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急着否认。”秦技之垂下双眼,失落道,“我确实对你抱着别样的情愫,若是你不喜,我收回便是了。只要,只要我们还要能像以前那样做好友,可以吗?”
他的语气几近哀求,陆久安有些于心不忍,他确实在察觉出秦技之的感情后,因为这莫名其妙的桃花运焦头烂额,从而选择以最笨也最有效的方式来打破他的希望。
陆久安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这样一个满怀赤忱之心的少年,只好干巴巴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秦技之露出一个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两人拾阶而下,头顶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射在身上。
韩致正百无聊赖地站在校版报面前,看学生们写的文章。陆久安甫一走近,他立刻就听出这熟悉的脚步声。
陆久安走过去,极其自然地牵住他的手。
韩致的手不同于他,常年火热,他问道:“结果如何?”
“秦先生愿意研究麻醉剂了。”
韩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那就好。”
离开的时候,陆久安似有所觉,他回过头来,看到秦技之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那双眼睛直直看着他,仿佛在无声地问他:是韩致么?
……
陆久安不仅给秦昭划了一个几间实验室,还为他搬来一套琉璃实验器材,秦昭看到此物时,和范成秋一个表情,连连摆手:“老夫用不了这么贵重的物品。”
“陆大人说了,这不是给你的,这是他给实验室的。”负责搬运的张老三爱不释手摸着这批精致的琉璃试管,过足了手瘾才放开。
十二月初,围绕生活广场的商铺落成,远远望过去鳞次栉比。这个偌大的街肆系统里,每隔一段距离就设置了一个简单的消防设备,地下埋着完善的排水系统,东南西北还有八个公共厕所。
陆久安在街肆中央设立街道司,掌修筑平治,疏浚沟渎,街道司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如另外一个小衙门,胥吏监市各司其职,掌集市秩序,调停人群矛盾,纠察商货真伪,检验度量衡器,定期收取商税。
另外街肆制定了严苛的律令,诸如不得往街道倾倒污水,乱丢垃圾,违者视情况而定罚款仗责。
新城全面成立,陆久安一道举办了应平第二届商业交流大会。
早在几天前,外出采访的记者就奉陆久安命令要把消息带出去,说书人曹蔚顺便跟新闻主编陆起谈到他的想法。
陆起拿不定主意,带着他去见陆久安。
“你想把每日要闻刊印出来,卖给别的县?”陆久安噙着笑问。
“正是。”曹蔚硬着头皮说道,“有一次回乡摹了一份要闻,乡亲们看了心生向往。口说无凭,与其干巴巴的跟外商形容交流大会,还不如把去年商业大会的要闻给他们自个儿看,没有什么比这更有力的佐证。”
每一期的要闻都按时间做了存稿,随时可以取用。
陆久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应平发展自此,平时只吸引了一些过路的货郎和听讲学的书生,确实需要有个专门的宣传渠道了。
要闻发明出来,陆久安本意是想让足不出户的百姓知天下事,因此一直刊登在生活广场,或者下发到乡里,只在本县供人观看。
如此说来,确实可以印刷成报纸流通到外面去。
“这主意不错。”陆久安擦了擦指尖的墨水,“我记得你是滇阳的一位说书人,之前自荐而来做记者。”
曹蔚没想到日理万机的县令大人还认得自己,忙喜滋滋地应道:“正是在下。”
“应平还待得习惯吗?”
“不习惯。”曹蔚精明的脸上此刻尽是憨厚的笑容,“应平太好了,一下没适应。我与家里人商量,打算明年年初举家搬到应平来。”
“那到时候得让主编给你这个属下一份乔迁礼。”陆久安对着陆起挤了挤眼睛,“曹蔚献策有功,赏五两银子,陆起,你是新闻社主编,依你之见,要闻定价多少合适。”
陆起斟酌片刻:“大人本意是为了让百姓闻事,不在敛财,因此按成本来定价即可。印刷的消耗折算下来不到三文,若是加上记者的食宿路费摊销,就定价十文吧,若是再高点,百姓不会为了一纸薄闻而买账。”
陆久安心道,陆起想得倒是全面,只不过他忽略了一点,外县的百姓可不如应平这般富裕,因此会买要闻的,不说勋贵,至少得手里有点家底的人。不过他没有出声反驳,只道:“就定价十文,先让印刷匠印两百份,交给曹蔚和其他记者带出去。”
事实证明,曹蔚提的意见很是成功,至少在商业交流会当天,不少外县凑热闹的人蜂拥而至,千商云集。
生活广场的展位上盈架悬陈,诸多物件琳琅满目,有的是衣帽衫帐,扇墨笺香,糕点蜜饯……除了这一些,走到小的街巷里,还有花鸟虫鱼,簸箕箩筐,诱人的饭菜香味扑鼻而来,整个街肆商人多,游人更多。
这样一个交流大会,比起庙会都不遑多让,街头巷尾弥漫着温暖的烟火气。
商铺刚刚落成,供人娱乐的勾栏瓦舍还没有兴起,若是搭了戏坊茶楼,谈天说地,咿呀唱戏,还不博得贩夫走卒们拍掌叫好么。那时候,热闹程度可想而知。
陆久安艰难在人群中前行,想着,总是他来讲西游记,要不到时候组建一个戏班子吧,写一个将军出塞的故事,让人传唱。
那些空荡荡无人问津的新房屋,自然成了香饽饽,趁着这大火的时机,商铺成交了不少出去。
于此同时,空悬长达两年的主薄之位,终于等来了他的主人,正是陆久安悉心培养的水利司吴衡。
“大人。”陆起缀在陆久安后头,“此人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接连受擢升,县衙里很多翘首以盼的人恐心有不服。”
“我看谁敢不服。”韩致声音森冷。
陆起的担忧不无道理,主薄是九品官员,除了科考生员,还可以受人荫庇举荐,陆久安此举在制度上是没有什么错的,错就错在,主薄的人选若是县衙里随便一个老人也就罢了,那吴衡在县衙不过待了七八年,就能得到如此重用,让那些久居其职的书吏,心里当然很不是滋味。
这里面恐怕真心为吴衡感到高兴的就只有工部司匠了,他为人本就耿直,对勾心斗角攀炎附势之流一直瞧不上眼,只看能力说话。
这两年他与吴衡一同共事多次,对他的为人和实力都很是认可,因此听到同差在暗地里阴阳怪气地说话,不屑地呛声道:“你嘀嘀咕咕那么多有什么用,这职位是陆大人给的,有本事到陆大人跟前去说啊,跳梁小丑一个。”
“你......”同差涨得脸红脖子粗。
陆大人表面上温文尔雅一副凡事好商量的模样,其实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说一不二。况且陆大人身边还有一个镇远将军,如守候在陆久安身边的猛兽,每次汇报事情的时候,他都不敢直视韩致的双眼,总觉得那目光像一柄锋利的刀剑,稍有不慎就会被割伤。
工部司匠啐了一口:“不敢就闭嘴。”
同差暗自骂了一声,气得拂袖离去。
陆久安做了两辈子的领导,能不知道下属之间这些暗流涌动吗?他当然知道,每逢升职加薪,总有那么几个希望落空的人感慨人生不如意。
按照韩致的意思,他即是一县之长,有掌管全县上下职位的权力,他下的命令,岂容下人置喙。
雪拥十二骑军纪森严,没有一人感忤逆镇远将军,皆是他长年累月的铁血手段教出来的。
不服管教?好啊,打一顿就老实了。
陆久安当然不能这么照办,对于这些不服气的下属,他自是要一个个叫到吾乡居里摆上茶水,耐心十足地与他们促膝长谈了。
怀柔怀柔,当然要手段温和,太过刚硬,有时候也会适得其反啊。
韩致想跟着一同进去,被陆久安撑着门框拦住了:“你不能进去。”
韩致小声道:“我不说话。”
“得了吧,狮子即使酣睡,也无人敢在它身边打盹。”陆久安把他推出去,看了眼他身后,“韩临深可以进来。”
韩临深被允许坐在他的书房旁观了一切,直至最后一个人心服口服的离开,他才谦逊地问道:“不选这些人我能理解,但是工部司匠和水利司同属工房,他们同样废寝忘食任劳任怨地做事,在这两个人里,为何老师你独独选了吴衡。”
陆久安把剩余的琉璃珠子随手丢进一旁的黄杨木五福捧寿箱€€里,琉璃珠子滴溜溜滚来跳去,发出连串的清脆碰撞声,把韩临深看得心疼。
陆久安懒懒道:“这就要说到用人之策了,尊圣择臣,唯贤是亲,唯德是近,唯能是用,唯适者是居。主薄相当于县里的二把手,不是能修工事就能胜任的,工部司匠勤则勤已,处理事务时却不够灵活变通。唯适者居,他不适合此位,若是强行将他推上去,不仅白白浪费这一个位置,还会害了他。”
看着韩临深若有所悟的样子,陆久安突然问道:“颜夫子没教过你《群书治要》么?”
韩临深摇摇头:“还没有,我爹说你可以教。”
“……”陆久安吐槽:“那你爹也太不靠谱了吧。”
好好的帝师不用,偏偏来找他,他何德何能,敢和帝师抢工作啊。
等等,帝师?
……
陆久安豁然开朗。
学的东西又是用人又是治民,这哪里是培养什么小将军,这明明是按照储君来培养的啊。
韩临深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他是当今陛下的儿子!
他是一位皇子!
只是不知道为何要过继给韩致来养。
想通以后,陆久安不动声色朝他招招手:“过来,我给你个东西。”
韩临深一无所觉,他乖乖来到案桌前:“你要送我那支钢笔吗?”他对这个东西垂涎已久。
“这个不能给你,我只有一支。”陆久安打开身后的花卉锦纹方角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形状怪异的球体递给他。
韩临深瘪了瘪嘴,比起这个,显然他更中意钢笔一点。
“你这小鬼。”陆久安瞪了他一眼,“莫不是瞧不起我送你的东西,连你爹都没有,知足吧。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韩临深猜测:“和魔方差不多的东西?”
陆久安摇摇头:“你记住了,这东西叫地球仪。”他用手指在地球仪上圈了一块儿地方,“而这里,是大周所在的位置。”
第112章
天气愈发寒冷, 屋子里摆上火炉,眼看着又要到年关了,韩致一身便服, 背着长弓大步流星走出府, 陆久安披着那件火红狐裘正好从县学回来:“作这身打扮,你要去哪儿。”
韩致垂眉整理束袖:“我进山一趟, 一到冬天, 你翻来覆去就那两件大氅, 我再去给你打几只狐狸, 送到华彩坊做狐氅。”
陆久安一双眼睛锃光瓦亮:“你要进山打猎?去哪匹山?”
“饕餮山。”
陆久安皱眉:“那不是挨着武今县的嘛?去那么远。”
“嗯。”韩致点点头,“骑马的话很快,听说那儿野兽飞禽多,快过年了,可以吃火锅。”
陆久安这才注意到, 韩致灰扑扑的腰带一侧, 别着两柄锋利的弯刀:“感情你还惦记着火锅啊, 早知道你这么喜欢吃, 我就把不开华彩坊了,直接开成火锅店。”
“华彩坊很好。”
华彩坊自开业以来,不论平头百姓,还是豪绅贵族, 都喜欢来这儿买衣裳, 并以穿着带有华彩坊标志的衣服引以为豪,陆久安噗嗤一笑,“你一个人去山里, 就算打得多,那也不方便搬回来啊, 我明天休沐,再带几个人一起去。”
“你确定?”韩致挑起一侧眉毛,“饕餮山里可是有不少豺狼虎豹。”
陆久安想起沐蔺第一次游历回来时手臂上那道被老虎抓出来的伤口,咽了咽口水,有些色厉内荏道:“韩致你瞧不起谁呢?我平时也有锻炼的好吧。再说了,我们人多力量大,难不成合力还能叫野兽干掉不成?”
陆久安经年累月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薄薄一层肌肉,在韩致看来,他那么点,也就床上能看。陆久安既然难得这么兴致勃发,韩致突然生出一种想要看到他被吓得惊慌失措的恶趣味。若是山里遇到什么危险的事,他有的是自信护住他。
“若是你想去,我也不扫你的兴。问一问临深和陆起他们要不要一块儿去。”
第二天,陆久安换上一身轻便的劲装,贴身的布料包裹着修长匀称的大腿,显得很是飒爽英姿。他不擅长弓箭,只拿了一把弹弓和长矛,另外身上还背了一个竹编篓子,篓子里装着火把和绳子。
韩致看了两眼,没有说话。
就这样,韩临深和陆起,再加上五个装备精良的护卫,出发的时候,从韩致独自一人变成了九个人。
队伍从县城东边离开,几人策马扬鞭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饕餮山脚下。这个时候还不到晌午,森林外围了几块田地,不少老农正拿着锄镐在翻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