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声,教室里交谈的声音里,两个像是主角的少年开始了闲聊。
一个眼睛发亮:“云霁真的喜欢你呀!”
一个脸颊耳根发红:“我也不知道,你小声点。”
镜头一转,少年在操场的林荫树下和另一个朋友小声聊天。
“我真的好喜欢云霁啊……”
他像是低声轻语,又像是在和朋友分享心事:“如果他也喜欢我就好了。”
切换的镜头变成了食堂,少年和另一个朋友同桌吃饭:“我今天看到了一个女生给云霁递情书,他也看到我了,然后情书都没接就走了,你说他是不是也喜欢我的?”
十几分钟的视频里,少年和好多朋友都或主动或被朋友猜测地诉说了自己对云霁的暗恋心情,也和一些朋友说起云霁喜欢他的那些自己推测的细节证据。
然后便是大家私下议论,被邻班同学听到,一传十,十传百,两个少年人的绯闻以一种星火燎原之势铺天盖地传来,传到了老师们的耳朵里。
第28章 这一杯,敬你
餐厅里大家一开始还一边看,一边有说有笑地吃着东西,此刻所有人都沉浸在了剧情中,他们脸上的神情有回忆、有恍然、有羞愤、有骇然……时不时就有目光朝着明霁、何屿渡和陶然、苏闲他们看来。
陶然的脸色一片苍白,他全身紧绷着,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打量的视线,有如实质,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刺在他的心脏,一种从骨肉里渗出来的疼痛感遍布全身,让他的手都紧张得握紧了。
何屿渡一开始也挺惊讶的,他几乎在前几幕镜头里就意识到了这个故事,是当年那场造谣的开端。
继续看下去,他恍然大悟。
但这个视频丝毫没有影响他吃东西,他反而吃得津津有味。
万殊也没怎么受影响,恍然明白过来明霁的用意后,他一边吃东西,一边看影片,还能跟何屿渡交流几句观影感。
“‘何照我’、‘云霁’、陶然还就叫“陶然”,这名字也太有指向性了。”万殊说,“不过我这个‘万一’是不是有点太敷衍了?”
“知足吧,没叫你‘万二’。”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第一幕那个小演员还真有点像你。”万殊又说,“就身上那股清高傲气的劲儿,看着就让人不爽。”
何屿渡瞥了他一眼:“我还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那是以前。”万殊笑着跟他碰了碰杯,“现在咱们是朋友了啊。”
何屿渡端起手里的酒喝了。
他那晚会帮明霁,现在能和万殊有说有笑地喝酒,都是因为当年明霁和万殊不曾和其他人一样,自诩正义地对他说教,要他低头认错,也不曾故意排挤他孤立他。
甚至很多时候明霁和万殊对他都是友好的。
是他自己不肯接受那份好意。
何屿渡看向身边的明霁,用手肘碰了碰他:“你怎么会想到这种办法?”
青年说话时凑得近,那双明亮的眼睛晃人眼,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更拨撩人心。
明霁喝了一勺佛跳墙,不紧不慢地应道:“因为我没有证据。”
太多年了,他没有证据,无从求证,所以只能以自己的猜测写出这样一个故事,让商榷联系了编剧写成剧本,又找来导演,组织演员拍摄,时间紧,很多东西在他看来都呈现得并没有那么完美。
但故事随着影片娓娓道来,大家只要耐心看下去,就能意识到影片里的人都以他们为原型。
这是一个引子,只要有一个人看了影片以后能站出来说话,那么这件事就可以抽丝剥茧,从同学们的嘴里追溯还原真相。
如果没有人站出来,那么就由他来。
不过明霁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苏闲,心想,今天的事大概会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很多。
“花了你很多心思吧。”何屿渡心情有点复杂。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像是大夏天烈日当头地晒着,走着,然后买到了一瓶冰镇的汽水,入口清凉,蔓延全身。
又像是吃了颗还没熟透的梅子,酸酸涩涩的。
“是花了些时间。”明霁说,“拍摄的事我是交给商榷去盯的,时间太紧了,所以没有往后拍。”
明霁也不想往后拍。
他不想让何屿渡再面对一次那些被污蔑被排挤孤立的记忆。
影片的最后,是被堵在天台的少年脊背挺直,掷地有声地说:“我没有,我没说过。”
他说:“是你们,该向我道歉。”
戛然而止的故事,但故事的后续,在座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是认定不愿认错的少年是罪魁祸首,因为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把事情传扬了出去,而被谣言困扰的主角又哭着说自己只告诉了少年一个朋友,于是大家顺理成章地就将一切过错都推到了他的身上。
难听的“大嘴巴”“造谣怪”“背刺精”成了何屿渡身上的标签。那些谩骂、疏远、排挤,全都冲着他而去,好像谁骂得更厉害,针对得更厉害,谁就更清白。
餐厅里寂静无声。
苏闲突兀地笑了笑。
他站了起来:“何屿渡,对不起。”
他看着陶然,又看向其他桌的同学:“当年陶然告诉过我他喜欢明霁的事,也跟我说过,他觉得明霁喜欢他。但我没有告诉其他人。”
“所以陶然哭着说喜欢明霁的事他只告诉了何屿渡的时候,我还觉得是因为他足够信任我。”苏闲笑得讽刺,眼神里都是讥诮,“并且我也没有跟其他人说起过这件事,所以我无条件地站在了陶然这边,我也觉得,这件事是何屿渡传出去的。”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好多人对上苏闲的视线,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秦子衿当年没有怎么参与这件事,她是副班,调节同学的矛盾才是她的职责。只是当时她心里的天平也是倾向于陶然的,所以她选择了中立,既不劝和,也不指责,她做了一个冷眼旁观者。
现在看完影片,又听苏闲说了这番话,秦子衿看向陶然的目光既复杂又惊骇。
她怎么也想不到,当年是陶然在说谎。
“其实……”又有一个老同学站了起来,他体型有些胖,说话时扶了扶黑框眼镜,踌躇不决地开了口,“当年陶然也跟我说了。”
“何屿渡……对不起。”他脸涨得通红,“那时候事情闹大了,我害怕陶然以为是我说出去的,所以我才不敢为你说话。”
“陶然也跟我说过。”一位女同学站了起来,她咬了咬唇瓣,语气复杂,“那天下午我回寝室了,晚自习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闹得那么大……我不敢说我也知道……对不起,何屿渡,真的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说出来的。”
“陶然也告诉了我……”
“何屿渡对不起。”又一位同学站了起来,“这句对不起我们欠你太多年了。”
“对不起……”
“何屿渡,对不起。”
“对不起,何屿渡,我们错了。”
一声一声的对不起,有人站了起来,有人走到了何屿渡的面前来。
好多记忆中模糊的脸,这一刻与那天的天台上对他恶言相向的同学们的脸重合了。
何屿渡端起手边的酒,喝了一口,然后突然笑了。
“陶然。”何屿渡看向同桌而坐的陶然,此刻他那张精致俊朗的脸僵硬得像是戴上了一张面具。
他把手里的空酒杯朝着陶然砸去:“我当年怎么你了。”
何屿渡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簇怒火,指了指站起来的一大帮同学:“他们都是你的好朋友,你的好同学,你相信他们谁都没有往外说,所以必须是我说的,只能是我说的?”
“我他妈的真的是瞎了眼。”何屿渡把陶然拽了起来,一拳砸在他的胸口,仍觉得不够解气,又把他推到了桌边,“你说说,我哪里对不起你?”
酒杯陶然躲过去了,但那一拳重重地砸在他的胸口,痛得他浑身颤栗。
此刻,却没有人来拉何屿渡。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所有人都心怀愧疚,他们是施暴者,他们没有资格劝何屿渡。
万殊倒是有些担心,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毕竟陶然现在是个公众人物,何屿渡先动了手,下手太重的话不论陶然是报警,还是到时候在微博上发点什么,吃亏的都是何屿渡。
万殊看向了明霁。
明霁在看何屿渡,他的目光带着笑意,还带着一抹,欣赏。
万殊把心放进了肚子。
行吧,天塌了高个子的顶着,明霁这副为何屿渡撑场子的模样,他还担心什么。
“咳咳咳……”陶然弓起身子,猛烈地咳嗽起来。
他咳嗽得眼眶里都蓄满了眼泪,看向明霁,眼泪便从眼眶里一滴滴地滚落下来,露出的侧脸,美得像是一帧电影画面。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是谁传扬出去的,我当时被老师叫去谈完话出来,自己的脑子都是一片空白。”
陶然说:“我真的好喜欢明霁,我不敢想他听到那些话之后,会怎么看我。我那个时候太慌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同学们说是你……”
“不,你知道。”明霁突然开口,语气淡淡道,“其他人都是初中时行舟的校友,你想把这件事推给任何一个人,都不容易,因为他们都会有朋友为他们质疑和发声。”
“只有何屿渡。”明霁冷冷地注视着他,毫不留情面地戳穿他的谎言,“当时我们班只有何屿渡和另外五个同学是外校考进来的,其中何屿渡在班上朋友最少,只有你和苏闲,你说这件事只告诉了他,他百口莫辩。”
陶然的眼睛倏然睁大,浑身都颤抖起来。
他没想到明霁会这么准确地猜中他的心思。
他慌乱地看向何屿渡:“没有,对不起……对不起何屿渡,我错了,我只是当时太害怕,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
“你当然是故意的,你明知道,谁都有可能告诉别人,唯独何屿渡不可能。因为他性子太傲了,哪怕和你是好朋友,很多时候依旧是锋芒在外的,你不喜欢他这股傲气,你想贬低他,打压他。”
明霁的声音不紧不慢,却犹如当头棒喝,叫陶然的眼泪滚落得更厉害了。
“可你没想到,何屿渡宁可和全班人对立,也不肯低头,他真的太傲了,也太倔强了,连你对他释放的好意,他都不买账。”
陶然哭着摇头:“我没有,明霁,我不是……你误会我了……”
“收起你这副故作可怜的模样。”何屿渡厉声道,“你的道歉,我不接受。”
他推开陶然,长舒了口气,只觉得心头畅快无比。
何屿渡又看向了在场的其他人:“你们的道歉我接受,这是我当年就该听到的。但我没办法替当年被孤立排挤的自己原谅你们。不是你们还我的清白,而是我自己一直是清白的。”
他说:“这件事从今天过去了,翻篇了,以后再见,我们也不是同学不是朋友,只是陌路人。”
他说完,又看了陶然一眼,双手握拳又松开,缓和情绪后,走回桌边,拿起了酒。
“明霁。”何屿渡给自己斟满酒,这么多年扎在心头上的那根长刺就这么被拔了下来,拔刺的一瞬间痛感和快感交融着,让他心绪起伏,此刻仍未完全平息。
他看向明霁,笑了起来:“就不跟你说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