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再这么动摇下去,他可能真的要改主意的时候,他把这件事告诉了丹然,借着丹然的口将此事宣扬出去,这下他就不能反悔了,因为他好面子,出尔反尔不是他的风格。
同时还有一点隐秘的原因是,他想让屈云灭听见,让屈云灭再也维持不了此时的冷淡,萧融知道,他这个表现除了是真心情不好以外,还有借此逼迫自己的意思,他想让自己心疼他,结果他也真的做到了。
但萧融还是没有改变主意,所以他反过来逼迫屈云灭,希望他能爆发出来,跟自己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可是,消息传出去好几日了,屈云灭一点反应都没有,今日他终于有了反应,却是暗示自己没关系,他不拦着自己,只要自己记得回来就好了。
对此,萧融没感到高兴,也没感到生气,他心中只有一种很不安稳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绑定还在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担心屈云灭、也担心自己,这个时候依然如此。
好像什么都没变。
但萧融再也不想回到那样的日子里了,一段关系、尤其是一段关于爱情的关系,应当是让两个人都能变得更好,只要有一方出现了喘不过气的感觉,那这段关系就变质了。……
萧融在这里坐了许久,中间没人过来打扰他,到了人定时分,萧融突然起身,朝外走去。
他目标明确地朝着屈云灭的住处走去,不管卫兵朝他伸出的手,直接就把屈云灭的房门推开。
然后发现里面没有人。
萧融:“……”
卫兵拦他就是想告诉他这个,看着萧融有些精彩的表情,他尬笑两声,然后指指上面:“陛下在屋顶上。”
看着一丈半这么高的屋顶,萧融的表情更精彩了。…………
屈云灭以前有个爱好爬城墙,后来到了陈留,城中百姓太多,他就把这个爱好戒了,再后来大仇得报,他更没机会上城墙了,毕竟他只有郁闷的时候才喜欢到高处吹风。
今日看来他是真郁闷,所以又把这个古老的爱好捡了起来,他上去得轻松,萧融却是一边爬、一边咬牙切齿,马上都要登基了,还没事就爬墙,真是、真是€€€€真是了半天,他也没想出来后面的形容词,等他爬上去的时候,他心里的想法更是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屈云灭不是坐在屋顶上,而是躺在屋顶上,他身边七零八落的全是酒坛子,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这上面待了多久。
屈云灭酒量不好,喝一坛微醺,两坛就开始醉,而这里四、五、六,喝这么多,怕是已经烂醉如泥了。
萧融光看着,就觉得胃里难受,或许也不都是屈云灭的原因,毕竟他也几个时辰没进食了。
许久之后,萧融才定下神来,他小心翼翼地站到瓦片上,万万没想到自己此生还能体验一回飞贼的视角,默了默,他朝屈云灭走过去。
每走一步,脚下的瓦片都会发出碰撞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无比明显,萧融已经做好了要把屈云灭叫醒的准备,结果等他来到屈云灭身边,他才发现屈云灭根本没睡着,他脸色潮/红,却依然清醒地望着天空。
萧融怔了一下,停在这里,瓦片碰撞的声音没有了,躺着的屈云灭则慢慢转过了眼睛,他问萧融:“你怎么不走了?”
萧融还没回答他,他又看看自己和萧融之间的距离:“就剩下两步了,你为什么不走了?”
“……”
萧融抿唇,在屈云灭的注视下一步、两步,把他们之间的距离走完,有些不熟练地坐下去,他望着屈云灭道:“过一会儿再走都不行吗?”
屈云灭:“不行。”
萧融:“……”
把脑袋转正,屈云灭看着夜幕,声音正常得像是根本没喝醉一样:“我不相信你,你说你过一会儿再走,但你可能只是诳我,在我答应你以后,你就要转身离开了。”
原来不被信任的不止屈云灭,还有萧融。
而萧融无从辩解,毕竟连他自己都知道,他给不出一个百分百的承诺。
萧融沉默片刻,然后说道:“那我也还是要离开这里。”
屈云灭没有动,可是他面容紧绷,额头上的青筋也更加明显,在两个呼吸之后,他猛地坐起身来,随手拿起身边的一个酒坛子,然后就用力扔向了另一片屋顶上,清脆的碎裂声像是一道闪电,骤然照亮两人之间的鸿沟,让他们再也无法逃避。
屈云灭叫他的名字:“萧融,你是不是认为你对我已经算是披肝沥胆、贴心备至了?”
屈云灭此时的神情攻击性太强,萧融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没得到答案,屈云灭便笑了一下:“我认为你是这样想的,你辅佐我、教导我、改变我,如今我马上就能当皇帝了,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没有比这样更好的日子了,对不对?”
萧融垂眸,还是不说话。
屈云灭:“为何不回答,你应当这样想才对,这样才能解释你为何对我如此狠心,若你觉得我说得不对,若你觉得我此时过得还不是最好的日子,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开我,给我一些甜头,让我以为你心里也有我,然后再把我弃之不顾,难不成你还是故意的,非要看着我痛不欲生,这才能如了你的意吗!!!”
最后一句话震得萧融耳膜刺痛,底下的卫兵们则全都呆呆地仰头。
什么叫心里也有我……啊?啊?????
附近的人更是被这声音吸引了出来,王府是挺大的,但男人们都住在同一片,只有女眷才住得远,高洵之一听这动静就急匆匆地跑过来,他焦急地望着屋顶,殊不知,后面有个人已经被震傻了。
虞绍燮:“…………”
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说得通了,虞绍燮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猛吸一口气,他当时就指着屋顶要骂街,什么士人风度,他都不想管了,定是屈云灭强迫萧融的,定是!!!
但下一秒,他就被虞绍承眼疾手快的捂嘴拖走,弥景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他心情复杂地目送这两人,然后又在心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而屋顶上的两人根本不知道下面有这么多听众,萧融被屈云灭指责得心里发堵,他有些发不出声音来,所以缓缓地、颤抖着呼出一口气之后,萧融才抬起头:“屈云灭,你了解我吗?”
屈云灭望着他,眼神有些变化,但神情依然冰冷。
萧融:“你说我狠心,对,我就是狠心,但我也要说,你根本不了解我。”
“过了那么久,发生了这么多事,但只要有一点不顺利的事情出现,你就会怀疑我,认为我在骗你,好像我之前做的所有都没有意义,屈云灭,你有没有意识到,我只是没给你一个承诺而已,除此以外,我什么都给你了!哪怕以为你会死的时候我也没有再怪过你,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比我自己还重要,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你、你、你!”
两个人脸上都充满了愤怒,望着彼此的目光似乎都是仇视,在萧融的注视之下,屈云灭仿佛败下阵来,但下颌骨动了动,他没有退步:“但我最需要的就是那个承诺,你也知道,若我比你还重要,那为什么你还是想走?”
萧融:“因为我想找回我自己的人生!”
喊得太大声,萧融甚至觉得头疼,他用掌根抵着太阳穴,继续倾泻自己的想法:“我都快忘了没有遇到你的时候我是怎么生活的,我难道不能过几天只有我自己的日子吗?我难道就不能轻松轻松吗?我是喜欢你,可在你身边的时候我从没觉得公平过!我€€€€我要找回这种公平来,这样我才能安心留在你身边,不然的话,早晚有一日我会变得怨恨你,我不想变成那样!”
天地间一片寂静无声。
屈云灭沉默地看着他,他伸手,把萧融的胳膊掰了下来,萧融抬头,屈云灭问他:“所以,痛不欲生的人不是我,是你,对吗?”
他问得很平静,但通过他的眼睛,似乎可以望到他的心里,那里只有一片鲜血淋漓。
萧融闭上眼,疯狂地摇头,眼泪流下来,他朝屈云灭索要拥抱,屈云灭没有抬胳膊,他便自己紧紧地抱住屈云灭。
“不,不,不……”
他连着说了好多个不,听起来像个出了问题的玩具。
“我没有痛不欲生,我很开心,让我不开心的是别的东西,能让我从这种不开心里熬过来的就是你,别再怀疑我了,求你了,我离开是因为我想回来,我不承诺是因为我想给你万无一失的承诺。对不起,对不起……”
萧融这辈子都没有哭得这么凶的时候,哪怕当初好朋友出了意外,他也没这样过。萧融是个脾气大、有些自我、还有些无情的人,这样的人是不会道歉的,但这一刻萧融真心地感到了愧疚,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不能忽略那些心情呢,为什么不能稍微将就一下呢,为什么要让他喜欢的人这么难过,为什么别人都是给爱人带来快乐,而他只会给爱人带来痛苦。
屈云灭怔怔地看着趴伏在自己怀里,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用眼泪洇湿他大片胸膛的萧融,世上没有感同身受这一回事,至少理论上是这样,但萧融的心绪好像真的传到了屈云灭心里,那其中夹杂的愧疚、坚持、热爱、唾弃,全部被他接收到了,这让屈云灭呼吸一窒,让他喘不过气来。
如果把萧融强行留在自己身边,就会让他带着这些情绪继续生活的话,那屈云灭突然发现,他是舍不得的。太累了。
片刻之后,屈云灭扶起萧融,萧融脸上全是泪痕,连头发都被打湿了,今夜依旧很冷,屈云灭捧着他的头,另外一只手则轻轻将他凌乱的发丝理好。
萧融透过朦胧的泪光看他,却看不真切,只有脸颊上时不时传来的轻柔触碰,能让他感到一点点的安心。
全部理好之后,看着脸上又重新干净起来的萧融,屈云灭笑了一下:“好了,不哭。明日我送你走。”
萧融愣住,屈云灭则用拇指揩掉他眼角残余的泪水,他的眼神在萧融脸上不停地动来动去,像是要永远地把萧融此时的模样记在脑海里:“阿融。”
唤了一声之后,他唇瓣微颤,似有许多话想说,但良久,他又笑了一下,在这看起来像是要哭的笑容当中,他终于说了自己要说的话:“以后、不高兴了,别再掐自己的手指了。”…………
屋顶上没了动静,屋顶之下,许多人都沉默地回了房间。
高洵之回去之后,只是久坐,却从未入睡。
虞绍燮回去之后,也没有了大骂屈云灭的心情,虞绍承陪着他,两人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连住得远的桑妍都听到了这边的声音,她走近了,听完他们的对话,桑妍不禁也看向这无边无际的夜空。
萧佚和陈氏都被惊醒了,萧佚攥着拳站在回廊前,他突然要冲出去,但下一瞬,他的胳膊被一只干枯的手抓住。
萧佚红着眼回头:“祖母€€€€”
陈氏扯住萧佚的胳膊,带着他往回走:“回去,回去。”
看着只会念叨这两个字的祖母,萧佚流下泪来,却还是跟着陈氏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啊这,又没写完明天,明天一定!(但愿吧)
第0157章 折磨
下了屋顶, 庭院当中除了几个低头的卫兵之外,再无他人。
屈云灭把萧融送回他的院子, 他就站在院外,看着萧融慢慢进入房间,在把门关上之前,萧融扶着门框,转身回望,屈云灭离他三丈远,站在拱门旁的明暗之间, 像是一座雄伟的雕塑。
萧融低下头,还是转身进去了。
另一边,阿树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正在抽噎, 他身量已经是成年人了,可这脑袋似乎还是个小孩的脑袋, 他哭得稀里哗啦,拼命用袖子擦眼睛, 但是眼泪越擦越多,他不想让别人听见,就只能用力忍着不出声,但那呼吸之间带出的啜泣还是传到了尚未离开的屈云灭耳中,屈云灭看向那扇他从未注意过的房门, 半晌,他也离开了。*
第二天依然是个大晴天,辰时天亮, 阳光倾洒在街道上, 照得那些还未化的雪反射出极强的白光, 天地之间仿佛从没这么亮堂过, 这是夏日看不到的景象,明亮、还有些温暖,照得人们心里暖洋洋的。
到了萧融该起床的时间,阿树敲了两下门,听到萧融的回应之后,他便进来给萧融端水、倒茶,问他早上想吃什么,然后给他收拾行囊。
没过多久,高洵之也过来了,他看着萧融,对他笑,可能从他们相识开始,高洵之就没对他笑得这么局促过,一个快要花甲之年的老人家,在萧融面前表现得像个小孩子,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钱袋子来,鼓鼓囊囊的,萧融接过来一看,发现里面有出行文书,高洵之的私章,两贯大钱,几十枚小钱,还有一些散碎银子,和放在最底下的,整整一摞金饼。
这一小袋大约五斤重,高洵之不自在就是因为怕他不想要。
银钱还不算什么,但是拿着高洵之写的文书,就代表着高洵之会知道他去了哪,那个私章是给萧融应急用的,若是路上有什么事,他可以把私章拿出来,让人立刻联系高丞相。
高洵之怕萧融连这些也不想要。
但萧融沉默片刻,抬起头之后,他也对高洵之笑了笑,然后就把这一包东西放到了行囊当中。……
高洵之走后,虞绍燮又来了,虞绍燮走后,得知消息的宋铄又急急忙忙跑过来,连张别知都过来了一趟,带着张氏今早烙的四个肉饼。
张别知大约在家里被他姐姐姐夫敲打过,所以到了萧融面前,他并未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只是低着头,声音郁郁地说:“姐姐要我送来,让你在路上吃,如今天冷不怕坏,你路上也不要亏待自己,累了便住客栈,让店家帮你热一热。”
萧融看看他,伸手把肉饼接了过来,他那小包袱已经快变成登山包了,但不管别人送了他什么,他都会收下。……
屈云灭说今日就要送萧融离开,但他没说什么时辰,萧融也没去找他,就这么坐在这等着,别人都来过了,就是萧佚没来过,他们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拐个弯就能见到彼此,但萧佚一直房门紧闭,也不知道他人在不在里面。
又清点了一番这些东西,看看日头都要到午时了,萧融决定去看看萧佚,而他在萧佚门外徘徊的时候,萧融余光看到一个胖乎乎的身影一闪而过,他立即转头,却只抓到陈氏急急忙忙回房的模样。
萧融:“……”
萧融正纳闷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阿树从另一边跑过来找他:“郎主,大€€€€”
默了默,他改口道:“陛下来了。”
萧融怔了一下,然后哦了一声,跟着阿树回去了。
在萧融走后,萧佚打开窗户,他只捕捉到萧融的一个衣角,而那衣角还很快就离开了他的视线。
萧佚砰地把窗户重新关上,昏暗的屋中满地都是散落的纸张,有的还完好,有的就被他揉成了团,这都是他曾写下的文章,是他这段时间勤勉的证明,站在一室狼藉当中,萧佚的心情没有半点缓解,他还是觉得好生气、好委屈。
又想哭了,但他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憋了回去,他蹲在地上,一张张地捡起那些揉皱的纸,把它们重新整理好,重新抚平,之后再分门别类地放回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