大王万万不可! 第27章

捻动的佛珠在这一刻停滞下来,弥景睁开微阖的眼眸,他望向门口,此时已是黄昏了,半刻钟之前刚有士兵送来素斋,但他一口未动。

他听着门外沉重又莽撞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下一瞬,大门被人用力推开。

在这人手中,两扇木门仿佛是纸糊的风筝,一下子便大敞四开,穿着黑色常服的俊美男人出现在弥景面前,他双目狭长,微微眯起,望着弥景的眼光透着打量、没有一丁点的友善。

弥景则微微抬头,不卑不亢的和他对视。……*

萧融坐在马车里,整个人都一颠一颠的。

他扶着车厢,苦着脸的想,等有时间了他一定要把马车改造一下,到时候迁都去陈留,他肯定还是要坐马车,那可就不止六百里了,而是整整一千四百里啊!还要跨山跨河,想想就要吐了。

正这么想着呢,又碰上一个小坎,萧融咚的被颠起来,然后又咚的被颠下去。

萧融:“……”他的屁股啊。

跟简峤说的时候,他一副云淡风轻、仿佛一点不着急的样子,其实真的上了马车以后,他还是命令卫兵不要管他、直接全速赶路。

屈云灭的性子,如今他已经了解的七七八八了,然而真正让他担心会出变故的人是佛子。

他跟屈云灭以及高洵之等人安利佛子的时候,那是净捡好听的说了,不好听的他一句都没提。

比如佛子根本不像他们以为的那么单纯,是个只会救人的顶级圣父,后世对他的定位是雍朝末年高僧、诗人、文学家、政治家、哲学家。

其他的都不重要,重点在那政治家三个字上。

别人都以为佛子出国是朝圣去了,是进行佛教的学术研究去了,其实他是出国观察其他国家的社会结构,学了一堆有用没用的,打算回来施行在中原大地上。八年前的遭遇让佛子彻底明白了一件事,念经作用确实不大,所以他准备一边念经、一边以身入局,参与到曾经别人不让他参与的政治舞台中来。

正史当中,他给小皇帝当国师的那几年,他把南雍朝廷搅的是天翻地覆,国舅孙仁栾、丞相羊藏义、太后孙善奴、还有小皇帝贺甫,他就周旋在这几个重量级人物中间,一会儿跟这个人合作,一会儿替那个人说话,然而因为他佛子的身份,别人都无法奈何他,所以好多次都让他得逞了。

要是没有屈云灭那神来一笔,佛子大概还能更进一步,说不定连孙仁栾的风头都能压过去,但搞政治的怎么比得过拿兵器的,屈云灭一矛戳死小皇帝,佛子的几年努力,就这么付之东流了。

屈云灭与太后皇帝有仇,与佛子没有,所以他没有杀了佛子,而佛子抱着小皇帝的尸体,定定的看着屈云灭,说了那句流传千年的名言€€€€不容砂者为砂不容,恨天地者为天地恨。

这句话被收录到了《旧雍书》,后来被无数的人分析,普遍的人都认为佛子这是看出了屈云灭人心尽失、即将要落到天诛地灭的地步,而他落到这个地步的原因,也是因为他太极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同时,为爱恨所驱使,注定得不到一个好结果。

抛开这些阅读理解不提,只说那句话,那就是个单纯的充满愤恨的诅咒,而且它后来应验了。在小皇帝死了以后,佛子就回到了佛寺当中,好多人觉得屈云灭是被他一句话咒死的,越发的尊敬他,东阳王后来想请他再次出山,但他没同意,之后的韩家人也来请他出山,他还是没同意。后世人觉得他是被小皇帝的死伤到了,这也正常,佛子也是人,还是从小顺顺当当特别心高气傲的那一类天才,怎么受得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呢。

总之,后来的他一辈子都没再出过佛寺,一直活到九十岁才圆寂,没人知道他在佛寺的那六十多年都在做什么,他没留下只言片语、也没收半个徒弟,仿佛这世上已经没他这个人了。说起来真是唏嘘,他这一生的开端分明如绽放的烟花一般绚烂夺目,而他这一生的结局,也像烟花消失后的夜空一般寂寥空旷,让人们念念不忘、长长叹息。…………

比起一辈子都在犯错的屈云灭,萧融自然对努力救世的佛子印象更好一点,但他现在的想法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天真了,佛子有他自己的抱负,这抱负跟萧融的想法、或是屈云灭的想法很可能有冲突,萧融需要他帮自己的忙,却也不想给自己找个麻烦回来。

想到这,萧融突然发现,他居然有点怀念头脑简单的大王了。

还是屈云灭好啊,一根直肠通大脑,心里想什么脸上全都展现出来了,也好哄,轻轻松松就能把他忽悠的找不到北。

唉,要是所有人都像屈云灭这么笨就好了。*

屈云灭在弥景的房间里待了也就一刻钟,然后他就再度推门,一脸不快的出来了。

卫兵看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他:“大王,佛子可是不愿同大王回去?”

屈云灭:“……”他不想说话。

岂止是不愿意跟他回去,是连半句话都懒得跟他说!他看在萧融的面子上,好声好气的跟弥景客套,询问他在外的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而弥景对他的回答永远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好,好,是。……

屈云灭好歹当了一年多的镇北王,大场面见过不少了,以前也在皇宫待过一段时间,他知道什么叫做委婉的拒绝。

屈云灭磨了磨牙,他有点生气,却没到想动手杀人的地步,毕竟萧融这段时间给他洗脑太多回了,他虽然不喜欢这个秃驴,却也下意识的认为这秃驴很重要,等闲不能对他动手。

萧融也不知道他这么听话,早知道的话,他就不必费那个唇舌,还非要一句承诺了。

天晚了,屈云灭去另一个房间睡下,打算第二日再来找佛子。

躺在床上,他枕着自己的胳膊,想着弥景微微低头、看似卑微实则无畏的态度,他冷冷一笑。

再一再二不再三,他最多去找弥景三次,三次之后弥景要还是这样的态度,那他就不必再忍了,直接捆了他,把他扛回去就是。他可记得萧融无意间对他说过的一句话,萧融说哪怕佛子不能为他所用,也不能为其他人所用,而这应当就是萧融的底线。

所以说,萧融重视佛子,但也没重视他到非他不可的地步,实在达不到自己的预期,他也是会对佛子不敬的。

而他屈云灭,才是萧融亲口认证过的非君不可。

带着这样的想法,屈云灭安心睡了,梦里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好东西,还低低的笑了一声,翻个身,他继续睡得香甜。…………

这一晚只有屈云灭没心没肺的睡了个好觉,弥景思考着怎么应付屈云灭,一夜没睡,而萧融待在逼仄的车厢里,连闭目养神都做不到。

在正午之前,萧融总算是到了地方,卫兵领着他去客栈,刚到客栈门口,一阵熟悉的眩晕感袭来。

萧融条件反射的扶住客栈大门,暗道一声不好,他赶紧往楼上走。

看得后面跟着他的卫兵心惊肉跳的,因为萧融双手都扶着栏杆,每走一步都晃晃悠悠,让人忍不住的担心他会掉下来。

头晕目眩的来到弥景房门前,萧融正好听到屈云灭的声音。

“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门内,屈云灭刚掷地有声的说完这句话,下一秒他身后的门就被打开了,屈云灭转头看过去,然后他的脸色就僵硬起来。

他昨天才保证过自己会善待佛子……

弥景先抬头看了看门外,看到门外站着一个比龟兹王女还美的男人,弥景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他又看向奇怪的没再出声的镇北王。

镇北王盯着这位不速之客,半晌才站起来,先有些底气不足的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然后发现了不速之客身上的异样,他的底气又足了:“为何你脸色这么差,莫非你连夜赶来的?!”

不速之客则是喘了口气,只看了一眼镇北王,却没有回答他的任何问题,他将目光转到弥景身上,像弥景看他愣了一下一般,他看弥景也愣了一下。

弥景穿着灰色僧服,此时的僧服与中原服饰区别不大,都是宽大到有些夸张的对襟长衫,只不过僧服上面没有花纹,颜色也不如寻常服饰鲜艳。

灰色外衫,白色内衫,弥景只穿了这两件,他的坐姿板正又挺拔,脖子上挂着一串长念珠,手里拿着一串短念珠,他目光清亮,长相则是清新爽俊,和尚自然是没有头发的,但此时的和尚还没有点戒疤的规矩,所以弥景只是单纯的剃了光头。

大概是在外奔波时间有点长,如今他头顶颜色发青,那都是还没长出来的发根。

长得好看,头型还很美,秃头不仅没有扣他的颜值,还给他颜值加分了,况且即使他坐着,萧融也看得出来他是个长身玉立的男子,再加上他这哪怕一言不发、也能宁人心的气质……

萧融突然就不确定野史里说的,弥景和孙太后有一腿是不是后人杜撰的了。

看到这样的弥景,萧融感觉孙太后把持不住是可以理解的。……

他看弥景的时间有点长,弥景本人感到了不自在,被他忽略的镇北王更不自在,不自在到双眼都要冒火了。

“萧融!!!”

萧融被他吼的耳朵都疼了一下,他本来就是怕屈云灭干坏事才跑上来的,心里还带着对他的埋怨呢,闻言,他顿时不高兴的呛回去:“大王做什么如此大声?”

屈云灭:“…………”你胆肥了!

他气得要命,可对上萧融那双也很理直气壮的眼睛,他一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杀他,不可能;打他,他不敢,萧融跟个瓷娃娃一样,他平时连碰都不敢碰他,就怕让他生病;至于骂他,算了,为何要自取其辱呢。

更何况弥景在这,他不想让外人看了笑话。

屈云灭下意识的看向弥景,却发现弥景也在古怪的看着他,屈云灭微微一顿,还没想好要说什么,萧融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正在观察他们的佛子。

萧融:“……”

收起那点怨念,萧融对屈云灭正色道:“我终究还是不放心大王独自出行,便擅作主张的追了过来,看来大王与佛子的交谈不尽如人意,不知大王能不能让我与佛子交谈片刻?我对佛经有些见解,正想与佛子这样的高僧清谈一番。”

虽说萧融没提让他出去,但屈云灭知道,他其实是想和佛子单独谈话,然而屈云灭抿了抿唇,先看看那已经重新低下头的可恶佛子,然后再看看这等待自己回答的可恶萧融。

屈云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墩的坐了下去:“你们谈吧,就当本王不在。”

萧融:“……”

作者有话说:

第0025章 大礼

屈云灭抱臂侧头, 盯着一旁的窗格不出声,仿佛要把那窗格看出花来。

萧融心里再怎么不尊重他, 当着其他人的面,他也不会真的落屈云灭的面子。

于是,默默缓了一秒,萧融重新笑起来,转身把身后的门关上,然后悄悄用膝盖顶了一下屈云灭的脊背,让他给自己挪点地方。

屈云灭不为所动, 萧融只好贴着他坐下,两人都快挨上了。

弥景安静的看着他俩的动作,乌黑的眼珠微微转动。

萧融坐好以后, 便对弥景客气的笑了笑:“在下姓萧名融,临川人士, 早就听闻过佛子的盛名,今日一见, 才知道真人比传闻中更具风采,真不愧是遵善寺住持钦定的佛子。”

遵善寺在长安,在这个没有大慈恩寺也没有大报恩寺的年代里,遵善寺就是最有名的寺庙之一,历代住持都跟皇家来往密切, 有些住持会提前定下继承人,这个继承人对外的尊称就是佛子。

当然……现在佛子是空有尊称没有身份了,遵善寺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哪怕后人再重建, 也不是佛子熟悉的那个遵善寺了。

弥景望着萧融, 淡淡一笑:“萧公子谬赞, 弥景早就不是什么佛子了,倒是萧公子的大名,在外面可是如雷贯耳呢。”

萧融一愣,这事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想问问是哪里如雷贯耳了,然后就见一旁的屈云灭疑惑的扭过了头:“怎么个如雷贯耳法?”

萧融:“……”

你不看窗格了啊。

弥景看着他俩,不疾不徐的说道:“那十六字的预警已经传遍天下,连鄯善人的酒馆当中都有人在谈论。”

萧融睁大双眼,他和屈云灭同时发问。

“鄯善人如何知道我那十六字的预警?”/“你身为和尚还能去喝酒?”

这话一问出来,弥景还没说什么,萧融和屈云灭先扭头看向对方。

萧融瞪他,现在是问他喝不喝酒的时候吗?!

屈云灭:“……”

可他一个和尚进酒馆,很奇怪啊。

萧融继续瞪他,你单单注意到这些,更奇怪!

屈云灭:“…………”

他挪开自己的目光,继续看向窗格了。……

萧融脸上的微笑有点挂不住了,自家情报泄露出去,结果他还一丁点不知道,被个外人堂而皇之的说了出来,萧融好面子,在看见佛子这么清风明月以后,他心里还存了一点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竞争意识,大家都是帅哥,他当然不想在气质上输给佛子。

弥景看着他这略微扭曲的表情,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善解人意的笑了笑:“凭一手神机妙算,就将鲜卑人的阴谋瞬息破解,亲眼看到此等奇迹,没有人忍得住不将此事宣扬出去,说来他们也是好心,他们是在为萧公子扬名呢。”

萧融干笑:“呵呵。”

佛子是真贴心,把大嘴巴说成扬名,把军中毫无秩序说成是好心。

佛子可以客气,萧融却不能真的认下来,抿了抿唇,他正色道:“佛子不必顾忌大王的脸面,镇北军骁勇善战,可行事上散漫无规矩,这是不争的事实。”

屈云灭:“……”什么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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