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知万事开头难,安慰道:“军训期间,有大夫在一旁全程候着,一旦出现中暑晕厥的现象,立刻就会有人查看。你们也不必担心,此事既是由我提起的,万一出了事,一力由我承担。”
学正还要再说,被旁边的人扯住袖袍:“好了好了,军训也不是你我负责的,况且……”他指了指天,“圣上默许了的,你操的哪门子的心啊。”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学正即便有再多想法,也不再多言。
第198章
军训当天, 天际刚刚擦白,微风拂过,给炎热的空气带来一丝凉意。十个教官如约而至, 个个身材魁梧, 面目威严。
为首之人双眸如炬,几米开外就让人心生怯意, 正是镇远将军韩致。
陆久安同蔡公双交待完接下来的事宜, 过来一看, 见几个学正学正相互推攘着, 居然没一个人敢主动上前接洽。
无奈之下,陆久安只好放下手中的事,先把几个教官请进监舍,让他们稍等片刻。
陆久安瞧得分明,这几个教官虽是一道而来, 但彼此站立相隔几个身位, 即便是偶尔言语相交, 也是客客气气地打着官腔, 分明有所警惕。想必是各自所属不同势力,还无法做到坦诚相见。
陆久安暗笑一声,也不戳破,默不作声和韩致交换了一个眼神。
等陆久安把教官安置妥当回来, 一群学正团团将他簇拥住, 一脸佩服崇拜:“陆久安和教官们相处自然,甚至还能和镇远将军有说有笑,我看韩将军一眼就觉得腿软, 还是陆司业胆子大。”
冷宁阮冷嘲热讽:“陆司业有人护着,自然不怕。”
陆久安没理会他:“韩将军显少发怒, 平时没见他对谁动过粗,和那些滥施刑罚的酷吏相比不知和善多少,你们为何惧他如豺狼。”
学正摆了摆头,悻悻然道:“我也不想怕啊,可是韩将军一身煞气,只要离得稍微近些,我这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发怵。”
陆久安暗道:看来不仅要改变监生对将军战士们的偏见,学正夫子们的态度也得纠正一下。
不一会儿,监生们在蔡公双的带领下来到空地集合,学子们叽叽喳喳小声说个没完,东倒西歪,队伍散乱没个正形。
韩致极为平淡地向人群里扫了一眼,学子们顿时齐刷刷往另外一边缩去,如同见了猫的老鼠。
戚霁开大惊失色,偏过头低声问:“韩将军怎么会出现在这?”
同伴连连摇头表示不知,另一人道:“听说韩将军也是此次的教官。”
“他堂堂一个镇远将军,怎么也来咱们国子监凑热闹。“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顿觉未来的一个月暗无天日。
“怎么把他给请来了……”戚霁开早没了来时的神气,脸色煞白,把自己塞进人群,恨不得谁也看不见。
队伍从杂乱无序到安静整齐也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祭酒不掌事,带着两人出晋南检视其他学府了,军训的所有事宜全部落在陆久安头上。
陆久安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打算一切从简,拜了孔子像,就打算叫上教官们开始军训。正在这时,蔡公双匆匆忙忙从一旁靠过来,陆久安见他神色不对,连忙问道:“怎么了?”
蔡公双:“你刚才不是让我给监生分组吗?我发现有好些学生称病未到。”
陆久安紧皱眉头,转头打量人群,一眼望去,队伍里果然少了好些人。
韩致远远听见动静,大步流星走过来,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一点小事,有些监生逃学了。”
韩致双眼微微一眯,蔡公双打了个哆嗦,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
韩致问:“你准备怎么办?”
“有没有病,可不是他们说了算。”这种小把戏陆久安可见得多了,当然不会就此作罢,“蔡司业,你可知那些学子家住何处?”
蔡公双浑身一震,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席卷全身:“陆……陆司业,你可不要乱来呀。”
“放心,只是作为司业的我关心学生罢了。”
陆久安未作犹豫,先叫停军训,对不明情况的教官们道歉,告知他们临时出了点状况,军训下午再开始。
接着,叫上两名监舍的大夫,带着名册直奔缺席的学子家中而去。
陆久安寻上门时,这群学子正三五成群地聚在府里玩叶子牌。
“你说,是不是因为小爷我急中生智,才让你们逃过一劫。”
“魏兄足智多谋,愚弟深表佩服。”
“也不知谁出的这个馊主意,咱们堂堂读书人,怎么能和那群莽夫一般在泥地里摸爬打滚的,实在有辱斯文。”
结果一转头,看到了本应该在监舍的陆久安,一个个吓得大惊失色,面容惨白。
“馊主意?”陆久安冷冷一笑,脸上也没了平日里那副为人师者的温和,朝着大夫微微颔首致意:“大夫,拜托你们了。”
大夫哪里见过他这模样,一时有些怔懵,陆久安咳嗽一声,大夫这才反应过来,提着药箱撩起衣袖,上前望闻问切。
行云流水一通诊断下来,只要身体没有大碍的,无论学子们怎么哭嚎解释,陆久安都不为所动,一律带走。
陆久安雷厉风行,只短短用了两个时辰,就把这群称病缺席的学子从府中全给抓了出来。
少年们觉得陆司业太可怕了,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简直就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特别是在知道军训是陆久安提出来的以后,心里的恐惧更是达到了顶峰。
学子们瑟瑟发抖,心知被拉回去后,等待他们的将是惨无人道的折磨,一时悲从中来:“陆司业,我们再也不敢了,就饶过我们这一回吧。”
“闭嘴。”陆久安被他们吵得脑瓜子嗡嗡直鸣,“临阵脱逃,读了那么久的四书五经,孔言孟德都是这么教你们的?国子监,大周的最高学府,你们是这儿的学生,一言一行乃全天下学子们的表率,现在还有脸求饶。”
这群学子家住晋南城的四面八方,乌泱泱一大片,身着相同的服饰从街头穿到巷尾,无异于游街示众。
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又被陆久安骂得狗血淋头,这群学子颜面尽失,羞愤得只差以头抢地了。
好不容易挨到国子监,这场漫长的酷刑却仍未结束,早有等着看热闹学子们,幸灾乐祸地探出脑袋,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缺席的学子只觉得被放在油锅里翻来覆去地炸了几遍,灵魂连同羞耻一起碎成了渣滓,再也生不出其他小心思了。
其他学子还在幸灾乐祸地笑,不过很快他们也笑不出来了。
陆久安把那群偷奸耍滑称病在家的学子全部划到了韩致的手下后,一眼看到了人群里左顾右盼的戚霁开。戚霁开眼睛一错对上陆久安,暗道不好,脚步一滑就想开逃,被陆久安提溜着领子拎出来。
“你,还你有,你们几个,一起去那边。”
“我不去。”戚霁开被韩致寒潭一般的双眸吓得要死,很有骨气地做最后的挣扎。
陆久安大手一挥,把戚霁开拍了一个踉跄:“此事可由不得你,你看你,身子骨这么弱,去好好接受将军的改造。”
戚霁开尚且不知自己今日受到的特殊关照,是因为前日的祸从口出,还当是自己倒霉,眼见反抗无效,只得生无可恋地接受了安排。
国子监监生的军训生涯正式开始。
白天的时候,教官们带着监生扎马步,站军姿,做一些简单的打拳、踢腿的体能训练。
他们平日很少抽出时间锻炼,像这种程度的运动,已经让监生们苦不堪言,教官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监生再累也不敢叫停,只能咬牙挺着。
而妄想以体力不支为借口就更不可能了。
没看到大夫都恪尽职守地盯着呢,只要有人中途不慎摔倒或者晕厥,立马会有大夫上前查看以辩真假。
真是一丁点浑水摸鱼的机会都不会给。
一天完毕,两只脚又酸又痛,走个路直打哆嗦。
沐挽弓中途抽空到国子监观摩过一次,原以为会看到热血沸腾的画面,结果一群人弱不禁风的,顿时没了兴致。
这么风吹日晒地训练了几日,少年们的一招一式渐渐有模有样,动作也明显干净利落了许多,站军姿时,整个人被衬得阳刚勃发。
遇到下雨,陆久安就会把所有人聚集在一块儿,把现代那套军训才艺表演给搬出来,让少年们各表所长。
模仿各类鸟禽的鸣叫,百发百中的投壶技巧,单腿站立一炷香不倒,真正是五花八门。无论是什么,都会赢得满堂喝彩。
巨石雕刻的孔子手持书卷,眉眼慈祥而肃穆,石像前的欢呼声经久不息,一浪高过一浪。
有时候,陆久安会起哄让教官们参与其中,不苟言笑的教官被迫加入了这场别开生面的宴会,除了韩致。
所有人都忌惮韩致,不敢轻易触他霉头,但是陆久安不怕啊。
韩致就在陆久安的带头起哄下,给众人耍了一套红缨枪法。
“韩将军威武!”少年们高声叫着,爆发出热烈的呐喊。
韩致收了枪,嘴角挂着浅笑,遥遥向盘腿坐在人群中的陆久安伸出手:“陆司业也来一个。”
“对,这可是陆司业最先提出来的,陆司业可不要败了众人的兴致啊。”
“来一个!来一个!”
陆久安爽快起身:“行,我给你们表演一个魔术。”
陆久安用火石,装了水的杯子和纸表演了一个火焰烧掉水流的术法。
这个魔术陆久安只是利用了一个简单的障眼法,手法也不甚娴熟,若是细看必能瞧出端倪。
陆久安也知道,便利用火焰做了一个夸张的视觉效果,这群古人从未见过,看着新鲜得很,瞪着双眼大呼神奇。
表演完魔术,陆久安出了一身的汗,但心情前所未有的畅快。
当天夜晚,陆久安在浴桶里舒舒服服泡了一个澡,把白天的疲惫和尘土全部洗去,刚吹灭蜡烛,借着月光,只见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站立窗下,不知看了多久。
陆久安被吓得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一脚踢翻了面前的八脚圆凳,人也随之站立不稳,险些被绊倒。
电光石火间,那道人影反应极快,胳膊缠住陆久安的腰身顺势拉入床帷。
陆久安惊魂未定,被人抱住那一刻,就反应过来影子的身份,立刻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锤了他一拳:“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吭声,跟个背后灵一样在我背后吓人。”
韩致握住他拳头,压着他亲了亲:“别生气,是我不好,我看你沐浴洗漱,没舍得打扰你,我跟你道歉。”
陆久安涨得满脸通红。
这混蛋将军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原来是学那梁上君子偷看人洗澡来了,我全身上下哪一处没看过的,用得着这般偷偷摸摸:“道歉有个屁用。”
韩致任打任骂,还不忘压着他亲,不一会儿,陆久安就被吻地气喘吁吁,手脚并用推开他:“别亲了,明日卯时就得军训,今晚你我都早点歇息。”
韩致微微一笑。
五谷也听到了动静,肥大的爪子刨得门板哐哐作响。陆久安被吵得无奈:“五谷别闹。”
“嗷呜。”五谷听到主人的声音,撒欢回应,随即趴在门外,尽职尽责地做一只好护卫。
陆久安躺回床上,想起今日韩致脸上难得一见的笑容,扯了一把他下巴上的青色短茬:“怎么样军训,喜欢吗?”
韩致沉默两秒,还是老实回答:“不喜欢。”
“你不喜欢?”陆久安嚯地扬起脑袋看他,这个答案完全在意料之外,“我看你今日玩得也挺高兴的。那……那下次我若还叫你来做教官,你来吗?”
“来。”
陆久安不可置信,哼哼道:“你不是不喜欢吗?”
韩致纵容地看着他,眼里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因为你想做,那我便陪你。”
陆久安默默错开目光,这榆木闷葫芦,一旦一本正经地说起情话来,还真让人有点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