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就多练啊。”鹊舟说。
“还是不了吧。”文砚面无表情道,“这么大个人了,还去爬树就不太合适了吧。”
嗯,怎么看怎么听都有点生无可恋的样子。
鹊舟不逗他了,清清嗓子说:“其实我也觉得这里现在蛮陌生的,可能太久没回来了吧,回来了也没工夫细看路边的景色什么的,而且好多店铺都关门换了新的营生。就感觉……街还是那条街,人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些人了。包括我们自己,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一个了。”
“但总有一部分还是原来的那一个的。”文砚用自己的手背贴了贴鹊舟的手背,像是一种无声安抚。
“前头的娃娃,你是鹊舟吗?”忽然的,一个有些年迈的声音在两人后方响起。
两人都同一时间驻足向后看去,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
老妇人看起来六七十岁的模样,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但精神看起来还挺不错。
她用慈祥而平静的双眸望着鹊舟和文砚,说:“前几天听老张说你跟你爸都回来了,我还不信嘞,今天看到你了,可算是信咯。”
“王奶奶。”鹊舟一下子便想起了老妇人的名字,心中忽然生出许多感慨来。
文砚说得没错,就算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但总有那么一部分是没有变过的,无论是环境,还是人。
“好久没见了,您和张爷爷身体还好吧?”鹊舟问。
王奶奶以前是在这条老街上做餐饮生意的,主要是卖些包子馒头面条一类的面食,很多上班族早上都爱在老两口的店里消费。
鹊舟以前上学时也会来二老这里买些早餐,由于大部分时间到店消费的都只有他这么一个小娃娃,没有大人陪同,所以老两口经常因为心疼他而偷摸给他多塞一个鸡蛋或者多塞一个包子。
鹊舟一直都挺感激二老的,在鹊归山被带走后他最难的那段时间里,他其实知道只要自己去了二老的店里,二老肯定会免费给他些吃食。但他不愿意,那太狼狈了,而且如果被那些绑架犯发现的话,他说不定还会连累二老跟着遭罪。
王奶奶听见鹊舟的询问,笑着点头说:“都好,都好。你呢?我听你张叔叔说你跟你爸这些年遭遇了那些事情……”
“没事的,都解决了。”鹊舟想到现在其实快到饭点了,还真有点想念二老当初的手艺,就问说:“那家店现在还开着吗?我好像很久都没有吃过奶奶你包的包子了。”
王奶奶闻言摇了摇头,说:“早几年前就没开咯,年纪大了,做不动了,做餐饮太累人。你要是想吃的话,明天来我们家里吧,我让你张叔明天早上蒸笼包子,我还记得你最喜欢吃猪肉馅儿的呢。”
“那就麻烦了。”鹊舟没有拒绝。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后,王奶奶这才把注意力放到了旁边的文砚身上。
“这是你朋友吗?”王奶奶问,“好俊的一个大小伙子。”
“嗯,是男朋友。”鹊舟应声。
文砚愣了愣。
王奶奶也愣了愣,但很快的,她回过味来,笑容又和蔼了几分,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拉住鹊舟的手背轻轻拍了拍,“好啊,看着你长这么大,有了自己喜欢的人,真是太好了。你们都要好好的,好好的活,好好的过日子。最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以后啊就都是好日子咯。”
“嗯,好,你们也是。”
告别过王奶奶,文砚走在鹊舟身边,感觉自己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你刚刚说我是什么?”文砚忍不住问,眼底是压也压不住的雀跃。
鹊舟翻了个白眼儿,“还能是什么?你不会觉得我会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吧?我倒是也没那么不尊重事实。”
“但你很自然的就说出来了,我确实……没太想到。”文砚说。他以为鹊舟还要再多花些时间才能在现实生活中接受自己呢,他都已经做好重新把人追一遍的准备了。
“那下次不说了。”鹊舟说。
“不行。”文砚说,“下次也说。你在这儿还有什么比较熟的邻居之类的吗?要不要都去拜访一遍?”
鹊舟忍了忍,最后实在是没忍住,停下来一脚踹在了走到前头去的文砚的屁股上,没好气道:“要不你干脆开个直播昭告天下得了。”
“那不用。”文砚随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说:“早就直播过了。”
第278章
穹海市老城区的街道两旁种着一排排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哪怕是盛夏的阳光直射过来,也有梧桐叶作为遮挡,不会让路上的行人被过于热情的阳光晒得晕了头。
可饶是有梧桐叶遮阴,在这种大热天里呆久了也让人出了身热汗。
鹊舟想到以前自己上小学时,学校门口有家小卖部,小卖部在夏天的时候会卖各种冷饮或冰淇棱,就问文砚要不要去看看。
总归他们出来也是为了散步逛街的,逛街但不消费也太没有点逛街的乐趣了。
文砚欣然应允,并问鹊舟:“是梧桐小学那边么?”
“嗯。”鹊舟应声,“你以前逃学的时候还去过那里啊?”
文砚不太自然地点了点头,说:“当时小卖部的老板的孩子在上小学,小卖部里有平时用来给他写作业的桌椅,老板人挺好,在他小孩放学之前会同意让我在里边做作业。”
鹊舟心里暗叹一声好乖,脑海中不由自主便浮现出一个小文砚在小卖部里写作业的场面,他当即就啧了一声,说:“你怎么一点大少爷的样子都没有啊。”
文砚偏了偏脑袋,说:“我倒宁愿我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家庭里,虽然可能会面临各种困境,但如果有天遇到你的话,你也不会因为我的出生而心有芥蒂了。”
鹊舟无言。
文砚叹了口气,自顾自说下去,“但我要是真的出生在普通家庭,估计也不会遇到你了,就算遇到,大概也是没办法帮上你的忙的,所以我有时候也挺庆幸的。”
“所以不要再去想那些如果或者假设了,现实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鹊舟说着,声音放轻了些,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这是结局的话,那已经是万千种可能里最好的一种了吧。”
文砚听了却摇摇头,说:“这不是最好的结局。”
鹊舟瞥了他一眼,好笑道:“怎么着,大少爷还有啥不满意的吗?”
文砚蜷了蜷手指,忽然趁鹊舟不备拉住了鹊舟垂在身侧的手,温热与温热的碰撞让两人都愣了愣,随后文砚才说:“如果把这一切编成故事,那故事的结尾,主角鹊舟至少得和他的男朋友接个吻吧。”
“复仇文也需要以这种爱情小说的模式来收尾吗?”鹊舟无语,却并没甩开文砚的那只爪子。
“爱情小说的结尾怎么着也应该是结婚吧。”文砚说,“复仇文的话,在主角完成复仇后,用一点少量的笔墨来暗示主角在复仇路上顺便收获了一波爱情,达成人生的大圆满就很好的了。”
鹊舟闻言有些意外。他以为文砚会说他们的这些经历如果写出来的话就是一部爱情小说呢,没想到大少爷还挺不争不抢的,竟然那么大方地说出只用一点笔墨来描写爱情这种话,就好像他完全可以接受自己只是故事里的一个配角一样。
“你也太大方了吧。”鹊舟说。
文砚没太听明白鹊舟这么说的意思,鹊舟也没有跟他解释他到底大方在什么地方,而是抬头看看前方道路尽头转角处的一家小店,笑笑说:“我也大方一回好了,请你吃冰淇棱怎么样?”
“好。”文砚点头。
小卖部还是当初的那家小卖部,装修格局都没怎么变过,一切都还是两人记忆里熟悉的模样。
但小卖部的老板看起来比起当初老了一些,鬓角的头发有些白了。不过他的情绪依旧很饱满,永远都带着一张笑脸来迎接每一个到店的客人。
“要吃些什么?”老板见有两个大帅哥来店里买东西,很是热情地招呼道。
鹊舟并没有要与老板叙旧的意思,因为在他看来,叙旧的前提是双方都能认出对方,而如果只有一方还记得对方的话,所谓的叙旧只不过是让对方感到尴尬和愧疚而已。
文砚显然也跟鹊舟有着一样的想法。两人在冰柜前看了又看,挑选着自己想吃的雪糕,但选来选去,又觉得好像每一种的味道都差不多,也就那样。
“这边选不出来的话,那边还有一台甜筒机。喜欢的话可以自己动手去打个冰淇淋吃,三块一次,拉多少出来都行,只要不掉在地上、不浪费就成。”老板笑着指指旁边的一台机器,介绍说,“这个最近还挺多人喜欢的。”
“要试试么?”鹊舟扭头问文砚。
文砚点头,说:“可以。”
“行。”鹊舟说着,按照老板的指示去机器边上的口袋里拿出一个蛋卷甜筒来。
甜筒机器里装着三种口味的冰淇淋,鹊舟看了看,对身旁也拿了个甜筒等着的文砚说:“原味、草莓、巧克力,你更喜欢哪种味道?”
“原味吧。”文砚说着,看到鹊舟去打起了原味的冰淇淋,挑了挑眉,不太确定事实是否是自己心想的那样。
鹊舟是第一次自己动手打这种冰淇淋,手法不太熟练,在把甜筒装满后,顶上只勉勉强强打出一个两圈的尖来。
鹊舟打完之后就自动退到了一边,把位置让给文砚,在文砚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去拉原味冰淇淋的时候,他听见鹊舟在身侧说:“我要草莓的。”
文砚什么也没说,依言把手放在了代表草莓味的把手上。
鹊舟看着文砚看似淡定的背影,心想文砚背后要是有条尾巴的话,这会儿大概会不停地摇吧。
要不要这么容易满足啊。
两人都打好冰淇棱并且付完款准备离开的时候,小卖部的老板忽然叫住文砚并且盯着他上下多看了几眼。
老板不是很确定地说:“你以前是不是也来过店里啊?总觉得你有些眼熟,但肯定不是最近才来过的。”
文砚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老板竟还能对自己有印象,点头说:“以前逃课来您这边写过作业,当时谢谢你愿意收留我了。”
老板眼睛睁大了些,在短暂的震惊过后,他重新笑了起来,说:“原来是你啊,你都长这么大了,当初你老是在上学时间过来写作业,我还犹豫过很长一段时间到底要不要想办法联系你的学校或者家长什么的,但后来一想,你当时也是个初中的大孩子了,应该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而且都逃学了还会记着写作业,怎么看都不是个坏孩子,所以最后就由着你在这里了。”
“哈哈哈,我就说吧,你真的挺乖的。”鹊舟在一旁乐着打趣道。
文砚耳根有些发烧,挠挠头叹口气说:“以前的事情麻烦就不要再提了吧,怪丢人的。”
“哈哈哈哈,好吧,看到你现在还是个好孩子,我就放心了。哎,你们还有别的事吧,我就不耽搁你们时间了,快走吧。”老板说。
告别过老板,离开小卖部后,两人很默契地交换了各自手中的已经开始慢慢融化了的冰淇淋。
两人都没有提到任何有关于互相给对方打冰淇淋的事,就好像这只是情侣间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无需专门点出来让对方言语表示些什么。
两人吃着冰淇淋又在老城区里到处闲逛了一会儿,在鹊舟把最后一口蛋卷吃完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巧合,他们正好经过了一个小巷子。
鹊舟不太确定地朝巷子里看了一眼,看到了巷子中段位置靠墙摆放着的两个绿色大垃圾桶。
文砚也停下来跟随着鹊舟的目光一起往巷子里看,啊了一声说:“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吧。”
“嗯。你还记得啊。”鹊舟再次为文砚的好记性感到惊讶。
老城区里有很多小街小巷子,这片区域更是巷子连着巷子,有时候就连住在这儿的本地人都不一定分得清哪里是哪里,更别提当初他和文砚在这里遇到的时候是晚上,并且那会儿的他对文砚而言只是个路人而已。
连和一个路人的初遇地点也能记得这么清楚么?
文砚说:“因为你很特别吧。我之前没有说过么?我那会儿一直都很想逃离那个家,那天晚上我本来是想离家出走不回去了的,但路上遇到了你。唔,我说了你不要生气,那会儿你看起来确实很狼狈,我就想啊,这世上有很多人过着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过的苦日子,我明明有那么好的家庭条件和经济基础,我凭什么还要闹得好像我有多委屈似的。”
鹊舟笑了,“所以大少爷之后就痛改前非,不再逃学了吗?”
文砚说:“逃得少点了吧,有时候被我爸气着了还是会浅逃一下,但……没有再怎么去跟他对着干了。就感觉……我有着很多人做梦都不可能得到的最好的资源,我凭什么去浪费、去不屑一顾呢。而且,只有自己有能力了,才能在再次遇到需要帮助的人的时候,大大方方地给予对方更好的帮助吧,而不是用着别人的钱去慷他人之慨。”
文砚说到这儿又有些懊恼起来,“我当初为什么只给你买了一袋面包呢,我应该把你拐回去给你更多才对。”
鹊舟觉得好笑,但他没笑,他怕大少爷觉得这是一种事后诸葛亮的嘲讽或者别的什么不好的意思。他笑只是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能在快死掉的时候遇到这样一个想要叛逆又不完全叛逆的人来对他施以援手。
而在那么多年以后,兜兜转转的,他还能再遇到这个人并且和这个人走到了一起。
命运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喂,要不要去我家啊?”鹊舟忽然问文砚。
文砚却鹊舟的眼神里看出了些什么,像是被传染一般,他的喉咙也开始有些干涩了。
“好。”
说是这么说,但回家的路太长,走过去还要很久。
他们谁都不愿意将这份突如其来的渴望置之不理那么长时间,所以在这条老旧巷子的中间,在无人注意到的时候,六年前在这里初相遇的两个少年重新靠向彼此,悄悄接了个草莓味儿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