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缈根本没注意到对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一时间又是惊吓又是羞耻。
他的脸颊烧得通红,也顾不得擦干净水,赶紧扯过浴袍披上。
哪想到纸人跟只小僵尸似的,蹦跳着过来捉住周缈的手,将他带出浴室。
“请新娘换衣服。”
漂亮华美的红嫁衣铺在床上,周缈都快对这衣服产生心理阴影了。
小贺兰清歪着脑袋,两颗黑洞似的眼睛寸步不离地跟着周缈,无声地催促他。
不是吧……
难道要他当着纸人的面换衣服?
周缈硬着头皮问道:“你、你应该不是贺兰清本人吧?”
和智多近妖的贺兰清不同,纸人呆呆愣愣的,像个只听主人命令,收到指令才肯动一动的小机器人。
估计是受贺兰清控制的、没有意识的傀儡。
在纸人面前换衣服,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可以自己穿的。”
周缈咬着唇,难为情地说道:“能麻烦你把眼睛闭上吗?”
小贺兰清听懂了人类的话,这次倒是乖乖伸出双手,把两只眼睛蒙上。
周缈终于松了口气,抓紧时间换衣服。
浴衣褪下,宛如泡沫般堆在青年白皙中透着粉嫩的脚边,仿佛一块可口的草莓蛋糕。
纸人的眼珠子转了转,嘴角的弧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我换好了。”
周缈没发觉纸人的小动作,踹踹不安地说道:“我们走吧。”
小贺兰清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漂亮的新娘子,化漂亮的妆,涂漂亮的口红。”
周缈懵了,他以为穿裙子就已经是底线了,怎么还要让他化妆啊?
纸人把周缈摁在旁边的凳子上,拿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口脂,在他的唇上细密地涂了一层,又往他的额头上贴了金粉花钿。
末了,小贺兰清满意地欣赏着他的作品,周缈也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周缈的五官本就精致得如同洋娃娃,漂亮的唇上涂了层蜜样的口红,雪白的额间长出一朵玫瑰色的花,没人看了会不心动。
如果此时有相机,照下来的照片可以直接放进艺术馆当展览品。
半晌,周缈微微张开嘴。
昨晚贺兰清说是什么仪式,在他的舌尖上咬了一下,现在还泛着密密麻麻的疼,像是被针刺过。
还真有了变化,殷红的舌面上印了一层淡金色的纹路,像极了山神的金叶。
周缈有种不妙的预感,这该不会是什么特殊的印记吧?比如可以用来定位之类的,任他逃去哪里,贺兰清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找到自己。
他一时间不确定贺兰清是不是真有这么变.态。
纸人轻巧地跳到桌上,用两只小小的、苍白的手,轻柔地捧着周缈的脸。
两条红墨水线画成的嘴上下开合,周缈思考了半天,才发现纸人是想帮他吹伤口。
小贺兰清一边吹一边说着:“不痛、不痛。”
好笨拙的动作,好奇怪的安慰。
周缈想,可是真的没那么疼了。
浓黑的睫翼颤了颤,周缈不自然地撇开头:“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出发吗?”
小贺兰清点点头。
周缈站起身的瞬间,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因为紧张而小幅度地颤抖着。
只有这次机会€€€€
周缈深呼吸一口气,他没得选择,所以必须要成功。
经过程筠的房间时,周缈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脚步顿了顿。
小贺兰清沉默地望着他,周缈扯了扯嘴角,一个不怎么开心的笑。
“没事,我们走吧。”
不能打草惊蛇。
该交代的事情已经交代过了,他相信程筠。
楼下,花轿早就备好了,接亲的队伍也等待许久。
从外面望去,那花轿无比奢华,大红色的绸缎罩在四周,手艺精巧的秀娘在上面秀满了象征吉祥如意的花卉。
只是那微微打开的帘子下却宛如鬼怪的洞穴,人要是一进去,便再也不出来了。
山神要娶妻,排场自然格外威风。
不仅配备了八名身强体壮的年轻轿夫,还有敲锣打鼓唱歌的人,统一穿着红色衣服,看上去喜气洋洋的。
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替周缈披上红盖头,微微侧过身:“吉时已到,新娘请上轿€€€€”
盖头遮住了所有的光线,明明用的是上好的新布料,却总能闻见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周缈内心反复做着心理建设,可双腿就像被冻住了一样,怎么都踏不出那一步。
纸人牵住他的手,薄薄的一片,像一层冰。
没有生命的小纸人用同样无机质的声音安慰他。
“缈缈,别怕。”
明明所有的恐惧与担忧、不幸与危险都来自于对方,可眼下,那的确是周缈唯一的支撑。
“坏蛋,都是因为你,我才……”
周缈心里又酸又胀,趁着正主不在,小声控诉道:“讨厌你。”
不知道纸人听没听懂。
周缈抽了抽鼻子,在小贺兰清的搀扶下坐进轿子里,那气势颇有些视死如归。
“起轿€€€€”
月色中,唢呐声鼓声鞭炮声混作一团,舞狮在前面带头,领着队伍向山神庙缓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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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怎么这么吵?”
端木迟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右手习惯性地搂住同床的人,对方轻轻哼了一声。
不对。
端木迟想,他住的是单人房,不可能有其他人。
一股凉意从后背一直窜到大脑,他瞬间清醒过来,猛地睁开眼睛。
“阿迟,再睡一会儿嘛。”
楚淮洛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试图钻进端木迟的怀里:“还早呢。”
端木迟头疼得厉害,一大堆记忆如潮水般涌进他的脑海中。
先是楚淮洛企图杀了程筠,被他中途打断后,竟丧心病狂地把程筠推下悬崖!
端木迟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程筠投向他的失望的眼神。
再是楚淮洛回国,程筠翻到了他手机里的信息,生了很久的闷气。
于是端木迟开车去买程筠最爱的小蛋糕赔罪,路上和一辆失控的货车撞在一起。
最后是……他在大学的路灯下对程筠表白。
那时的程筠笑得很开心,完全不见在福乐村常有的忧郁与痛楚。
所有的记忆,哪怕是曾经忘却的,都与程筠有关。
“程筠!程筠呢?!”
端木迟简直要疯了,如果自己从悬崖上跳下来都还活着,那程筠肯定也没事!
“程筠在楼上呢,还在睡觉。”
楚淮洛楚楚可怜地抽泣道:“阿迟,你还在因为昨晚的事情怪我吗?”
“我当时是鬼迷心窍了,但我本性是好的呀!我不会骗你的,你就原谅我这一次。”
“你、你放屁!”
端木迟反射性地推开他,这辈子第一次骂出如此粗俗的脏话。
“楚淮洛,你一派胡言!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你根本不是我男朋友,程筠才是!”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眼泪瞬间收了回去,楚淮洛笑了笑。
“你该不会都想起来了吧?”
端木迟无法理解对方的脑回路:“程筠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害他?!”
楚淮洛被拆穿后也半点不尴尬,不慌不忙地从床头柜里掏了只烟出来。
“我也没办法呀。”
楚淮洛朝着端木迟吐了口白烟,半眯着眼:“谁让许愿的条件这么严苛,非让我动手。你要真想算账,不如去找那个狗屁山神好了。”
端木迟被他的厚脸皮惊呆了:“你就这么残忍,要用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去换你的愿望?”
这话不知道怎么戳到了楚淮洛的笑点,他哈哈大笑,随手将烟灰弹在地上。
“端木迟,咱们这几个人里,最没资格对我讲道理的就是你。”
端木迟的右眼皮一跳:“你什么意思?”
“算了,看在你当了我几个月男朋友的份上,我不介意告诉你真相。”
楚淮洛靠在枕头上,翘起二郎腿,眼神忽得有些悠远。
“你记不记得,你说你曾经在家里的老照片里看到过一尊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