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致理直气壮,冷峻着脸道:“我不想你制的东西,第一份给了他人。”
真是胡搅蛮缠啊,陆久安被震得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范教谕这才敢出声:“陆大人做的是何物?瞧着比那些名门贵女们用的香囊荷包还要好闻。若是传入那些夫人小姐耳朵里,想来很受追捧。”
“我专程做这个东西,可不是给夫人小姐用的。”陆久安净了手,把瓷瓶一一装入竹制箱€€中。
范成秋见他在收拾东西了,心道大人你可算忙完了,本不欲再问,陆久安却自顾自继续说道:“此物叫花露水,涂抹在身上可以驱赶蚊虫,因为添加了银丹草,还有提神醒脑的作用。学子们科考时,若是觉得困倦了,可以擦在印堂和太阳穴解乏。”
乡试一考就是三天,考棚只为考生准备了炭火和蜡烛,以备取暖照明。考试期间,吃喝拉撒都在逼仄的号房内完成,臭气熏天,环境艰苦。
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精神不济,正常发挥就不错了,还想出好成绩?
正好封敬实验室升级改造,配备精良。
陆久安灵光一闪,想到后世的六神花露水,便连夜回办公室电脑上查询了资料,再辅以秦技之这个大夫草药推荐,前前后后实验了无数个版本,稀释调制,才制出这道还算满意的成果。
陆久安倒了一滴示意范教谕抹在太阳穴上:“你感受一下。”
花露水沾在皮肤上的那一刻,双目被刺激地难以睁开,但随即范成秋便感到灵台清明,早起的困乏也一扫而光,不由欢喜道:“太好了!这样一来他们便可专注答卷,不再受外物干扰。”
范成秋知道自己误会陆久安了,面露愧色:“大人,我......”
陆久安不知他心中感慨,催促道:“走吧走吧。莫让生员久等了。”
陆久安为秀才准备了花露水,还有一些干粮油布,半途他去了秦技之医馆一趟,药童已是早早后侯着,见到他来,恭恭敬敬奉上备好的药包,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四份。
“大人,照您吩咐,药馆选了两株品相较好的人参切片,每份药包里装了三片。”
“替我谢过你家秦大夫。”陆久安接过药包。
药童笑道:“收钱办事罢了。”
到县城门口时,一群青衫儒巾背着书箱迎风而立,旁边还扎满了围观送行的人,陆久安快步上前,后面跟着的衙役把手中的考篮分发给学子。
学子拎在手里,愣住了:“大人,这是......”
陆久安道:“考篮你们拿着,咱们应平也不能太寒碜了。”
“这里面配备了科考的必要之物,有花露水,作用形同香囊,可驱蚊明目,路上你们可提前抹一点试试。还有参片,考试的时候记得取一片含在嘴里。”
“我已经提前派人到省城给你们租了院子,你们到了以后莫要惹是生非,什么都不要想,心无旁骛考试就好。”
陆久安语气温柔,絮絮叨叨嘱咐了一大堆,学子们心底盘旋的那股郁气和焦躁烟消云散。一个名叫齐仓的秀才通红着双眼,紧握拳头动容道:“大人赠送的考篮沾着文曲之气,借了您的辉光,我等必能作出锦绣文章。”
陆久安从衙役里挑选了十个身强体壮的步快在赶考的队伍前面护送开道,当先的衙役举着一面写有“奉旨赶考”的旗帜。有了这面旗,若是中途不幸遭遇山匪,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徒,按照江湖规矩,都会放赶考的书生一马。
不远处旁观的礼房司吏摸着山羊胡子心绪翻涌:“陆大人用心了。”
怪不得范成秋寻人之前还怨声载道,回来后就老老实实闭了嘴。
陆久安一振衣袖,半开玩笑道:“可不是,应平秋闱不振,本官就等着咱们这群生员争光呢。”
韩致点来两名驿夫:“跟上去,机灵点。放榜之日守在那里,若是应平有生员中举,就快马加鞭回来报喜。”
驿夫声如洪钟:“放心吧将军,小的省的。”
学子的队伍已经行了老远,前来相送的家中长辈还依依不舍留在县城门口巴巴地远望。
应平总共有26名生员,大部分人选择了今年前去应考,高楚却选择留在县里,陆久安负手看他一眼:“乡试你不去,不觉可惜吗?”
高家两兄弟文采皆是斐然,颜谷曾在他面前多次提及。还给出了两兄弟日后必定同朝为官的箴言。
高楚道:“我想等贤弟一起。”
“本官怎么记得,高宿还是童生。”
童生没有资格参加乡试,只有通过由学政主考的院试取为生员,方能应考乡试。
高楚点头:“他打算参加明年的院试。”
有时候,陆久安真搞不懂古代人这徒有其表无甚意义的执着:“那我就等着你兄弟二人共入晋南,明珠见日。”
只是不知,一门兄弟同赴应考,他朝若真一举高中了,又会掀起何种风波。陆久安微微一笑,想到了位列唐宋八大家的三苏父子。
送走生员,陆久安卸下一口气,他五更天不到就去实验室兑花露水,一直强撑着,此刻哈欠连天,他抹掉眼角浸出来的眼泪花,对韩致招招手:“咱们也回吧。”
走到一个角落,韩致突然在他面前蹲下来。
“干嘛?”陆久安不解。
“上来,我背你回去。”
“这怎么好意思……”嘴上如是说着,身体已先于大脑一步伏了上去。
韩将军常年马背上厮杀,背脊宽阔胳膊结实有力,背心也暖烘烘的,陆久安趴在他耳边,气息一阵一阵直往他耳蜗里飘:“我接近一米八的个头,你背着我累不累啊?”
“我累不累,你当真不知道吗?”韩致面容正经,话里的内容却不正经:“当日在卧房中,我们面对面就着这个姿势,我抱了你半个时辰,我可曾喊过一句累?”
“......”
陆久安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不欲跟他拌嘴争辩,只一搭没一搭地说道:“前几年应平一个举人都没有,今年我不求中个三四个,中一两个也成。旗开得胜,学堂的学子读书才更有动力,我才觉得所做的一切没有白费。”
“颜夫子最后一次考校他们,不是说桂榜有成么。”韩致探手扶了扶陆久安垂在耳际的丝髫:“放心吧,既然颜夫子如是说,那应该就没有多大的问题。”
“你就这般信任颜夫子?颜夫子也非天人,他说没问题就没问题么,凡事都有意外 ......”韩致听他越讲越小声,讲到最后,只剩均匀的呼吸声,偏头一看,陆久安的脸近在咫尺,此刻双目紧闭,枕着他肩膀,已是迷迷糊糊地睡去。
七月底,葡萄进入大批量成熟的时候,农人伺候得当,葡萄藤上硕果累累,一串串紫色玛瑙似的葡萄晶莹剔透。
当天晚上,府里的小朋友享受了一场豪华的水果盛宴,苹果、葡萄、秋梨......琳琅满目,韩临深呆在云落城多年,苹果早就吃腻了,只对着那盘葡萄大快朵颐。
韩临深吃到最后牙都酸了,他打了个饱嗝,彬彬有礼道:“多谢陆夫子的款待。”
“韩将军教子有方,变得倒是挺快。”陆久安道,“夫子就不必叫了。”
韩临深以施教即可为师给驳了回去。
陆久安转头看韩致,韩致对两人谈话充耳不闻。
“随便你,不过比起颜夫子,我能教你的可不多。”
韩临深一板一眼:“爹说我只需跟着夫子,学习你如何明德治人。”
陆久安一愣,将人之后还需学习这些么?倒是他没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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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的人吃了几天葡萄解了馋,地里还剩下大半,陆久安便开始动手制作葡萄酒。
成串的葡萄被放在竹筐中一箱一箱抬回府衙后院,用盐水浸泡了十分钟,再洗净沥干。
几人往橡酒坛里先铺上两层捏碎的葡萄,再铺上一层白糖,如此反复,不到半天就装满了二十大坛。
”然后呢?”陆起问。
“然后?然后就等着发酵。”陆久安指挥小厮把葡萄酒坛搬运到仓廪放好,“若是想喝果味,一个月即可开封,若是想喝醇厚浓烈的酒味,那就半年后再开封。”
“这么简单?”韩致半信半疑。
陆久安摸了摸鼻子:“这是最简单的酿造方法,若是追求口感,当然还要复杂些。”
他自己对酒的品质倒没有什么追求,只有沐蔺这样嗜酒的人才会尝出差别。
小厮放好酒坛以后,他又挨个检查密封情况:“好了,等九月初我们开一坛尝尝吧,正好那时候放榜,说不定还能庆祝一番。”
离秀才出发已经半月有余,若是脚程快的话,应该已经到达省城,八月初五正式科考,也不知道他们初到异乡习不习惯,晚上能轻松入眠吗?
第106章
在等待乡试科考及放榜的日子, 陆久安忽然变得极为倦怠,什么公务都不想处理,便准备去把韩致600银两盘下来的街肆装潢开业。
“搁太久了, 就连年前被外县商贾买下的两个铺子都已经开张了那么久, 你的那座商铺却一直拖着。”陆久安把之前做的方案翻出来。
“银子足够吗?”韩致不太了解商贾之事,去年赴开业的宴席, 他无意间听到酒楼东家说起花费的开支, 好像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够了, 咱们这个铺子不走丁€€楼那么高大尚的路线, 花不了那么多钱。”陆久安阻止了他一副财大气粗随时准备掏钱的动作。
韩致上次把身上仅有的家当都全部拿出来给了陆久安,他一直放着没有动,此次正好用来打理铺子。
“你准备用那座街肆经营什么?”韩致问道。
“做服饰。”
“绸缎铺吗?”
陆久安摇摇头头,神神秘秘地说:“做成衣铺。”
这也是陆久安根据原身的记忆了解市场后做的选择,不过他想要做的成衣铺子和大周本土的成衣店不一样, 这里的成衣店有点类似现代的定制, 客人想要做什么制式的衣服告诉裁缝, 裁缝再量体裁衣。
而陆久安想要做的是服装店, 售卖缝制好的衣服。
韩致一脸雾水,接过陆久安的方案走马观花地看完,着实被他这份详尽的方案给震惊到了。
方案从制作到售卖每一个步骤都写得清清楚楚,包括布料的采购, 店里的伙计, 以及受众客户都分列其上。
店铺初步计划一楼售卖男装,二楼售卖女装,老少皆有。
陆久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这么尽心尽力给你做事, 又是装修又是想营销方案,你倒好, 当起了甩手掌柜。到时候把铺子给你经营起来,你是不是要给我发点报酬啊。”
韩致无奈摇头:“我人都是你的,你想要什么我不会给你?”韩致想了想,提议道,“若是觉得很麻烦,就把街肆盘出去吧。”
从这份方案来看,不仅仅是售卖衣裳这么简单,还要购买布料,再招人制作衣服,经营这么大一个铺子,肯定会非常辛苦。
然而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捏着手里这叠厚厚的纸,韩致仿佛看到无数个晚上陆久安埋头伏案的身影,这份方案定然耗费了他无数心血,怎么能轻易开口叫他放弃。
陆久安看着他这副左右为难认真的模样,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不逗你了,我一个县令,分身乏术,怎么可能亲自把关行商坐贾之事,到时候请一个掌柜帮忙打点上下就是了。”
既然决定了要做,陆久安立马雷厉风行地开始行动,他先是托人找了个信得过的中年男子担任掌柜,此人名叫程南,是土生土长的应平本地人,早年曾在绸缎庄做过掌柜,经验丰富,且品行端正。
他来时还不知道是为陆久安做事,当看到堂屋里坐着的东家是陆久安时,心里掀起了波涛骇浪。
“你来啦。”陆久安没等他躬身行礼,把方案递给他,“这是铺子的整个情况,你先看看。若是觉得能做,我们就签书契。”
陆久安公事公办,既没有用身份压他,也没有说要用职权许于他什么好处,程南大舒一口气。
程南翻阅很快,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看完了整本方案,同时也报以了极大的兴趣。
程南做绸缎庄掌柜时,接触过不少人和事,还真没有见过方案里提到的“经营模式”。
陆久安:“可能你也看到了,这个铺子与你以往知道的都不太一样。不过既然都是掌柜,殊途同归,想来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觉得如何,感兴趣吗?”
程南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沉稳问道:“敢问大人,制作衣服的布庄也是由我来负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