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葬又往他怀里挤了挤,把脸埋在他胸肌上闷闷地说:“好有道理,如果我没有亲眼看见,我也不信。但是这太恐怖了,我都不敢看,你快看看他是人是鬼?”
殷臣挑眉:“不是人,也不是鬼。你在外面等我,别乱跑,我先把他弄死。”
“等一下,那他到底是什么?”
“……也许是基因突变的增生肉块。”
殷臣也无法直接确定,所以他才要亲自看看。他拎着刀,站在冷库门前按下了一串密码,用虹膜顺利解锁。
由于内鬼危机,烈日号飞船的主控AI都在停用状态,虽然监控仍在正常运转,但对于身份的审查和扫描,反而没那么严苛了。出入军事禁地,非常方便。
当然,放松审查也是试探内鬼的一环。细节事宜由凯瑟琳负责,殷臣暂时不打算插手。
如果在即将抵达A区以前,她还是无法定位到具体的人名……殷臣再把嫌疑人全部砍死,为宋葬出一口恶气,其实也来得及。
自从和宋葬纠缠太久,他好像也变得善良许多。换做曾经的他,在飞船体检舱爆炸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已经被他砍死了。
殷臣反手关上冷库铁门,站在冰冻舱外,与坐直身子的尸体面面相觑。
至于现在,他居然生出了……与这坨增生肉块交流的心思。
都怪宋葬。
太平间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熟悉味道,就像打开冰箱之后,扑面而来的冷冻肉和生鲜气息。亚瑟王子的漂亮重瞳,在冰冷灯光映射中分外夺目,浪漫的玫瑰金流光溢彩,一点一点变得剔透而鲜活。
但这无法改变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亚瑟王子,早就死了。
殷臣审视的目光,落在他不受控制抽搐的小腿上,裤腿残破,露在外面的皮肉斑驳狰狞,外翻的脂肪层被冻得冷硬泛白,布满了小型犬密密麻麻的齿印。
可更深层的肌肉纹理,涌出不合时宜的新鲜色调,好似正在生机勃勃地循环、呼吸。血红蛋白在抽搐中被挤压外溢,化作刺目的“血水”,顺着肌理线条缓缓滑落。
亚瑟王子死在治安良好、环境优美的空中花园里。
所谓的被“野狗”群攻啃食,合理推测,全部都是皇家专供腊肠犬。
为了防止陌生病毒和传染病传播,宋葬非要收留的那只植物小狗,现在仍被隔离在特殊检验科,需要一天观察期才能被放出来,并借此获得合法的狗证和身份芯片。
但殷臣对那只小怪物的印象很深,早已将它的牙口畸变过程记得一清二楚。
亚瑟王子身上的齿痕有些张扬,与其说像普通小型犬,更像畸变到一定程度的犬类怪物……但绝不是宋葬收养的那一只。
殷臣点亮悬浮光屏,出示了他的A-9军官证,语气冷淡:“你是亚瑟?”
尸体怔愣片刻,僵硬地摇了摇头。
扭动脖子的动作,对他冷冻数年的皮肉而言,幅度还是太大了。侧颈皮肤陡然撕开数条裂口,酥脆血管也随之“喀嚓”断裂,几道新鲜泵出的血液顷刻间喷射而出。
犹如一场悚然诡谲的血色小雨,在冷冻舱里簌簌降落,又迅速化作绽开的鲜红霜花,一朵一朵凝结在双层玻璃上,乱七八糟的士兵断肢上,亚瑟王子青白的皮肤上。
“啊,啊……”
僵直的声带竭力震颤着,硬得像一条钢筋,在喉管间闷闷敲击。
殷臣眉头紧锁,不耐烦地命令:“用手写,你不会说话。”
尸体很听话,用手指沾了自己颈侧流淌的鲜血,在玻璃上断续画出好几行歪歪扭扭的字。
【王子的脑】
【救救我】
【我听话】
【砍头】
……看透?
“你想让我砍了你的脑袋,把它救走。剩下的身体就留在这里?”殷臣眯起凤眸。
【毁灭,谢】
“砰€€€€”
“嘀,嘀€€€€嘀嘀€€€€”
尸体尚未说完,玻璃碎裂的巨响,与冷冻仪器损坏故障的急促警告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地响彻室内。
殷臣没耐心再继续等下去,随手挥出一刀,将冷冻舱和亚瑟王子的身体同时砍成两截。落在地上的头颅无措滚动了几米,随即摇晃着竭力稳住,断颈处悄然生出丝丝缕缕的鲜嫩肉芽,好似人类胚胎在子宫里初次形成的蜷缩手足。
只不过人类唯有四只手足,而这一坨从断颈皮肉里增生而出的肉芽,粗略扫过便是至少成百上千的粉红细丝。
殷臣抬起刀尖,将身躯里诡异跳动的心脏也掏了出来,极为粗鲁地塞进大衣口袋,随即一把攥起王子冰凉苍白的金发,拎起这颗仍在淌血的活体脑袋,大步向外走去。
因为他忽然听见了宋葬的声音,隔着厚重防弹的曜铁大门,依然显得格外突兀。
但紧接着,殷臣又蓦地脚步一顿。他发现太平间的门,居然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反锁了。
从外面手动锁上的。
防爆冲式人工曜铁锁,沉重加厚的航天材料,如果使用普通的激光充能枪,连续高火力攻击三天,也绝对冲不破这个桎梏。
与此同时,冷库里温度骤然狂降,从零下三十度开始一路跌落,空气也随之变得酷寒稀薄。
殷臣呼气时带出来的水分子,会瞬间变成肉眼可见的细小结晶。眨眼间,这个本就冰冷彻骨的小空间,变得犹如极寒地狱,不适宜一切有机物安全逗留。
普通人类,哪怕穿着羽绒服也会在一小时内被冻死,几乎毫无生还途径。
殷臣眯了眯眼,唇角笑意讽刺而冰冷。这个内鬼,不仅想趁机掳走宋葬,还想顺手弄死他,可惜实在找错了对象。
对第一军团而言,却算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安插于船舰里的内鬼,不止出现在主管人工智能的技术部门。
军团特殊检验科的生物实验室,同样被别有用心之人悄然渗透。
宋葬就是被检验科的内鬼掳走了,他自愿的。
陌生士兵的粗粝大掌,毫不留情狠狠碾压着他的口鼻,针对性极强的Alpha接触麻醉药剂,顺着呼吸道直冲而上。
特有的消毒水味、橡胶味和丝丝血腥气息,让被蒙住眼睛的宋葬,立刻定位了对方潜在的两种身份。
要么是医疗处的,要么是检验科的。在没有释放信息素的情况下,他们的身体,尤其是手指关节,早已经被一次性手套和各种化学药水腌入味了。
正好一整天没见到小狗了,它在检验科隔离期间,谁也进不去。宋葬干脆顺其自然地惊呼一声,柔弱无助地歪头“昏迷”,任由陌生的士兵将他拖拽离开。
血腥气随着士兵的前进而迅速变得浓郁,怪异的味道湿漉漉缠绕在空气中,顺着通风系统钻入鼻腔。宋葬闭着眼睛耳听八方,发现自己的五感也越来越强而敏锐。
挟持着他的士兵,跑步时鼻子会传来呼哧呼哧的响声,肺部和支气管里好像有奇怪的炎症,像是化脓积水或微不可察的异物堵塞,导致士兵的体力急速下降。
可士兵本人却对此一无所知,哪怕呼吸愈发困难,也权当自己是太过紧张。
出现异常的,除了士兵的身体状况,还有飞船本身的细节。
宋葬听见了,排气管道和供氧管里有濡湿陌生的活物,攀在壁板上爬行、游走。
十米开外有人类虚弱的挣扎哭泣声,以及某种动物细细密密的咀嚼响动,隔着封闭铁门,他还有些听不真切。
不知为何,士兵的脚步却蓦然慌乱起来,点开语音通讯:“约翰……约翰?开门!”
“汪汪!”无人应答,熟悉的声音却紧接着从扬声器中传来。
“热狗!”
宋葬惊喜地高喊,一巴掌把士兵推倒在地,站在隔离的铁门前,眯着眼睛向屋里张望。甚至不需要暴力开门,他的透视能力就能提前预判危险。
已经没有活人了。
€€€€隔离室里的每一个士兵,都死在热狗的撕咬之下。
脖颈断裂,皮肤因急速缺血而发青、苍白,挣扎痕迹都很简短,死得倒也痛快。
而活蹦乱跳的热狗满嘴是血,发现宋葬在呼唤自己,两只水汪汪的圆眼睛蓦地亮起红芒。
它在努力摇尾巴,顶着屁股上的两枚枪眼,兴奋地立起小身板,用爪子疯狂扒拉铁门,大声回应:“汪汪汪!”
而被推倒的士兵,怔怔靠墙瘫坐着愣了半秒,恼羞成怒:“我日你O的,你装晕?!”
宋葬不再着急一时半会儿,扭头笑眯眯看向士兵:“你为什么要欺负我?不说清楚,我就臭死你。”
话落瞬间,他毫不犹豫释放了封闭已久的信息素。
万万没想到,他信息素的效果比副本最初还要震撼数倍,浓郁至极的腐败气息轰然爆发开来,带着诡谲特殊的糜烂植物味道,铺天盖地席卷了宽敞的检验科舱房。
士兵瞪大眼睛,“嗬嗬”呼哧两声,紧接着就被瞬间臭晕了过去,两眼翻白、人事不省。
宋葬大步上前,毫不犹豫又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被大力扇醒的士兵,恍恍惚惚地眨了眨眼睛,刚想张嘴说话,就在两秒内歪着头再次不省人事。他居然被臭昏了第二次。
宋葬有点想笑,抿着唇屏住呼吸忍着没笑,再次抬手扇他。
如此反反复复循环了好几次,士兵依然没有能清醒,反而被臭得边昏边哭,最终歪着头“哇”地一声,开始疯狂呕吐。
他吐出的东西实在令人心中悚然。
大量鲜活蠕动的、不可名状的“虫子”,顺着他的嘴巴、耳朵和布满血丝的眼球边缘,如洪水般倾泻而出。
体型很像成年女人的小拇指,仔细数数约有数百只。就是这些恶心东西,偷偷寄居在士兵的肺部和气管里。
宋葬也无法形容那是什么虫子,他的认知世界里没有这种生物存在。
就像……就像是一个人类变成了黏糊糊的虫子,双脚萎缩成两团蒲扇状的微小肉球,隐约有五官出现,但他同时还具备海底生物的各种累赘扭曲器官,如同深海鱼肆无忌惮的畸形外貌。
可在虫子头顶的“鱼鳃”处,居然同时还有两只极似于猫科动物肉垫的怪异双手。
疑似首端口器的位置,生长着两簇灰色绒毛,沾染着属于士兵的粉色血沫和唾液。
怪,很怪,特别奇怪。
宋葬越是集中精神眯眼观察,越是看不明白它们的真正结构,反而还会意外发现不该存在的器官。
它的体内“生殖”系统里,固定着一张犹如狭长鸟喙的嘴巴,张张合合,不知有什么意义。
宋葬用透视能力使劲看了半天,依然完全无法理解它的内外构成原理。
而且这种东西逃跑的速度很快,为防止它们潜藏在船舱密闭处,疯狂繁殖,宋葬忙不迭追赶着想把它们全部碾成烂泥,随后发现……
物理攻击的效率非常低,几乎没用。被宋葬用尽力气压烂了,湿漉漉的粘液也会拉扯着稀巴烂的肉块,快速重组,简直强大到不可理喻。
但宋葬也很快有了新发现。
连他自己也不敢多闻的腐烂怪异信息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效果最是拔群。
虫子们逸散在空气中,反反复复地死去活来,充分活动了片刻,渐渐地都不再逃窜,反而主动包围至宋葬身边,弯曲起缀满黑色麟片的尾部,点亮几盏……莫名其妙的幽黄小灯。
是的,它们居然可以发光,屁股末梢会亮起一盏灯。
宋葬唇角抽了抽,相比起恐惧,更多的是无语。
他冥冥之中能感受到,善意的“意念”正在朝他周身涌动,是来自外星虫子的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