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周实在是想不通他这样看着自己,或者是呼唤他的姓名是什么意图。但又不好直接问“你为什么要看我”这种话,唐周只能一时间愣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时候,那位护工似乎想到什么,忽然说道:“之前谢先生听的声音一直都是你的?”
他的话说出来,蔡文斌回答了一声:“对。之前录的声音是小唐的。”
唐周本意是想回复两句,但是忽然地又听到谢郢的声音。谢郢说:“给我念念书吧。”
他的声音虚弱,听起来异常地柔软,没有任何的情绪在里面。不像是一个诉求,似乎是谈论天气一般的语气。好像唐周念不念都没关系。
他整个人沉静得像是一根枯朽的木头,与唐周记忆里的谢郢毫不一样。他现在似乎正在这地界里,正在无声地槁烂而去,没有任何生机。
到底还是谢郢当时九十多的好感度到现在都触及唐周的内心,唐周没说什么拒绝的话语,只是问:“想听什么?”
谢郢说:“童话。”
童话太美好了。总是以圆满美丽的结局结尾,以孩童天真可爱的视角去描绘,去领略故事中的童趣与欢乐。故事中的彩色或许会晕染谢郢那灰暗的心情。
唐周觉得童话也挺好,这里没有什么书,唐周找出手机来继续找童话。唐周找了一个很温馨美好的故事。
谢郢坐在窗子前,他的目光空茫地掠过那碧蓝辽阔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本来有人给唐周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唐周想了想,笑着拒绝了。他自己去找了一张矮板凳,就坐在了谢郢的身边。
唐周讲故事的声音很好听,他声线本来就温润,讲起故事来多了几分生动。唐周讲了一半,唐周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唐周抬起头来。
他坐的这一张矮板凳是真的矮,这样坐下来,要仰视着才能够去看谢郢。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还算温暖的阳光将谢郢发丝里的漆黑晕染成了柔和的浅棕色。他对唐周说:“对不起。”
他竟然一开始说了一声对不起?显得这样的礼貌。但是按照谢郢这样的身份,他会随意给人说对不起吗?唐周在心里想着,随即听到谢郢接下来的需求。谢郢说:“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唐周问:“那谢先生喜欢什么。”
“《格林童话》原版。”
“好。”
唐周点了点头,低头去手机里找格林童话的原版€€€€大概是那种没有经历过语言润色的原版。格林童话原本来就会显得灰暗一些,不像其他的童话那样彻底适合小孩子。唐周随意浏览好几个,都没找到比较“彩色”的童话。
结果谢郢说:“随便念吧。”于是唐周就只能随便找了一个念出来。
唐周念了一会儿,抬头看了一眼。看见谢郢没有转移目光去看那天空,而是这样安静地直视着唐周。他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像是一潭永远不会波动的死水。
即使那柔软灿烂的阳光照射在谢郢的身上,也不会让他本人增添任何的光彩。似乎那光色,根本就融入不到谢郢的身躯里去,进入不到他的心灵当中去。就连童话,他都只愿意去听偏向灰暗现实的童话。似乎在警诫自己真实的状态,而不是拘泥于圆满的故事。
唐周觉得谢郢有点不对劲。
唐周问了蔡文斌,现在谢郢的状况到底是怎么样的。蔡文斌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告诉唐周:“可以说是捡回来一条命,但是可能会终身残疾。”
唐周想起来那时,谢郢说自己被判断永远也站不起来。但是唐周不认为,一个终生残疾就能够让那一位不可一世的谢氏掌舵人变得这样颓丧。但到底,蔡文斌也不知道为什么。唐周也不好去问别人,也就将这件事藏在心间了。
在这里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倒反给谢郢讲故事变成了唐周的一种消遣。因为谢郢在听着唐周的故事时,有的时候听得入迷了,他的脸上会有生动的表情。在
他这张消瘦苍白的脸上有如此的表情,唐周觉得很可爱也很有趣。只要见了谢郢这种表情,唐周就会笑盈盈地看着谢郢。谢郢看着唐周的笑脸,最后他脸上那种生动的表情不见了,转头过去,似乎不愿意让唐周看见。唐周没说什么,继续给他讲述故事。
在这期间,唐周会收到来自霍怀舟的电话。唐周能够从霍怀舟的声音里听出霍怀舟的情绪如何。比如,霍怀舟打电话过来,一句话都不说的时候,他就已经极为生气得实在是难以控制了。
唐周问他怎么了。
霍怀舟冷冰冰的声音说:“没什么。”
然后他就不说话。
唐周也不说话。
不久之后,霍怀舟才说了一声:“医生,和我说说话吧。”
唐周说:“你不和我说话,我和你说什么?”
霍怀舟才说:“我就是不知道说什么。”
“你想一想就知道该说什么了。”
于是霍怀舟才开始说话。
唐周发现,霍怀舟长时间将自己的情绪积压在心灵深处,才会让积压得越来越多,直至彻底控制不住的时候,他的怒气与仇怨会顿时间涌上来,使得他出现施暴欲。
唐周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地想到€€€€怎么他在现在成了心理医生的身份去了?他这个身份不是骨科医生吗?不过听一听霍怀舟发牢骚也是一种消遣,要不然唐周要无聊得发霉。
这一次,霍怀舟似乎有无数的话想要和唐周说,唐周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不早了。唐周想先去洗个澡。
霍怀舟说:“嗯,医生,你先洗澡吧。我等会儿找你。”
唐周将手机放下,见现在的时间确实不早了,担心自己洗漱会打扰他们休息,毕竟这一间小屋也不是特别好的建筑,隔音效果确实是差一点。
唐周立即就急急忙忙下楼去洗澡去。
担心浪费水,唐周打泡沫的时候关了水,胡乱地搓了一顿,开了热水将泡沫冲了。眼睛沾了一点泡沫,洗了好几把脸才感觉舒服一点。唐周伸手去要拿毛巾,忽然见了谢郢坐在门口。
大概太着急了,唐周洗澡的时候没有锁门,一时间没有水声,谢郢以为没人了才打开门€€€€但是,唐周已经冲洗了一会儿,谢郢却依旧坐在那里。
唐周不知道现在要干嘛,想用毛巾遮一下,这毛巾太小了,围不起来。唐周的红晕从耳朵爬到了脖子根,唐周好半晌才找回声音说:“谢、谢先生。”
谢郢说:“你继续洗,我来上厕所。”
他目光坦然,神色未变,不觉得面前站着一个赤/裸的唐周有什么。看来现在他确实还没到喜欢唐周的地步,要是九十多好感度的谢郢在这样的唐周面前,唐周觉得自己绝对会被谢郢吃干抹净。
好在现在谢郢没那想法,同性的躯体对他来说什么都不算。唐周背身过去,打算三下五除二冲一下直接走。但到底心里有点别扭,用余光看了一下谢郢。
只见谢郢的双手撑在轮椅的边缘,似乎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但是他双腿无力,是根本起不来的。他却固执地要从轮椅上站起来,甚至那轮椅差点被他手上的力道推到身后去。唐周将那差点滑过来的轮椅挡住,要不然谢郢肯定摔了。
谢郢说:“我自己能站起来。”
他额头上已经都是汗,撑着轮椅的手青筋暴起,身躯在轻微地颤抖。
唐周和他说:“谢先生,你现在不要着急。现在比较重要的是养好你的骨头,如果太着急会适得其反。你将来肯定能够站起来的,谢先生。”
他整个人没有了力气,一下子跌进轮椅当中去。他稍微低着头,唐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是轻轻喊了一声:“唐周。”
唐周疑惑地看着他。
谢郢说:“你到我身前来。”
唐周习惯了在他的身前时,就蹲下来看他。
唐周发现,自己在和谢郢相处时,将谢郢当成了一个小孩子。那种沉默别扭的小孩子。
唐周做过小学老师,和孩子相处,就习惯了蹲下身来与孩子平时或者是仰视。这习惯他大概是改不掉了。现在也是这样。
谢郢抬起眼睛看着眼前仰视自己的唐周。唐周的脸上还有困惑。不见其他的任何神色,就这样平和地看着谢郢。唐周的头发湿漉漉的,滴滴答答地还在滴水。白玉一般的肌肤上滚着晶莹的水珠,睫毛沾湿,眼睛润黑。谢郢的手抚摸过来。
他的手因为刚才那一番挣扎发力,而带着浓厚的热意。熨烫在唐周的肌肤上。他又是以这样姿势单手掐住唐周的腮,他说:“我厌恶别人可怜我。”
他阴沉的目光看着唐周,唐周似乎又看见那个阴鸷冰冷的谢郢,而不是那个枯败死去的谢郢。
唐周以为自己对他的态度让他感觉到厌恶,他会说什么话语来讽刺唐周。结果谢郢说:“可你的眼睛里没有。你为什么对我施以好意?这个世界上没有纯善的人。你想得到什么。”
第176章 小医生39
难道要告诉谢郢,唐周受到了将来他九十多好感度的触动?大概谢郢会觉得唐周疯了。
但其实上,唐周也真的没有什么想要图谋的。只是面对那样高的好感度,还有答应谢郢的承诺,他又没有做到,甚至这样决然地离去,唐周内心当中有几分愧疚。也想要给谢郢一些最纯粹的善意。
现在面对谢郢的问话,唐周能够说的也确实是只有:“没有。”
迎着谢郢凝望他阴冷的目光,唐周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什么想要得到的。”
唐周想到了一个最为合适的理由,甚至找不到任何的错处。唐周说的是:“照顾好每一位病人,是我的责任。”唐周的目光绝对足够坦然,因为他确实没有什么所求,确实是以最为真挚纯粹的态度对待谢郢。
唐周看见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不知道是唐周的神色还是话语,骤然炙热一下,才让他出现这样的反应。也好像是烫手一样,他松开钳住唐周的手。他垂下目光来,让人无法看清楚谢郢眼睛里的神采。
唐周只是听到谢郢说:“你扶我起来。”
说着,他朝唐周伸出了一只手臂,这时候唐周才发现谢郢还没上厕所。也不知道他憋了多久,唐周立即就站起来去握着谢郢的手,但是站起来之后,唐周却又突然发现,他现在还是光着的,顿时间,唐周面红耳赤。
好在现在谢郢只在意能不能站起来,好像对唐周的躯体一点都不感兴趣。
谢郢的手扶在唐周的手臂上很用力,唐周知道谢郢在很艰难地站起来。他做不到这一点,唐周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固执什么,也不在乎自己光不光着,两只手臂环住了谢郢的腰身,直接将谢郢从轮椅上抱起来。
现在的谢郢太瘦,再加上原主的躯体也不过分瘦弱,将谢郢稍微抱起来也是能够做到的。唐周只感觉自己的手臂环住了谢郢精壮的腰身,好像还摸到他薄薄的衬衫下的柔软无害的腹部。
他躯体的热度传递到唐周的手臂上,脊背的也落在唐周的怀里。谢郢的声音忽然冷下来,他说:“放开我,我自己来。”
他的声音冷冰冰,听起来像是想要把唐周撕碎了似的。
唐周只觉得他固执,只觉得他像个小孩子一样闹脾气。于是唐周说:“我用很大的力气抱着你,让你的重量都压不到你的腿上。现在快上厕所吧,要不然我€€€€我实在是没力了€€€€”唐周说到这里,还真的是有些气喘。
说到这里,唐周忽然想到,可以让谢郢坐到马桶去上,那要不然,难道他之前也是这样被抱着上厕所吗?他这样抱着谢郢让他站起来,显得唐周像个傻子一样。
唐周正想和谢郢商量一下,结果就已经听到谢郢解开腰带开始释放了。两个人不说话,忽然安静下来,那水声就格外清晰。
谢郢比唐周高,唐周在谢郢身后也看不见什么。只是看不见,到底还是会想象。一想象,唐周觉得自己的思维有点冒犯,最后又想起自己光着,和谢郢的距离就是那一层属于谢郢薄薄的衬衫。本来唐周身上的水就没擦干净,更是将谢郢的衬衫晕湿,亲密地接触到一起。
唐周一时间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耳朵又红了,侧过头去看看瓷砖,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只觉得,自己干了一件蠢事,让情况变得这样暧昧与奇怪。
但他没意识到,他那滚烫的耳朵轻轻贴在谢郢的脊背上,是一种难以忽视的温度。
“放我下来。”
谢郢这一句比刚才那一句显得柔和多了。
唐周猛然因此猛然回神过来,傻愣愣地哦一声后,揽着谢郢的腰身,往后退了几步,将谢郢重新放回轮椅里面去。
唐周只觉得这件事总算完了,这件尴尬的事情总算结束了。唐周以为谢郢会自己回去,结果谢郢说:“推我回去。”
他这样一说,唐周手一动,下意识就想要推出去。
但是又听到谢郢说:“穿衣服。”
唐周又才反应过来自己没穿衣服。立即手忙脚乱地背对过去去穿衣服。
没想到唐周因为这件尴尬的事情弄得心绪不宁,将自己真的弄成一个傻子一样,不知道谢郢有没有在看他笑话。
反正唐周尴尬得想要找个地方钻进去€€€€他下次要好好想想再做事,这种自作主张并且不想后果的做法,回想起来实在太让人觉得窘迫。直接让唐周一直都在回想着,懊悔着,又接着干一件件尴尬的事情。
唐周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睡觉的时候,也还是觉得尴尬难当。只是看谢郢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唐周也不知道谢郢是怎么想。只得努力去忘记刚才的事情。
只是一件尴尬至极的事情发生,好像就无论怎么样,那件事便回想在脑海里。甚至还有慢动作,慢镜头在脑子里重复播放。
恰好这时,霍怀舟的电话打来,为了让自己不再注意刚才的事情,唐周接通了。和霍怀舟随意地聊起天来。过了一会儿,唐周才终于将那件事给忘了。
但是每次见到谢郢的那张面孔,唐周又隐隐想起来,只能假装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好在谢郢好像也不大在意,那么这件事,也就逐渐在这种缓慢而又无聊的生活中被抛之脑后了。
谢郢的身体确实好了很多,不需要蔡文斌一直在这里。不久之后,蔡文斌说他要走了。
毕竟谢郢的情况还有另外一个医生看着,现在谢郢的情况就是养好骨头,复建的事情还要另说,或者蔡文斌也没有想过谢郢可能会重新站起来。所有的医生都认为谢郢站不起来了。
蔡文斌在和唐周说这件事时,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关于这种消极的话语,也不好在病人的面前直面地说出来。听到蔡文斌对谢郢的一些诊断,唐周说:“能够重新站起来的概率真的很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