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当策划 第74章

韩致道歉道得干脆利落,还认真反省自己,陆久安刚要冒起来的怒火嗤地熄灭了,他亲了亲韩致的鼻子,又壮起胆子摸了摸他头顶:“对嘛,你要相信我。我又不是沐蔺,到处沾花惹草。”

韩致反客为主,压着他很是温存了一番,结果最后方案也没看成。

……

八月十九,县学的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之气,这股气息引得生员们躁动不已,无心进学。

“来了来了。”不知谁叫了一声,围坐在孔子石像旁的学子们一个个站起身来引颈探去。

陆久安身穿靛蓝色团花束腰直裰,头戴高冠,跟在范€€谕身后踏入县学。

他原本与韩致有说有笑,看到县学里的人时,他一愣,回头问秦技之:“技之,你说你有三两好友......”

“确实只有5......”秦技之比陆久安高一头,他轻易越过陆久安头顶看到县学内场景,那里面密密麻麻的儒巾€€衫挤作一起,人头攒动,少说有一百来人。

“范€€谕......”陆久安见秦技之张着嘴巴突然顿住,想来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询问一学之长。

范€€谕迷茫:“前两日,大人你说若有外县的学子前来,亦可入内。”

陆久安明白了。

好嘛,他跟范€€谕只说了外县,却没有仔细交待清楚,不想一下来了这么多人,陆久安实在有点受宠若惊。

三十个人也是讲,一百个人也是讲,只是一下子多了这多人,原来的生员教室却是安置不下的。

“不如这样。”范€€谕提议,“那群初学学子这两日旬假,就先借用他们的教室。

事出突然,只有如此了。

这群孩子的教室和秀才们的教室不尽相同,教室前面的墙上放了一个黑板,用木料打磨而成,表面涂了一层黑色油饰。黑板右边的墙上张贴着学生们的范文,以及优秀学子的名字和小红花。

陆久安命人撤掉了三个教室中间的移动隔板,三间小教室合成一间大教室使用,这样就能容纳下远道而来的秀才们了。

生员坐在这样的学府里,享受着一人一张的座椅板凳,左顾右盼交头接耳,讨论声不绝于耳。直到陆久安站到讲台前,众人才堪堪停止。

陆久安站定之后,大致往人群里面一扫,看到韩致父子并坐角落,他收回目光,道:“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这是开始了,学子们摊开纸笔,正襟危坐。

陆久安顿了顿,却没接着前一句讲下去,而是道:“在正式讲课之前,我要问诸位一个简单的问题,10年以后,你们觉得自己会在做什么?”

学子们面面相觑。

有个少年人高声道:“位极人臣,功高今古。”

“尔有东去大海之志,善!”陆久安道。

另一个中年学子摸着短须道:“平世间之不公,护万民之身心。”

……

有了两位学子在前发言,接下来教室里的人慷慨激昂众说纷纭,道尽鸿鹄之志。

等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陆久安又问:“那10年以后,你们突然发现,自己仅有一年存活的时间,在那一年里,你们想要做什么?”

此言一出,一片寂然,过了许久,才有一人弱声道:“一剑穿云舀明霞,踏波千里人影消。”

教室里哄堂大笑,陆久安也忍俊不禁,原来所有少年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武侠梦。

“我想著一本书,无溢美之词,无浮夸之章,只为留存于世,福泽后人。”

“我嘛,找到城中乞讨之人,一人一件赠尽家中衣裳。”

“尝尽天下美食!”

……

教室里学子你一言我一言分享起来,陆久安拍了拍手,让随侍发下笔墨纸砚:“前一个问题,问的是诸位的抱负,尽是雄心壮志;后一个问题,问的是净土,无关功名利禄。请诸位将两个问题的回答写于纸上,签上各自的姓名,户籍。若是答案有变,亦可更改,你们的答案我不会看,按照内心真实所想写上去即可。”

学子们提笔开写,有人长篇大论,有人了了几笔,等所有人都写完,折叠好,随侍下场挨个收上去。

底下有个学子大着胆子问道:“陆县令10年后会是在做什么呢?”

陆久安风轻云淡,仿佛答案早已根深蒂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横渠四句,短短几个字,包罗万象。

韩致微微一动,神情肃然。

学子又问:“那只能活一年......”

陆久安不假思索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那就是不改其志了。

高楚抱着一个褐色陶罐走上台前,学子们一脸迷雾,陆久安自己也写了一张,他折叠好,当着100多名学子的面,将折纸丢入瓶中:“我们来做个实验好不好,我与你们定下10年之约。我今日将诸位的答案装入陶罐,封口埋入县学孔子石像之下。10年以后,我们来看看,我们到底有没有实现心中抱负,我们有没有守护好心中那片净土。”

学子们虽然在县学第一次经历这样奇妙又匪夷所思的讲学过程,然而到底意气风发,听到陆久安这么说,心中都存了一口凌霄之气,想着,10年以后我必定能夙愿以偿。

学子们同意,随侍们便把答案塞进陶罐里,用黄土和水泥封了口。

那瓶装着满室清辉和情怀的陶罐,在众人的目睹之下埋入土地,学子们只觉得,埋下去的仿佛不单单只是一张纸,而是一颗等待破土发芽的种子。

众人又回到教室,按照原来的座位坐好。

陆久安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道:“于庶人逝者。”

学子们作惯了八股文,倒没去注意这五个字是如何清俊隽永,而是下意识想到,若是放在会试里,这就是道截答题。

让他们来作,会怎么破题承题?

一息之间,随着这五个字,底下的学子已经把四书五经从脑海里搬出来翻了个遍。

随后,学子们便呈两极分化,熟读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的,一眼看破。

而不甚熟悉的,则在心里纷纷大骂陆久安出的题目实在阴险狡诈。

幸好他不是学政大人,实在是这一题太偏了,不仅是个截答题,还是个书章外题,一般学政选题大多也就选自一本书算了,偏陆县令他截了两本隔了十万八千里毫无关联的书搭在一起。

于庶人,原句是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出自《礼记€€大学》。

逝者,原句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出自论语《子罕》。

前一句讲的是上自天子,下至百姓,一切皆以修身为本。

后一句则是孔子带弟子前往泗水观洪,见滚滚黄河奔流不止,有感而发。

好嘛,这下不仅搭得远,还搭得滑。

倒不是说这题目难,而是太简单,正因为简单,可以破的范围就太广了。

两句经义搭在一起,你既可以用万物变化其心不移来破,“圣人成其道,正己待无常乎。”

也可以用时光短暂,当利用有限的时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来破,“圣人时短身微,得其道长其身也。”

还可以引用朱子的《四书章句集注》进学不已,流水不腐来破,“盖工学者,累土积末而不缀。”

总之破题千千万万,端看高低。

学子们想到此,都不约而同抬头看向陆久安,看他会如何破。

陆久安他......

没有破!

他是来讲学的,是要讲书中大义,不是来教他们如何破题承题写八股文的。

于是陆久安从逝者入手,先感慨生命和死亡。

“混沌始开,化蜉蝣,生草木,衍血肉......”陆久安此论把圣人之义和未来的生物论有机结合在一起,再参考清朝龚自珍先生的己亥杂诗来阐述:“人死身灭,落红成泥,化山水清风,而色无,而形空,乃寄太虚也。”

人走出时间之后,就变成了宇宙中最微小的粒子,山间的风是他,天上的云是他,摇曳的大树是他,飞舞的蝴蝶也是他,虽然离开了,却满是人间。

学子们很少听得这样的立意言论,诸子百家讲生死,都是以生死议道,哪像陆久安一样,直接讲生命本身,因此皆被挑动起了兴致。

陆久安再接再厉,又引用苏大学士的词:“苏子曰: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陆久安思绪放飞,从生命,讲到死亡,又从死亡讲到万物,接而讲到宇宙,“往古来今谓之宙,天地上下谓之宇......”

学子们跟着他的思路走,意识越放越大,身体越变越小,仿若真的成了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土。

不,比尘土还小!

渺渺置身于浩浩虚空间,随着孔子看到的滔滔河水,见证了沧海桑田,物换星移。

“此为逝者如厮不舍昼夜。”

陆久安用教鞭在黑板上一拍,这细微的声音犹如炸雷,学子们的意识又从无穷的虚空中,回到了狭小的教室里,他们惊喘一声,茫然四顾,都在邻座的同窗眼睛里看到了震撼。

“不舍昼夜。”陆久安讲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故资昏不逮,材庸不逮,顺其心去其虑,旦旦而力之,久而不怠焉,成也。”

陆久安绕了一大圈,越讲越远,越讲越偏,正当学子以为他要一去不复还时,结果他又圆了回来。

与自然宇宙相比,人类太渺小人生太短暂了,因此不用太在乎华而不实之事,探索你心中那方真正的净土,无论大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还是小到制衣裁布。

都放心地,大胆地去做吧!

陆久安的角度越来越清奇,灌输的思想也越来越新颖,直到此刻,这群学子们才发现落入陆久安说的陷阱里!

因为他们突然意识到,陆久安一开始说的是于庶人逝者,而不是逝者于庶人,两个词颠倒,意思可能就截然不同了。

逝者于庶人,那就是人生苦短,当立志!

于庶人逝者,则是立了志,但是人生苦短,快去行动吧!

学子们对视一眼,默然无语,同时在心里面警示自己,以后试考时一定要注意审题,莫要落入出题人的陷阱之中。

既然讲到了行,那自然就要顺着讲到明道笃行了。

“求知而学理,学理而实行。”陆久安道,“勿高谈阔论,需躬力亲为,大道至简,知行合一……”

“非也。”这时候,教室中间一个学子站起来打断他。

哦,来了!

有反对的声音,在陆久安的意料之中。

秦技之正好坐在他这位好友左边,面色不善抓住他手臂,小声道:“你不是答应过我吗?”

“今日听陆大人讲学,想来不是闭目塞听之人,论一论道又如何。”那名学子不以为然。

秦技之脸色难看,他有点慌乱地看了一眼讲台上的陆久安。

“无碍,各抒己见。”陆久安用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两人稍安勿躁:“不过容我讲完,我会留足够的时间给诸位来自陈其意。”

韩致没有漏掉陆久安那意味深长的一眼,想来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学子依言坐下后,陆久安就着被打断的地方接着讲,因着他层层递进,由浅入深,学子们只觉得仿佛在攀登台阶,连手下的笔都不知不觉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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