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公双左右环顾一番,见四周无人注意他们,凑到陆久安耳边小声低语道:“去年七月,韩将军带着三万精锐奔赴回京,将晋南围成了个铜墙铁壁,没有通关文牒,连只狗都跑不出去。”
去年七月,韩致不是在云落吗……
等等,陆久安脑袋稍微一转便茅塞顿开。
那个时候,正好是永曦帝借着烈日抚恤金之事清洗朝廷局势。恐怕是牵涉太广动了士族党派根系,为防止有人借机造.反生事,才特意将千里之外的雪拥军调遣回京。
唯有让这群精兵猛将镇守,方能确保巩固权利清洗党派的同时,不至于被掀了大本营。
这可不是个小事,陆久安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那就只有一个原因,这件事结束得太快!百姓尚没来得及讨论个一二三来便已落幕。
要静等胞弟羽翼丰满,提供强大到足以威慑众人的后盾,又要不动声色设局谋划,这等耐心和手段,非一般人能有啊。
“永曦帝,真可怕。”
第189章
宫殿外的空地上, 已经有仆人架起了篝火,摆上了交椅食盒,围猎的队伍一回来, 就可以直接炙烤猎物享用美食。
更远处, 达官显贵支起了一顶顶帐篷,五颜六色仿若空地上突然长出的巨大花朵。
围猎要持续两日, 宫殿唯有皇亲国戚和六大阁老才有资格使用, 其余人要想度过夜晚, 要么在马车里将就一晚, 要么自备宿具。
陆起走到陆久安身边轻声问:“大人,需要陆起张开铜帐么?”
陆久安知道,自己晚上很大概率会被韩致掳到寝宫去,那铜帐支起来多半也无甚用处。
不过为了掩人耳目,陆久安还是安排他去扎营。
“虽说晚上有禁卫军值夜, 不过岭山猛兽多, 以防万一, 选地方时莫要离得别人太远。若是别人相中了, 也切莫起争执。”陆久安刚才就瞧见兵部尚书和吏部尚书的人在吵闹,因此嘱咐了一嘴。
陆起离开后,苏铭提着春酒溜达过来:“这是自家酿的,赠你一壶, 刚才那人是谁, 家里兄弟?”
陆久安道过谢:“从小跟着我一块儿长大的书童,和弟弟也差不多了。”
“怪不得。”苏铭道,“和你身形一般无二, 若是穿上相同的衣服,从背影还真分辨不清你们谁是谁了。”
“真的?”陆久安高兴:“我兄长也曾说过这话, 我还当他说笑呢。”
围猎的队伍得申时才陆陆续续回来,那些不善骑射的王公大臣子弟女眷自然不可能闲坐干等。
所以三三两两各自凑作一团找了趣玩消磨时光,诸如投壶、锤丸、簸钱、樗蒲。
樗蒲盛行于大周,是一款老少皆宜的棋类游戏,玩法和投骰子有些类似,不过游戏规则更加复杂。
陆久安站在外围看苏铭玩了几局,觉得挺有意思的。怪不得时有纨绔子弟三五成群结伴在花楼,通宵达旦地玩。
“久安,你也下场来玩呀,只旁观多无趣。”苏铭冲陆久安招手。
陆久安摇头,他怕自己自制力不行,玩上了瘾。苏铭以为他有所顾虑,安慰道:“这种场合不可多得,玩乐是陛下默许了的,就算是监察御史也不会弹劾你,毕竟他们也乐在其中。”
陆久安顺着苏铭的视线,果然看到御史们聚在一起在耍簸钱,陆久安还在里面看到一个熟人€€€€刘善清。
刘善清一改往日的不苟言笑,许是簸钱胜了,乐得红光满面,隔着老远陆久安都能听到他的笑声。
苏铭见他迟迟未动,起身拽紧他衣袍,一个用力就给扯到场中,旧僚也在起哄,陆久安只好撩起袖子:“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玩了一会儿,陆久安下腹突然一股尿意涌来。
岭山的厕屋有两处,一处设在宫殿内,当然也只供入住的皇亲国戚们使用。
另一处设在五百米开外的郊野,木头竹编搭建的墙,屋顶用茅草覆盖,地下挖个坑,上面放两块木板,一个简单的厕所就成了。
而小厮要出恭就更简单了,不用去挤那寥寥几个位置,直接钻进丛林简单了事。
陆久安距离厕屋还有一百米就驻了足,原因无他,实在是前方太臭了。
这厕屋使用的人太多,再加上天气炎热,臭气熏天,苍蝇肉眼可见地嗡嗡乱飞。陆久安脑补了一下厕屋里的场景,被那满是蛆虫的画面恶心地反胃。
陆久安当即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原地纠结许久,最后那丁点儿洁癖作祟,双腿实在难以前进一步。
他又做不出野外热水养花的举动。
算了,还是去韩朝日寝屋吧,正好把苏铭赠的春酒放下。
如此想着,陆久安毫不犹豫转身,经过廊庑,远远看到韩致的宫殿,陆久安眼前突然映出一角织金挂珠赤色弁服,贴身太监东兰公公手持佛尘跟在永曦帝身后,两人正好挡住了他的去路。
永曦帝视线落在他手里的春酒上,哂笑道:“陆司业如今也能喝酒了?”
陆久安也笑:“这么多年了,人总是会成长的嘛。”
永曦帝不置可否:“我记得当初你是一杯倒的。”
陆久安记不得事,但这身体以前不常喝酒他是知道的。应当是琼林宴那会儿和其他贡士举杯共饮。想来还出了丑,要不然永曦帝不会对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记得如此清楚。
永曦又道:“其他王公大臣都在野营,你一个人独自来轩铭殿做什么?”
陆久安把原因道明,永曦帝似笑非笑地瞅着他,那神情说不出的揶揄。东兰公公就没那么矜持了,直接笑得脸上老皮皱成一团。
“陆司业阆东明珠名不虚传,这么爱干净,依咱家看,和那些养在深闺中的女子差不多了。”
陆久安恼羞成怒,正色道:“臣所言之事听起来或许无足轻重,但厕屋不洁很容易滋生细菌的。臣上次走在晋南大街上,看到道路两旁人和畜生的粪便交杂。这可是天子脚下,大周都城。不仅影响市容市貌,百姓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长此以往,还容易得病。”
“陛下,这个问题一定要引起重视啊。”陆久安毫不避讳地劝道,“需得出台明令,强制百姓停止这种随地大小便的行为。”
陆久安当年到应平,一治理完洪水,就组织衙役和全县百姓清理街道垃圾,疏浚河中淤泥腐尸。把环境卫生给清理个遍,唯恐给本就坎坷多折的应平雪上加霜。
永曦帝沉默看了他良久,忽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话:“朕一直不明白,陆司业为何偏偏选择在国子监就职,你明明……”
明明什么,永曦帝也没说清楚。
这个问题陆久安从许多人口中听到过了,不等他回答,永曦帝又摇了摇头,神色复杂:“没有权利,你能做什么呢?处处掣肘。”
这是何意?
陆久安怔愣之间,永曦帝提步从他身侧而过,赤红色弁服上龙涎香浮动:“罢了,苏学士之子还等着你,你且去吧。”
陆久安放了水再次回到平地,已经对樗蒲这个游戏兴致缺缺,面对苏铭的邀请,陆久安眼珠子一转,提议道:“不如咱们来玩狼人杀吧。”
陆久安详细为众人讲解了狼人杀的规则,苏铭为首的几个年轻俊秀对新事物明显接纳良好,听得纷纷意动,当即就要来一场:“狼人杀适合几人玩,我们这儿有九个人,能玩么?”
“人多有人多的玩法。“路久安道,“当然人越多越多好玩,不过有些规则太复杂,咱们还是从最简单的开始玩吧。”
陆久安选择的是三狼三神的玩法,即三个狼人、一个预言家、一个骑士、一个守卫,为了让几人熟悉规则,陆久安主动承担起了法官的责任。
一开始,拿到狼牌的人因为不善掩饰,在发言环节的时候,说得磕磕碰碰,轻易就叫人纠了出来。一轮基本撑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结束了。
到了后面熟练以后,狼人们撒起谎来信手拈来,游戏才渐渐变得有趣。因此吸引了一众看客,狼人杀围坐之地四周站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精彩之处,这群观众还会指手画脚地议论,逼得陆久安不得不出面阻止:“诸位才子佳人,知不知道观棋不语啊。你们在一旁就差指名道姓地说出谁是狼人了,咱们这还怎么玩啊?”
陆久安说得那叫一个无可奈何低三下四,再加上他容貌出众,一番话并没有引起众人的反感,反而招来大家的哄笑。
一名古灵精怪的士族贵女大大咧咧道:“这位拿着骑士家牌的署正大人玩得确实不尽人意啊,一上来就决斗预言家。”
骑士可以选择场上其中一人决斗,若对方是狼人,则狼人出局并立即进入黑夜,如对方是好人,则骑士出局。
汪黎尴尬地满脸爆红,但还是坦坦荡荡道:“这位姑娘说得没错,鄙人确实不适合玩狼人杀。”说完便洒脱地退下场去。
围观的众人早就看得心痒难搔,汪黎一退出,当即有几人迫不及待从人群里挤出来,接替汪黎的位置。
陆久安笑眯眯道:“都可以玩。这样,咱们再加一张女巫和狼王的身份好了。”
苏铭看到其中一人,“蹭”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失声道:“你怎么也来了?”
戚霁仪如高山上一€€长年不化的冰雪,神色冷淡疏离:“关你何事?”
苏铭气得七窍生烟,嘴唇哆哆嗦嗦抖了半天。
陆久安总算知道顺亲侯府里何人与他有恩怨,为了防止大庭广众之下臣子互搏这样的事发生,陆久安这个有着“老好人”之称的人只好主动站出来和稀泥。
“陛下现在就在轩铭殿休息呢,莫要惊扰了圣上,和气生财。若是两位实在和不了呢,不如一起坐下来,在狼人杀里分个胜负。”
苏铭冷哼一声,算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陆久安的说法。
因为刚才出现了围观群众“剧透”的事,陆久安把游戏阵地转移到一处高台。其余人若想观看,可以,需要安安静静坐在下面,当一个合格的观众。
陆久安照例担任法官。
经过刚才几局,场上参与者都已经熟能生巧,不过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种花样,陆久安这个久经战场的老手看得差点睡过去,偏偏这十二人还玩得不亦乐乎。
这时,詹士府左清纪郎丢了身份牌,站起来:“陆司业,你下场玩吧,我来做法官。”
苏铭也点头附和。
陆久安抄着手笑眯眯道:“你确定?”
苏铭不耐催促:“快点来。”
陆久安不着痕迹地搓了搓手指。
既然如此,那他就给这群萌新玩家一点小小的震撼吧。
第一局,陆久安拿到的是狼人牌。
狼人杀里,狼人阵营的胜率非常低,没有人想要拿到狼人身份。
陆久安则恰恰相反,他稍稍思索了一番,就决定了接下来的游戏玩法。
黑夜来临,四个狼人睁开双眼,彼此不动声色对视一眼,确定了队友身份。
除了陆久安,另外三个狼人一个是戚霁仪,另一个是太常寺斜律郎和翰林院检讨,翰林院检讨是狼王。
在讨论首刀人选时,戚霁开毫不犹豫选择了苏铭。
“……”陆久安。
这敌意未免太明显了一些,苏铭不得气得直接跳起来?
法官反复向四个狼人确认之后,让他们闭上了眼睛,并在随后经过了女巫救人,预言家验人环节。
“预言家请闭眼,天亮了,所有人请睁眼,现在竞选警长。”
选择上警的有三名玩家,其中二号自称是守卫,并于昨夜随机守卫了在场一人,陆久安毫不犹豫把票投给了二号,二号也不负众望拿到了警徽。
随后法官宣布:“昨夜苏铭被带走,请发表遗言。”
苏铭死亡,说明女巫昨晚没有用解药,陆久安并不感到意外,从刚才那几局来看,女巫第一晚要么选择观望,要么把解药用来自救。
“我被刀了?”苏铭气急败坏,忽然双眼如电射向戚霁仪:“一定是他,天黑时我就感觉到戚霁仪手臂抬起来了。”
这完全就是无稽之谈,苏铭和戚霁仪隔了三个位置,怎么可能感觉得到戚霁仪的动作。
苏铭一瞬间也反应过来,气鼓鼓道:“总之我的直觉是戚霁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