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明霁简单解释了一句,“刚才那几个警察是来做笔录了解情况的。”
“自家门口出车祸。”何屿渡“啧”了一声,“是太倒霉还是碍着谁了。”
“不知道。”明霁的语气风轻云淡,“得等警察的调查结果。”
何屿渡看着他,他是真的很淡然,仿佛自己昨晚经历的不是一场生死一线的车祸,只是一场风雨罢了。
这份气度和沉稳,是他一辈子都养不出来的能耐。
何屿渡拿起了自己的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行吧,加个微信。”
明霁拿起手边的新手机,点开微信,加了何屿渡好友。
何屿渡的头像是一张日照金山的照片,发来的好友申请,头像是一轮海上明月,高悬群山之上。
看起来,莫名还挺搭。
何屿渡点开微信支付里昨晚的几笔缴费,截图发给了明霁:“给你交了一周的住院,加上昨晚的各种检查费治疗费,再加上我这一晚上劳心劳力的辛苦费……但是看在曾经也算是同学的份上,给你算个友情价,八万八。”
明霁挑了挑眉头,轻声一笑:“好。”
沙发上坐着的商榷皱了皱眉头,一听就知道何屿渡这友情价有多离谱。
旁边坐着的万殊则是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何屿渡。”万殊想起了当年明霁把攒了几年的奖学金都掏出来赔何屿渡的玉的事,挑眉笑着道,“你这羊毛不能只逮着一只羊薅啊。”
何屿渡闻声看过去,刚才他没太注意,这会儿仔细一看,这人有点眼熟。
哦,也是个熟人。
“万殊?”
“好久不见。”万殊站起身,朝他走了过来,“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你胖了。”何屿渡打量了他一眼,摇摇头,“这才毕业多久,就开始横向发展了,你得学学明霁。”
万殊被他的话一噎:“我哪有胖,我最多是壮了!”
当他每周的健身房是白去的吗!
何屿渡无所谓地点点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说完就往卫生间去,放水洗漱。
万殊看向明霁,有些无奈又有些好气:“他这性子还是这么气人。”
旁边坐着的商榷推了推眼镜,算是听明白了。
这三人是同学,认识好些年,所以这敲熟人竹杠的行为纯粹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便没有说什么。
再一想,这人救了明霁,就是多给些感谢费,也是应该的。
那就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明霁本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他还凑了个整,给何屿渡转了10万过去。
何屿渡洗漱了出来,看到转账金额,有点意外。还挺大方。
他也大方地收了。
摸了摸自己在抗议的五脏六腑,何屿渡开口道:“我看你这儿也有人守着了,那我就先走了。”
何屿渡昨晚是念着当年明霁拉他那一把的情分,才守了明霁一晚,现在明霁醒了,身边有朋友,手里有钱,他也就没必要再在这儿待着了。
他说完就准备走,明霁突然叫了他一声。
“何屿渡。”
何屿渡看向他:“嗯?”
“谢谢。”明霁朝他笑了笑。
男人斜飞的英挺剑眉,深邃的眼眸,这一刻像是和多年前的少年眉眼重合了,他总是这样温温然然地朝着人笑,声音压低的笑,像是微风吹过原野,吹得野草摇摇晃晃。
撩拨得人心也跟着摇摇晃晃。
何屿渡觉得自己大概是昨晚没休息好,不然怎么会一下心跳这么剧烈……
“不谢。”他摆了摆手,“你救了我一回,我救你一回,我们算扯平了。”
明霁说:“只是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何屿渡问:“什么?”
“如果过几天你看到了什么信息,关于我的,还请你能保密。”
这是小事,何屿渡原本想直接应下,只是倏然又想起了昨晚的梦境,于是话到嘴边转了个弯:“让我保守秘密?你不怕我出门就把你住院的事情爆料出去?”
“你不会。”明霁语气笃定。
“我怎么不会,嘴长在我身上,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何屿渡说得一本正经,“我可不是什么守口如瓶的人……”
明霁望进他的眼睛,青年的眼睛很漂亮。
笑起来时弯弯的,像只小船在水面摇晃。不笑时就那么清澈地看向你,光在透亮的眼珠里流转,像是飞鸟掠过湖面荡起涟漪。
“高中的那件事,我知道不是你。”
何屿渡有些惊讶,眼睛也睁大了些:“你知道是谁?”
他的心跳更快了,这么多年扎在心里的刺终于松动了一下,让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其实平日里不想起来还好,日子还是照常的过,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只是昨晚的梦境还犹在眼前,又遇到了明霁,那些糟糕的记忆就像是打开了闸门,气势汹汹地在他的脑海里搅合着,翻天覆地。
就让他觉得很烦躁。心绪难平。
明霁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没有接话。
他心里知道,只是不曾求证过,所以他无法给出何屿渡一个肯定的答案。
何屿渡盯着他看了几秒,有些气闷地磨了磨牙。
“算了。”他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是谁都不重要。”很重要。
不赞同的声音在何屿渡的心里高声反驳。
或许其他人早就忘记了这件事,但他始终记得。
是谁对其他人不重要,但对他而言,这很重要。
何屿渡握紧了拳头,如果让他知道是谁,他非得把人揍得跟猪头一样。……
雨还在下,只是小了很多。
浓雾暗云黑沉沉地压下来,雨淅淅沥沥地坠下,天地间都变得朦胧起来,像是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灰色细纱。
何屿渡回了家,然后被何老爷子叫去了书房。
何知望已经年近八十了,他是个很儒雅的老头,头发稀疏两鬓斑白,但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的,前额和眼角的皱纹很重,一层层堆堆叠叠,深陷的眼窝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他很瘦,微微弓起的脊背上仿佛一块块椎节都历历可数。但他又很有精神,一双眼睛深邃又明亮,透着岁月沉淀后的沧桑和沉稳。
何知望是国家级玉雕大师,最擅长雕观音和花鸟、山水作品。
但何知望这几年已经不再动手刻东西了,雕刻是一件费时又费人精气神的事情,而何知望的身体在一年又一年地衰老,他的眼睛看得不够清楚,手也不够稳。
偶尔遇到喜欢的料子,他会画画线稿,然后让何屿渡去雕刻,再指点指点。
但现在他能教何屿渡的东西也几乎没了,他每天就喝喝茶听听书,天气好的日子钓钓鱼,或者去看望老朋友。偶尔会有学生过来看他,偶尔去当个玉雕赛事的评委,日子过得闲散又惬意。
叫来了何屿渡,何知望便问起昨晚的事。
“昨晚那个人,怎么回事?”
他是性子宽容的人,早起听武春林说了昨晚的事情,知道保安只是拉肚子,身体不适才疏忽大意了没有关门,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何屿渡好心救人,何知望却担心他因此惹上什么麻烦。
他年纪大了,难免想的就多了些。
“他是……我在行舟的同学,昨晚他在盘山公路上出了车祸。”何屿渡打了个喷嚏,“送医院检查治疗,现在没什么事了。”
何知望皱起眉头:“感冒了?”
“可能昨晚冷到了。”何屿渡从小身体就不算太好,虽然没有生过什么大病,但他的免疫系统比较废物,换季降温容易感冒,还因为雕刻久坐,年纪轻轻的腰就不太好。
何知望总操心他。
“让小武给你兑冲剂喝,去加件衣服。”何知望顿了顿,又开口道,“见山打电话说收了批好料子,让你有空去挑挑。”
王见山是何知望的徒弟,现在自己在天光墟的玉器城开了家定制的雕刻店,叫玲珑阁。他手里有不少手艺精湛的师傅,玉雕木雕的定制都接,有时候也在群里给其他师兄弟们拉私活。
王见山擅长经营,店铺打出了名气,人脉也就广了,常常能收到好料子,都会让何屿渡先挑。
何屿渡是何知望最小的徒弟,开了拜师宴,拜了师磕了头的那种。小师弟向来是被师兄姐们宠着的,所以何屿渡手里从不缺玉石。
他从小学国画,师从书法和国画大家王以衔先生,雕刻更是何知望亲手教出来的。
何屿渡自己也有天分,他好像天生就是玉石堆砌出来的人物,参加各种书画、雕刻的比赛,在书画和玉雕圈里崭露头角,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自己的光芒已经盖过长辈们加注在他身上的荣耀。
而何家就如同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扎根在玉石行业里,不论是子孙后人,还是徒弟传承,都不断迸发着生命力,支撑着向上的力量和枯荣。
何屿渡又打了个喷嚏:“好,过两天我去玲珑阁看看。”
第0006章 去逛天光墟
何屿渡是真感冒了。
第二天他开始发热,倒不是发烧那种发热,而是整个人的脸烫得不行,像是闷着头睡醒觉的缺氧状态。
晚上睡觉又觉得发冷,头昏昏沉沉的,嗓子也疼,跟刀片在割似的。
他吃了两天药,感冒好些了,接到连云舟的电话叫他一起去逛天光墟玉器城,想起王见山叫他去挑玉料的事,便和连云舟约好了时间,晚上一起吃饭,然后去玉器城挑料子。
何屿渡和连云舟同岁,因为何秉烛、席玉和连云舟的父亲连琚光都是金玉满堂的设计师,父母辈的友情自然而然地就延续到了他们身上。
只是他和连云舟都是性子要强又骄傲的人,一开始受大人影响,连云舟的父母心气高,又爱吹嘘炫耀儿子聪慧,所以他俩几岁就开始比唐诗三百首谁背得更多更好。后来就习惯性互相较起劲来,开始比新学了什么兴趣班,比考试成绩。
何屿渡有时候很烦他,有时候又很喜欢和他一起玩。
他们经常会吵架,就这么吵吵闹闹的,一起长大了。
长到十六七岁的连云舟,像是突然开了窍,或者说进入了大人们嘴里的叛逆期。他不再想当个世俗价值观里的优秀学生,不愿意按照连琚光和林秋雨的计划出国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