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太过自信了吧,陆久安有些无语,作洗耳恭听状: “请讲。”
韩昭道:“陆常极士昔日的一位应平子弟,拿了不该拿的东西,现在被御史盯得正紧。”
“什么意思?”陆久安愣住。
“这就是下一个问题了,陆常极士得赢了我再说,不过我觉得你今日恐怕没这个机会了。”谨安王拢了拢衣袖,着手开始新的一局。
陆久安尽管叫他这句话惹得抓心挠肝的,但韩昭说得没错,想要知道得更多,只能遵守游戏规则,陆久安别无他法,只能打起精神认真对待。
“陆常极士,你先吧。”这一次,韩昭承让道。
陆久安明显感觉到韩昭不一样了。
他的落棋步步为营粒粒见杀招,仿佛摸清了陆久安的习惯后开始转守为攻,从先前的春风化雨忽然变得凶猛异常,陆久安只能勉力回防,颇为狼狈。
走了二三十个来回,韩昭落下一枚棋子,突然抬起头看他一眼:“你输了。”
“怎么会……”陆久安错愕半响,纵观盘中棋势,果真如此,无论他从何方围堵,都无法扭转乾坤。
韩昭从一开始就在布局了。
这就是为计之长远吗?太可怕了。
陆久安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把手中没来得及按下的白子朝棋盘一丢,苦笑道:“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嗯?”韩昭疑惑。
“没事,我也愿赌服输。”陆久安心中早有腹稿,毫不犹豫说出未来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地球是圆的。”
“什么?”
陆久安斩钉截铁道:“天圆地方之说是错误的言论,我们现在身处的这片土地是圆的,而且一直在进行转动。”
韩昭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过了良久才恢复正常:“姑且当陆常极士说的都是真的吧。”
本来就是真的,这可是过了几百年才被科学家证实的!
后面的棋局陆久安下得异常艰难,他绞尽脑汁想要找回自己一开始吊打新手的优势,可惜不得其法,反而被韩昭处处压制。
他接连输了两次之后,都拿“月球上没有嫦娥吴刚,黑黢黢的寸草不生,亦或者是术士的丹药并不能长生不老,吃多了反而会中毒早亡”之类的话兑现游戏承诺,意在提醒他不可盲目信道拜佛。
韩昭满脸狐疑:“陆常极士所言之事闻所未闻惊妙无穷,但你若是信口胡诌,我如何断定其中真伪 ?就如你说月球黑黢黢的,可我们平时看到的月球,分明皎皎其华散发银辉。”
“那是借的太阳光。”
韩昭但笑不语。
陆久安无可奈何:“那谨安王想听什么?”
“确有一事。”韩昭道,“除夕夜那晚城楼燃放的烟火夺目璀璨,善儿也很喜欢。陆常极士能否告之配方,我让下面的工匠做一些备着以供平日在后苑消遣。”
陆久安神情一凛,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抱歉,单说我不知道配方,就算知道了,也恕我无法告知。此乃朝中机密,需得陛下许可方可获知,谨安王若是实在想知道,只能询问陛下。”
韩昭却没有多大失落:“如此便罢,那就说一件你自己的事情吧。”
陆久安只得另换他事,想了想,含糊其辞道:“几年前,我就任途中因水土不服病邪入体曾死上一回,去阴曹地府走了一遭后,成了现在的我。”
“久安可曾怨憎。”
陆久安摇头:“不曾。”
被韩昭接二连三地赢下棋局,陆久安满头大汗,照这么下去,自己再多的秘密也得被掏空,好在这时候丁辛停下马车,在外面喊:“大人,静兰寺到了。”
陆久安如释重负,一把搅乱棋盘,忙不迭把小世子往韩昭怀里一塞:“谨安王,时辰不早了,我们快下去吧。”
静兰寺是一座远近闻名的名寺古刹,有许多人到此求姻缘,求子嗣,求安乐,香客络绎不绝。
门口立着两名年轻的僧人,显然认出了韩昭的身份,对他合掌行礼。
静兰寺发展至今,寺庙里陆陆续续已经有多达有九座大殿,分别供奉着不同的菩萨佛祖,韩昭一边往里走一边为他讲解每座菩萨的法身及司掌,如数家珍,真正是一位合格的信众。
陆久安打量殿宇,只见佛像高达三米,外度金身,宝相庄严,香案上放满了各式各样饱满的贡品,善男信女有跪在蒲团上磕头的,有往功德箱里添香火钱的,还有手执香烛念念有词的。
高僧敲钟诵经,梵音袅袅。
在这一片和谐虔诚的氛围下,陆久安突然听到不远处有道声音不屑道:“什么和尚断了七情六欲,不还是和世俗红尘那样嫌贫爱富,这种和尚供奉的泥人,怎么可能会灵验?”
陆久安看过去,却是几个十七八岁的儒生在小声嘀咕。
韩昭自然也听到了,神情冷下来,走到几人面前,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其中一个语气激昂道:“我们说错了吗?既然一视同仁,那为何赶走那个跛脚老汉,不就是看他一穷二白,掏不出香火钱吗?”
另外一位儒生悄悄打量几眼韩昭,凑近了同伴耳边,估计是在提醒韩昭的身份,那同伴脸色大变,一改刚才的态度,唯唯诺诺地道了个歉,转身快步离去。
韩昭再回来时,顺便从案桌上拿了两注香,他把其中一注递给陆久安。
“发生了何事?”
“没什么,他们在寺庙里大肆喧闹公然不敬,菩萨看在眼里,自会给予惩戒。”韩昭垂目温和道:“这座殿宇里供奉的是地藏菩萨,保佑信众亲友安康,长命百岁,你也拜一拜吧。”
陆久安不信神佛,但还是心怀敬畏点了香火,简单作了三个揖,插进香坛内。
韩昭这个忠实信徒的礼仪就要繁复许多,陆久安便把小世子接过来,打算去外面等待。
这时候,陆久安突然在人群里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登时瞪大了双眼。
韩致径直朝他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了。
陆久安慌忙看了一眼韩昭的方向,小声质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不是我说一个人就行了吗?”
韩致表情未变:“就只准你和韩昭来,我来拜佛不行吗?”
陆久安一哽,韩致手里确实攥着一注香烛,但他这张脸这周身生人勿近的气度,怎么看怎么和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那群和尚没有把我赶出去。”韩致继续说道,他看一眼陆久安怀里的小世子,语气有些酸溜溜的,“你喜欢孩子?若不是我无法繁衍子嗣,你或许已经抱上自己孩子了。”
瞧瞧这说的什么话?陆久安无语凝噎,感情韩致要是有生育能力,自己一个大男人还能为他生儿育女不成。
偏巧小世子乱认人爹的坏毛病又犯了,扑腾着往韩致怀里拱,一点也没被韩致凶神恶煞的脸吓到:“爹……抱。”
韩致不耐烦地摸了摸小世子的脸,可能没控制好力道,把他脸捏红了一片:“韩与善倒没他爹那么讨人厌。”
“是吗?”碰巧韩昭上香拜佛回来听了个正着,冷若冰霜道:“堂堂镇远大将军,也会在背后嚼人舌根。”
第215章
两人水火不容已非一年半载, 韩致比韩昭高出一截,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韩昭,眼神轻蔑, 如视蝼蚁。
气氛冰冷到极点,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韩昭缓缓露出一抹微笑:“难得三弟也有心来逛寺庙, 是求姻缘么?”
“干你何事?”
韩昭不以为意:“我与陆常极士要去诵经殿聆听佛法, 三弟不如一起?”
韩致眼神若有若无的落在陆久安身上。
此刻小世子正趴在他怀里拽住衣袍使劲蹬腿往上爬, 陆久安被搞得手忙脚乱, 不知为何,他们三人站在一起,竟生出一股莫名的和谐亲近。
这画面让韩致觉得异常刺眼,想不管不顾把人扯回去,可陆久安一个劲儿冲他使眼色, 韩致压下心中那股直冲而上的戾气, 寒声道:“不了。”
……
韩致离开后, 韩昭带着陆久安见识了僧人用五香水浴佛, 又参加了静兰寺盛大的法会,陆久安坐在下面的一众香客中,聆听诸僧进行法事讲说,讨论佛义。
整个过程中, 陆久安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 不用想,肯定是韩致无疑。
讲经完毕,一位慈眉善目上了年纪的僧人走过来, 合掌行了一礼:“韩施主。”
韩昭主动为陆久安介绍:“这位是静兰寺的住持,法号秒空。”
此时已到晌午, 静兰寺为诸位来此布施衣食,出资筹办法会的檀越设了斋饭,住持邀请两人前去就餐。
韩昭道:“静兰寺的斋饭虽无荤腥,但盛在清香细腻,吃了可去除杂念,去欲思静。”
“是吗?”陆久安道,“这样的话那必须得去尝尝了,才算不虚此行。”
静兰寺提供斋饭的地方设在东南角谷道阁,陆久安走进去一看,空间非常开阔,可容纳两百余人,与其他殿宇的清净不同,此处人声鼎沸,信众围桌而食,互道佛法感悟。
陆久安本来不是很饿,但是这会儿闻到饭菜香味,竟突然变得饥肠辘辘。
寺庙里还保留着分食制,每人有个小木盘子用来盛放餐具,斋饭统一都是三菜一饭一汤的标配,算是相当豪华了。
不过能进谷道阁的人也不简单,必须手持佛令,这道佛令得布施金额达到一定数额方能取得,否则就只能现场给银子。
陆久安打听一下,价格高达2两银子,顿时咂舌不已。
2两银子足够普通老百姓家省吃俭用一个月了,怪不得这来来往往的人看着非富即贵,饶是如此,前来享用斋饭的人也是源源不断,甘之若饴。
陆久安询问原因,韩昭理所当然道:“静兰寺很灵验,连带着这里的斋饭也远赴盛名,之前说的去除杂念去欲思静并非空穴来风,许多人反馈静兰寺的斋饭有治疗沉疴旧疾的功效。”
陆久安在心里瘪了瘪嘴,不以为然。又不是修真世界的灵谷,斋饭就能治病的话,那还要大夫干什么。
虽然不是灵丹妙药,但是这斋饭确实做得较一般酒楼茶肆更为可口,陆久安一连吃了两大碗,心满意足道:“谷粒莹白饱满有韧性,蔬菜口感清脆,带有独特的清香,明明很普通,但这几道菜搭在一起相得映彰,令人回味无穷。”
韩昭听他如此说,与有荣焉道:“这是静兰寺的僧人自己种出来的,浇的每一滴甘露都带有佛慧。”
陆久安吃惊:“全是僧人自己种的?”
韩昭点点头。
“你胡说。”陆久安狐疑道,“静兰寺香火不断,每天少说要接待上百余人的信众,要拿出那么多粮食,仅靠僧人种的,不会供不应求么?”
“静兰寺有僧田的。”
陆久安想,就朝廷拨付给寺庙的那丁点儿僧田,还不够自己人塞牙缝的。这些年要撑起这么庞大的信众,那必然得采用其他手段。
或许田采全典卖家中土地并非偶然。
陆久安后来曾专门派人去找到了田采全一家。打听到田采全的儿子落井受惊后,请来做法诵经的正是静兰寺的得道高僧。
前前后后竟都有静兰寺的影子,要说这其中没个什么猫腻,他绝对不相信。
而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迫散尽家产典卖良田,这样的事情难道仅此一例么?
其实静兰寺的账本也有专人打理,每一笔收入支出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一查便知。
然而这种私密之物,又怎么可能轻易叫外人知晓。
晚上韩昭邀请他夜宿静兰寺,陆久安想都没想便欣然同意。
静兰寺在晋南城外的一座山上,前方就是一条护城河,真正是一块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站在静兰寺后山,可将整个晋南城尽收眼底。
许多达官贵族若是第二天无什急事,都会选择在此下榻。
后山植被繁多青翠欲滴,丛枝掩映之间,一排排林间小屋隐隐绰绰。月光透过层层树叶洒下来,端的是清幽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