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法曾:“……”
正常人不应该说欠你一条命吗?怎么你的命就值一个人情?
他嫌弃地推开张别知,后者眼泪汪汪地问他:“你怎么会来这里?”
地法曾才是那个留守夏口地毯式搜索的,王新用去了东阳做客,新安到夏口的距离,是新安到东阳的整整两倍。
地法曾沉默下来,他审问清风教的高层,得知新安是清风教的另一个大本营,近几年他们在新安发展得无比迅猛,尤其是在那场瘟疫之后,信徒越来越多,后来接到张别知的信,看到他在信里提起新安的氛围有些不对,他感觉不太妙,便带兵过来了。
反正夏口都搜完了,要是没事的话,他也能跟张别知等人一起回陈留去。
张别知一直等着地法曾回答,结果地法曾沉默半天,转身走了。
张别知:“…………”他就多余问!……
带走一半的起义军,再分了几匹马给张别知他们,地法曾去原先清风教集会的地方看了看,又抓了一批人,但这些人没有高层,也是,真正有价值的高层这时候应该都跑了。
地法曾还特意留意了一下这里有没有韩清的亲人,结果也没有,果不其然,韩清那个人是不会让自己亲属加入进来的。
虽然地法曾没见过韩清,但他猜测,韩清这不是在乎亲属,而是相反过来的,完全不在乎那些与他有血缘的人。
他转移了妻儿,没转移这些同样姓韩的人,便是随便他们死活。
原百福的家人后来都只是被流放,估计就算他把这些韩清的家人带回去,萧融也不会奖赏他什么,那还费那个劲干嘛。
地法曾随意地瞥了一眼这些姓韩的普通百姓,然后就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而在他走了以后,那些人的身体瞬间瘫软下来,等到看押他们的官兵也走了个干净,他们才终于敢哭出声来。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还是走吧,就算这几个镇北军放过了他们,以后却说不得会不会同他们清算,分明是韩仲宣做的孽,如今他们却也要承担报应。
有人泪眼朦胧地问:“可是,咱们能走去哪里呢?”
这问题令大家更加的悲伤,许久之后,才有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来:“我听说交州那里有活路,海边都是吃的,饿不死。”
其余人:“……”
这倒是比上秦岭、上马儿敢强多了,那些地方听说有妖怪呢。
那就去交州吧,当渔民也好,总比继续留在这提心吊胆强。
这些人收拾细软准备动身,完成了任务的地法曾和张别知也打算回去了。
得知地法曾也没抓到韩清和陈建成,张别知心里好受多了。……
他们动身的时候,是个极为晴朗的黄昏,远处彩霞变成了橘黄色,有些地方还是红色,张别知文化程度不高,说不上来这里有多美,不过想到不久之后,有这样美景的地方便是他们的了,他就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还叫地法曾:“看,美不美?”
地法曾扭过头来看了一眼,还是那个死人脸:“不错,明日会是个晴天,全军不准停歇,过了明日再休息。”
张别知:“…………”
看在他刚刚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张别知忍了,半晌,他还正色起来:“地法曾,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地法曾看他。
张别知深沉地开口:“中原的地域太大了,让一个人逃走之后,想抓住他简直比登天还难,你看你没抓到韩清和陈建成,我也没抓到我需要抓到的人,唉,萧先生说,韩清此时就跟建宁太守在一起,这回咱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跑他,决不能让他再逃走了。”
他说完,高深莫测地看向地法曾,而地法曾沉默地望了他许久:“这也算道理?”
张别知:“……”
地法曾:“这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吗?”
张别知:“…………”
他气急败坏道:“你懂什么,对我来说,这就算道理,这要是在我家,我姐姐会因为我懂了这个道理,给我做一桌子的好菜!”
地法曾斟酌一番,得出一个结论:“你姐姐真可怜。”
张别知当场便炸了,他跳下马来要跟地法曾决一死战,地法曾都懒得理他,偏偏张别知在下面又蹦又跳的,抓他腿,抢他鞭子,见他没反应,还试图脱他靴子。
地法曾:“……”烦死了。
一番折腾之后,张别知被别人劝着重新上马,上了马他也不消停,用近乎仇恨的眼神盯着地法曾,他说道:“要不是我为你担保,你都没机会走进义阳!”
地法曾反唇相讥:“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也没机会在这大呼小叫。”
张别知:“……”
他没法反驳,因为这是事实。
他不服气地把头转回来,重新看向前方,但沉默了一会儿以后,他的表情出现了变化。
他有些别扭地开口:“论拳脚,你的确比我厉害一些。”
地法曾都懒得看他,他只在心里说,首先,不是只论拳脚,其次,也不是只厉害一些。……
张别知:“我姐夫说,大王有意让虞绍承当新的左将军,其实你跟他比起来,你也不差什么,但你是异族,在这点上你便吃亏了。”
地法曾动了动脖子,健壮的身躯略有起伏,他还是没说话。
这道理他比张别知清楚,从他决心加入镇北军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一辈子同这个缺陷为伍的准备了。
而这时候,他又听到张别知说:“但异族又不是什么缺点,萧先生便不在乎,我也不在乎,我讨厌你只因为你是你,而不是因为你是异族。”
地法曾:“……”
同样的话还给你。
晚霞越来越艳丽了,张别知往那边看了一眼,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他突然扭过头,对地法曾说:“你是将军,以后大王肯定会把你派出去,让你到处打仗。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你以后不用谢谢我了。”
地法曾:“?”
连他的死人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可见他是真的摸不着头脑。
好在张别知下一句解释了:“如果陈森*晚*整*理留有人趁你不在,说你坏话,我会帮你说回去,反正我以后一定天天待在陈留。”……是啊。
张别知的姐夫是简峤,全家都跟王府关系亲密,他本人又是萧融的下属,萧融虽然有时候会骂他,但他其实非常信任他,而且也会保护他。即使等陈留成了京城,张别知在里面也是可以横着走的。
他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
马匹速度不一样,所以两人的对视是忽续忽断,张别知感觉地法曾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变化,但他也看不懂那是什么变化。
这辈子的他没有经历过任何挫折,所以他不懂饱经风霜的人是什么心情。
他只听到地法曾淡淡地说:“当官以后,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张别知:“……”
他有点不高兴,他不傻,他知道!怎么所有人都觉得他不知道呢。
而在他更加不高兴之前,地法曾又说道:“若在陈留待得不爽利,那你就去草原上找我吧,草原地广人稀,跑一个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张别知:“…………”
你这说法仿佛我是一匹马一样!
而且:“我为什么要去草原?!流放才去草原呢!”
地法曾听了,却是轻轻一笑,他这彪悍的长相,乍笑起来,竟然还有点神气的感觉。
他对张别知说道:“我的草原可不一样。”
说完,他催动马匹,让马小跑起来,张别知先是被他这神采飞扬的模样惊了一下,等反应过来之后,他的脸就变了。
又是咬牙切齿、又是不服不忿。
他同样催动马匹,学着平日宋铄的那个劲,去故意膈应地法曾:“呦呦呦~不一样~你多厉害呀,将来我得去投奔你对吧,哈!以后谁投奔谁还不一定呢!我告诉你,我可看过书了,你这样的特别容易下大狱!”
“以后你可别求着我来救你!”
“你说话啊,被我说中了是不是?”
“说啊说啊说啊!”
地法曾:“…………”烦死了!
作者有话说:
第0143章 借题发挥
新安民变的消息, 和由异族带领的镇北军返回义阳的消息是一起送回朝廷的。
军报直接送进宫廷,连第二道手都没过, 就被孙善奴拿到了手里。
这位年富力强的貌美太后坐在孙仁栾常坐的位子上,她前两日刚让人在这不算大的书房里挂起了一道帘子,这是她向外界放出的信号,意思是她要垂帘听政,不过目前为止,她还没有真的踏入过朝会。
因为羊藏义不肯,等他听说孙仁栾出事的时候, 孙善奴已经激动地先下手为强,拿出孙家的信物逼迫那些原本忠于孙仁栾的人听她的话,有人不信任孙善奴, 但有人就觉得,既然国舅出事了, 那他们目前能仰仗的最佳人选只能是太后。
而打碎这种犹豫的,是华灯初上以后, 孙善奴牵着小皇帝出现在了这些孙家的心腹面前。
小皇帝紧紧贴在孙善奴身边,望着他们的眼神很是警惕,这些人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还是如孙善奴所愿,不得不对她低下了头。
等羊藏义知道的时候, 孙仁栾已经被密不透风地保护在他的寝室当中,孙善奴不顾男女大防的规矩,自己直接搬了过来, 小皇帝则还住在原来的地方, 看管他的人比之前多了一倍。
其实有点奇怪, 因为孙仁栾他不好享受, 所以才住在这么小的宫室里,这边和太后寝宫比起来,大约只有四分之一这么大,明明把办公的地点设在自己寝宫也行,但孙善奴就是要自己搬过来,用孙仁栾的书房、坐孙仁栾的席位。
羊藏义当然不能眼看着孙善奴代替孙仁栾的位子,他带着人想要逼宫,让孙善奴退开,把据说昏迷不醒的孙仁栾也交出来,但他完全没有想到,在他眼里丁点智商都没有的孙善奴,居然还有野心家的一面,她让孙家人跟这些人一起对峙,还威胁他们,若是敢踏进来一步,那他们就全都是乱臣贼子。
最让羊藏义不解的,是孙善奴对他有极大的恨意,这么多人里面,她最看不惯的就是羊藏义,在她占了上风以后,她竟然让羊藏义给她下跪,还派自己身边的宫人过去,扒了他身上的厚外衣,让他穿着一层单衣出门了。
羊藏义:“……”
羞恼自然是有的,但他更纳闷,为什么孙善奴一副要报复他的模样。
等到第二天他就清楚了,因为他看见孙善奴身边多了一个人,也就是之前他费心培养的那个细作,檀儿。
羊藏义:“…………”
檀儿之前被孙仁栾抓走了,也不知道关哪去了,羊藏义那时候自身都难保呢,当然没机会把他救出来,而且老实说过了这么久,羊藏义觉得他应该都已经死了,但他不知道孙善奴是撒泼又打滚地恳求孙仁栾,让他别杀了檀儿,孙仁栾知道他妹妹是什么性格,杀了的话,的确会让她做出过激的行为,所以他就只是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把人藏起来了。
他也想不到自己还有吐血昏迷的一天,孙善奴这回也算是聪明了,她没有立刻就去找檀儿,而是先掌权,把局势暂时地稳定下来以后,再把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救出来。
檀儿不是戏竹那种从小就被培养的细作,他十几岁才被羊藏义买回去,也就被培养了两年而已,被关押蹂躏了将近半年,就别指望着他还能对羊藏义有几分忠诚了,他现在都快变态了,一心就想着把自己受过的屈辱都找补回来。
这俩人凑到一起之后,一个恋爱脑、一个神经病,孙善奴心疼檀儿,几乎是什么好东西都往他那边送,而檀儿试探了一下孙善奴的底线,发现她真的可以任自己予取予求,他就飘了。…………
孙仁栾在的时候,没多少人念着他的好,他这骤然不在了,大家才发现,朝廷是真离不开这位顶梁柱。孙善奴开国库,把她那位情人打扮得像是亲王出游。羊藏义发现自己被檀儿反咬一口,更是气得要命,在发生了两次冲突之后,他开始谋划着逼宫。
问题是这时候可不是让他们内讧的好时机啊,粮仓出了大问题,但根本没人抽空去管,而在皇宫的人都忙着夺权的时候,金陵城中有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粮仓空了!粮仓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