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致打开房门,一只脚还没跨出去,陆久安温热的身躯贴到他颈边,手臂上的紧咬的牙齿也松开了,陆久安虚的声音响起来:“韩大哥,我们回房间吧,我已经好了。”
那些画面本来叫嚣着要钻入他脑袋,却被耳边一遍遍细碎的呼唤给止住了。虽然没有记起来那些貌似很重要的信息,但也免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他一直不曾忘记办公室里那生不如死的感觉,比起记忆,他宁愿安安稳稳地生活。
韩致这个时候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害怕,他双手有些颤抖,看着陆久安勉强露出来的笑容,滞涩道:“你知道你刚才那个样子,让我有多担心吗?”
陆久安承受这莫大痛苦的样子,仿佛濒死之人,让他没来由地生出恐慌感。
“真没事了,只要不想就不会痛了。”
正好隔壁听到声响的陆起打开房门,看到眼前的场景,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大人,将军?”
陆久安此刻还保持着被韩致托着屁股抱着的姿势,这下被陆起撞见,陆久安整个人都不好了,手脚并用从他身上跳下来。
“这么晚了,陆起,快去睡觉。”陆久安匆匆忙忙把他推进屋子里。
陆久安也拉着韩致返回卧房,脸上的躁热还没退下来,再观韩致,没事人一样,泰然自若地伸手来量他额头,似乎想看看他有没有烧着。那只血流不止的手臂,自然也落在陆久安眼里。
“你受伤了。”陆久安惊呼一声,那只孔武有力的手臂上,新添了两排新鲜的牙印,伤口血肉模糊地往外翻卷着皮肉,可见自己咬得有多用力:“都是我的错。”
韩致不甚在意地用手掌擦了擦,血迹刚刚抹掉,又有新的血流出来。
“你干什么?”陆久安焦急地握住他的手,“你这样碰伤口,感染了这么办?”
韩致低低笑道:“不碍事,在我以往受过的伤中,不过九牛一毛,不足一提。”
陆久安当然知道,他常年征战,刀剑无眼,受伤流血不过是家常便饭,就他这具身体,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计其数,可见其凶险。
“之前我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在我跟前,这伤又是因我而起。我肯定不能视而不见。你等着。”
陆久安出门寻了一瓶烈酒回来,小心翼翼地倒在他伤口上:“先杀菌消毒,疼吗?”
韩致面不改色,仿佛那只手不是自己的:“不疼。”
陆久安知道,哪有不疼的道理,不过是韩致习惯了,尚能忍受罢了:“可惜没有碘伏和双氧水,只能将就白酒用一下了。”他加快动作,先用药膏给他敷上,再寻来干净的布条给他缠好,免得睡觉的时候碰到伤口。
陆久安本来还有很多疑惑想要弄清楚,比如皇帝把他委派到应平是否有别的用意?或者皇帝是否知道他们两人在一起了?对此又抱着什么样的态度?然而韩致把他按在床上,轻飘飘一语带过:“你不让我给你请大夫可以,但是现在你必须好好休息。”
韩致已经打定主意,如果陆久安实在想不起来之前的事,那他便不主动提起,他实在被陆久安今晚这个反应给吓到了。
陆久安只能怀着一肚子的疑问入睡。
翌日早晨,陆久安先查看了韩致的伤口,见伤口没有感染的迹象,就把布条给他拆了,有助于伤口的恢复。
吃早餐的时候,食堂里已经坐了很多人,颜谷端着餐盘坐在角落,慢悠悠地撕着白面馒头细嚼慢咽,端得是与世无争一个寻常小老头的模样。
陆久安福至心灵,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
韩致曾说,颜谷是他的老师,有没有一种可能,既然他与当今陛下一母同胞,颜谷或许也是天子的老师。
韩致走着走着,突然见身边的人停下了脚步,回身看他:“怎么不走了。”
陆久安把自己的疑惑问出来。
韩致点点头:”皇兄在很小的时候,颜夫子便担任侍讲学士,辅助他的学业,后来皇兄贵为储君,颜夫子单独为他授课。”
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陆久安呼吸一滞。
天子的老师,那么说起来,颜谷岂不是当朝帝师?
他早该知道,早该知道的!
怪不得县学的生员去乡试时,颜谷看起来成竹在胸完全不担心的样子。他这个教出一代帝王的堂堂名士鸿儒,难不成还教不出区区举人吗?让他教这群生员,不过是大材小用了。
陆久安再看笑眯眯喝粥的颜谷,这哪里是什么寻常小老头,举手投足间,明明是隐士高人啊!
他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为县学请来了这样一位大佬。
“韩朝日。”
“嗯?”
“我好爱你。”
食堂里人声鼎沸,陆久安说得很小声,尽管这样,韩致也从他的唇形轻易分辨出他讲了什么,不由展颜一笑,如冰雪消融。
颜谷朝两人招了招手,陆久安与韩致端着餐盘在颜谷对面落座。
“陆大人。”颜谷和蔼可亲地给他打了个招呼。
知道了颜谷的身份后,陆久安颇有些受宠若惊::颜夫子早安。”
颜谷道:“今日鸿图学院要举办运动会,你们要去参加吗?”
颜谷也是昨天才知道运动会一事的,与秋猎冬狩不同,运动会意在锻炼学子身心,活跃学院氛围,增强集体荣誉感,当然这些都是从旁人耳朵里听来的。另外听说这运动会早在去年就举行了一次,是这位年轻小县令提出来的,颜谷便提起了十二分的兴趣。
三人到达鸿图学院的时候,运动会刚刚进行到开幕式,观众席人满为患,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持着盾牌巡逻场地,以保证这群学子的安全。
前排已经没有空闲的座位,陆久安他们退而求其次,坐在最后一排,视野稍微有些远,好在当初修建观众席时,是按阶梯式进行修建的,可以很好地把整个场地尽收眼底。
运动会举办得有模有样,这些学生不仅模仿去年的流程推出了主持人和解说,每个班级还安排了方阵节目。
每有一个方阵走过去,观众席就会很给面子地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喝彩声。陆久安注意到,今年的开幕式不同往年那般拘谨,他们加入了一些新鲜的要素进去,比如有一个班级,黑压压一群全是小女孩儿,他们穿着统一的服饰,一边走一边合唱婉转动听的歌曲。
颜谷看得满面红光:“我记得这个班是孟亦台孟夫子所教,应当是你的主意吧?”
孟亦台虚托着腮坐在三人前面,闻言笑吟吟道:“还是受了陆大人的提点。”
“哦?”陆久安不解,“于我何干?”
孟亦台道:“去年中秋奏交响乐时,你曾提到大合唱,说多人一同齐唱,能够凝聚不一样的气势,今年这些学生说想在开幕式表演歌舞,让我教她们一些曲子,我便给他们出了个合唱的主意。”
那边厢,精彩的开幕式很快结束,进入正式的运动比赛环节。
操场上,有部分运动项目在不同区域同时进行,有一个人在芸芸学子里,因为亮眼的表现脱颖而出,只要有他的比赛,四周一片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那不是韩临深吗?”颜谷眯着眼睛分辨了会儿。
韩临深不愧是军中的小猎豹,身手矫捷,他是个和詹尾珠比试都能不相上下的人,这些没有经过训练的学生当然无法与他相比,不论是长短跑还是跳高跳远,无人能出其右,韩临深理所当然地包揽了奖项的第一名。
韩临深健步如飞遥遥领先,轻松跨过终点线,班级的同学欢呼着蹙拥而来,与他击掌共€€,韩临深于团团包围的人群中找到被掩埋的杨苗苗。
“临深,来,喝口水歇一歇。”杨苗苗把手里的水壶递给他。
“我厉害吧?”
杨苗苗点点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
韩临深很是受用,他抱着水壶灌来了一大口,马不停蹄赶往下一场比试。
操场上的小少年意气风发,观众席上都是一片赞扬声,唯有陆久安神色不明地看着这一幕。
说起来,颜谷身份尊贵乃当朝天子的老师,好好的朝堂不呆,偏偏风餐露宿地跟着韩临深。
这小鬼,怕也是身份不简单呢。
第110章
操场上, 众学生为了胜利和荣誉你争我赶地全力比拼,此时已经进行到跳高和长跑项目,只见参赛的运动员一个健步冲刺, 小鹿轻盈般纵身跃近沙地, 报录员手持软皮刻尺丈量距离,登记好成绩。
想来是得了个好名次, 这位学子脸上尽是愉悦之色, 端的是少年意志锐气初成。
“少年人还是这般生机勃勃好一点嘛, 和同龄人一起读书就是不一样, 至少不会跟以前一样整日的待在家里死气沉沉的,鸿图学院办得好。”颜谷再一次夸道,“你是如何想到要办这学院的?”
被大佬主动提问,陆久安生出一总毕业答辩的紧张感,不过他心中本就有成算, 未经思考, 便游刃有余照实说出:“少年强则国强, 很多寒门学子并非不想读书, 他们只是条件受限,因为外界原因而放弃了这一条道路罢了。然而这损失的并非单单他们自身的未来,还有整个大周的未来。”
“少年强则国强?大周的兴衰成败岂是一介书生就能维系的,一国之本乃天子决策, 文臣武将不过是辅佐而已, 何以有此一说?”
陆久安知道他这是借着话题在考校自己了,也不知道多少出于他个人的意思,还是受天子的谕令, 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民为贵,社稷次之, 君为轻。民才是国之根本。国家的发展靠的是群策群力。然而有机会站在朝堂上,站在官衙之间的少之又少。在田野躬耕的农人,不乏有着经天纬地之才,他们当中或许有人可以成为一代悬壶济世的妙手神医,或许有人可以成为知天文晓地理的天文学家,然而最终的事实是,他们庸庸碌碌地过完一生。排沙捡金,即没有淘沙的过程,那就只能看着大量的明珠蒙尘了。”
“少年强则国强,只有百花齐放,才能有万物争辉的景象。”
“嗯,不错。”
说完这句语焉不详的话,颜谷便又认认真真回头去观看运动会了,仿佛他只是随口一问,也不知道他说的不错是怎么个不错法。
然而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操场里长跑的项目在韩临深冲过终点线后,落在后面的两名学生为了争夺第二名,在最后冲刺阶段,不知怎么的竟撞到了一起,两人本来就已经力竭,这一下子,仿佛压垮了他们身体的支撑点,两名学生双双倒在地上,半天没有动静。
旁边加油助威的同学本来握着拳头鼓励两人站起来,直至十几秒过后,躺在地上的人依然一动不动,裁判员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大声喊道:“随行大夫呢?快叫大夫。”
长跑比赛紧急终止。
在场维护秩序的警戒人员和裁判员都受过训练,他镇定自若地拨开周围自发聚拢而来的学生:“不要围在一起,给大夫让开通道。”
学生听话地散开,其中却有两三个人不退反进,裁判员有些不悦:“不是说了不要凑热闹吗?”
那名为首的高个子不管不顾蹲下身来站在学生面前,有些生疏地望色诊脉,眼见裁判员要发脾气了,高个子后面的女学生歉意道:“我们是医学院的学生,已经跟着秦夫子学了一段时日了。在技之师兄没来之前,总不能坐视不理吧,我们可以为他先看看情况。”
裁判员是学院里的夫子助理,自然对学院的构成一清二楚,知道学院里有开设医疗班,听到她如此说,态度又这么谦和,脸色才有所缓和。
高个子已经切完脉,又去查看两人伤口。
因为相撞的时候,他们正在全速奔跑,巨大的惯力迫使他们倒了以后,还在地上滑行了一段距离,是以腿上和手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血迹已经染红了外面的靛青色校服。
“如何?严重么?”
高个子蹙眉检查完所有伤口,抬起头来才发现问话的是陆县令,不知何时,几位夫子和韩将军已经随他从观众席奔袭而来。
“小子……小子学艺不精,只能看到擦伤还不算严重,却无法得知他们为何昏迷不醒。”高个子赶紧站起来,双手局促地不知该往哪儿放。
他涨红了脸,面对裁判员尚能面不改色做到察看伤员,被陆县令几人这么寄予厚望地盯着,却有点后悔自己这么冒失地冲出来,既显得没有自知之明,也有点丢人显眼。
“无妨,知道自己医术绵薄而不冒进,本着医者仁心又没有冷眼旁观,你做得很好。”陆久安赞扬道,“倘若学了医见病不理见死不救,谨小慎微怕累及自身,于普通人又有何异,埋没了一身的本领不说,还浪费了秦大夫一片苦心孤诣的教导。”
高个子一脸激动,当即表决心:“我一定跟着秦夫子好生学医,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能够医治伤患。”
他语气铿锵有力,双手不自觉握紧拳头,倒让跟在身后的颜谷点了点头。
他只在鸿图学院里大致浏览了一圈,因为是科举出身,所以他更侧重于文化楼,对另一边的工农商之类的杂学知之甚少,只从别人口中偶尔听说了两句,其余的教学内容如何,夫子是哪些人却一概不知。
几人说话的功夫,裁判员一脸惊喜道:“技之大夫来了。”
秦技之匆匆向陆久安点了个头,二话不说便埋首去看两名学生,他知道这群学生在陆久安心中的份量,再加上若是学生们在学院里有什么闪失,恐累及学院声誉,他也不可能看着这群天真烂漫正直美好年华的孩子出事,是以不敢掉以轻心。
陆久安专注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片刻后,秦技之展颜对他道:“没有什么大碍。”
陆久安松了一口气,韩致见状,轻轻自后面拍了拍他的腰,秦技之正好看到,嫌恶地皱了皱鼻子。
两人不相对付已经非一天两天的事了,陆久安就算知道秦技之对他有情,也不知该站在什么立场来劝说,况且秦技之并没有明确地表示过他们之间的针锋相对是出自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这样的原因,他陆久安总不能自作多情地让他两抛开情敌成见和平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