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委屈巴巴:“那么薄一张纸,早不知道掉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这时候,陆起背着书箱从一旁经过,见状兴味道:“大人又从哪里捡来的小和尚,脏兮兮的。”
“不是捡的,这是小客人。”陆久安道,“你又要走了?”
“对啊。”陆起拍了拍书箱,“昨晚彻夜写好的稿子,都是关于近期寺庙的,新闻社还等着我带去做报道呢。”
陆久安十分欣慰:“新闻社办得风生水起了啊,不错,陆起也算事业有成了。”
陆起嗔怪一声,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个精光,随手擦掉嘴角水渍,风风火火地出门了。
陆久安转头看向小和尚:“想吃鸡屁股了?”
小和尚双眼犹如灯泡,蹭地一下亮了:“可以吗?”
“那必须的。”陆久安忍俊不禁,提升高喊,“来人,让膳夫给这位小客人准备一盘香辣鸡屁股。”
膳夫得到命令,一头雾水:“大人这又是什么新奇吃法。”
婢女啐他一口:“尽胡说,才不是大人想吃的,是一个小和尚,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浑身脏兮兮的,差点让门人当成乞丐赶走了。”
“唔,我就说嘛,陆大人神仙一般的人物,怎么会吃这种糟粕货。”膳夫打了个恶寒,赶紧驱散脑海里那副画面,不敢再想。
待满满一盘色泽红亮油润的鸡屁股被端上桌时,刺鼻的辛辣味混合着浓郁的酱香味直扑鼻端。小和尚重重打了个喷嚏,看得双眼发直。
“你这盘菜可是给我们府上的厨子出了一道难题,膳夫足足跑了四个集市,才凑够整盘食材。”陆久安面带微笑看着他,“快吃吧,都是你一个人的。”
小和尚双手齐上,满嘴是油,感动得眼泪汪汪。陆久安给他递来一杯解腻的柚子水,“慢慢吃,你怎么浑身邋里邋遢的?”
小和尚咽下口中的食物:“寺庙里来了一群官兵,把主持和师傅抓走了,我被赶了出来。”
陆久安蹙起眉头,他明明特意吩咐过,对于年纪尚小的僧人要妥善安置,难道这群人阳奉阴违不成。
“被谁赶出来的?”
“我师兄。”
陆久安松了一口气,又见小和尚笑嘻嘻的,对自己的遭遇竟丝毫不难过:“你都被赶出来了,怎么还挺高兴的样子。”
小和尚大大咧咧道:“我本来就不喜欢他们,他们和师傅动不动就欺负我,我早就想跑了。师傅被抓了,也是活该!”
下午杨苗苗和阿多散学回来,看到小和尚,不免又问起他的身份。
陆久安只得又介绍一遍,然后道:“今晚他宿这里,府上没有多余的空房,今晚委屈你和阿多睡一床,让小和尚住你那屋。”
“好。”杨苗苗想也没想,爽快地答应了。
小和尚从陆久安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阿多脚边乖顺的大狗。
“他在和狗狗说什么呀?”
阿多抬头撇了小和尚一眼,经过多年的耳濡目染,阿多身上的野性早已褪去,但是目光里依旧不可避免的带着些许侵略性。
小和尚吓了一跳,猛地缩回头去。
陆久安无奈一笑:“阿多哥哥在给狗狗做训练,这样狗狗才能成为一只合格的导盲犬。”
第二天,陆久安带着小和尚到集市上逛了一圈,买了几件服饰。
“给……给我的?”小和尚捧着衣服不可置信地问。
“自然,算是我补偿你的。”
小和尚不明白陆久安口中说的补偿指什么,也没细问。他雀跃地捧着衣服进了房间,很快换了身新衣服出来,他摸着柔软的布料,嘴里难以自持地发出阵夸张的惊呼声。
陆久安朝他招了招手:“一直叫你小和尚,还没问你名字呢,你叫什么?”
“小僧法号净尘。”
“我不是问你法号,我问的是你出家之前的名字。”
“我……我叫历辉。”这两个字在小和尚舌尖艰难了滚了一圈,仿佛小心翼翼珍藏的宝藏般不能轻易宣之于口,当吐出来时,小和尚的双眼蓦然红了。
陆久安动容地握了握拳头,拿出藏在身后的帽子,给他戴在头上。
“戴上这顶帽子,你就还俗了。”
“真的吗,头发还能长出来吗?”小和尚紧张得捏紧衣角。
“真的,陆大人说的。”陆久安把帽子结结实实往下按了按,“既然历辉小朋友还俗了,就该回去找爹娘了。”
历辉暗淡的眸子里,慢慢燃起两簇明亮的火焰。
历辉的家在一个比较偏远的山村里,需要翻过几座崇山峻岭才能达到。也不知道历辉爹娘当初是怎么听说了外面的事,还跋山涉水把历辉送进了寺庙。
陆久安准备亲自带他回去,顺便看看归还百姓田亩的政令实施得如何,地方官员有没有懈工怠政。
行了三天,终于到了目地的,或许是思乡近怯,临到头了,历辉竟然畏步不前,陆久安在身后推了他一把:“你不是想爹娘得很嘛,还带了鸡屁股回来。”
有了陆久安的鼓励,历辉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上去,颤抖地推开破旧的柴门。
历辉家的房子实在破旧,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变得摇摇欲坠,土墙上到处都是斑驳的痕迹。
院子里的妇人头发花白,蹲坐在地上筛豆子,看到历辉的时候,先是不敢置信,接着泪水夺眶而出,飞奔过来,一把把历辉搂在怀里:“我儿……”
两母子抱头痛哭,声音响彻天地,屋里的人闻讯相继走出来,一家七口抱作一团泪如泉涌。
如陆久安所料那般,历家也是深受迫害的一员。陆久安告诉历父,不出几日,会有官府将田亩归还于他们,然后又给了他们几两薄银,让他们把房子简单修葺一下,好好生活。
历辉依依不舍地把陆久安送出山谷。
“你说历辉家怎么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开荒啊,眼光实在不咋滴。”
丁辛不知道怎么回答陆大人,只好认认真真地赶马车。
“你觉得你们家韩将军像不像个面瘫?”
丁辛不敢回答陆大人,沉默不语。
陆久安又问了几个问题,皆没有得到回应,顿觉无趣,往车厢里一趟,闭目养神。
阳光穿过厚厚的积云,洒在车顶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忽然,山谷里掠来一阵疾风,树木被吹得摇摆不已,发出簌簌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外面传来丁辛的声音:“大人。”
“嗯。”
“要下雨了。”
“我知道。”
第219章
晋南迎来了一场强烈的暴风雨, 闪电夹杂着雷鸣,在大地狂暴肆掠。明明还不过酉时,天空却一片黑压压的, 昏暗无光, 十米之外再难视物。
这种情况下,想要继续前进显然不可能, 丁辛找到一座被遗弃的破庙, 把马车赶了进去。
陆久安刚掀开车帘, 狂风兜着雨水扑了他满脸, 房子前面那些树子被吹得东倒西歪,跟个鬼影子一样,陆久安皱起眉头:“倒霉,这什么破天气,明明出门还好好的。”
这座庙小得可怜, 只有一进三开间, 周围到处挂着蛛网。庙中间有一座佛像, 断了一只胳膊, 佛身上也布满了灰尘。
丁辛顺着屋子走了一圈,回来对陆久安道:“到处都在漏水,只有左边次间还能下脚,大人还是待在马车上好些。”
“待在马车里不安全。”陆久安从马车上跳下来, 径直往次间走去。
狂风从破洞呜呜吹进来, 冷得人浑身发抖。
庙里垂挂着各种经藩,因为时间的侵蚀,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其中大部分已经被屋顶漏下来的雨水打湿了, 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只有所剩无几的四五条经幡还是干燥的, 被丁辛扯了下来。
“刺啦€€€€”
丁辛吹燃一只火折子,把收集来的经幡和木头点燃,火光映在陆久安脸上,总算带来一丝温暖。
天空仿佛破了个口子,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似乎要把小小的寺庙给淹没了。
“看这样子,这雨估计一时半会停不了,我们在这里避一避,等雨小些再走。大人,你先烤烤火。”
丁辛身上的衣服都给雨水浸透了,陆久安朝他扬了扬下巴:“马车里备了一套干净的衣衫,是你们家韩将军的,他身形比你壮,可能不太合身,你将就着穿吧。”
丁辛眉目低垂:“不敢。”
陆久安正把手摊开放在火上面取暖,没注意他一瞬间僵硬的身躯:“叫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区区一件衣服,难道韩将军还会因此责罚你不成。”
丁辛沉默半顷,转身去了马车,€€€€€€€€一阵响动后,丁辛换好干净的衣衫回来。
陆久安抬头一看,噗呲笑了。韩致的衣服穿在丁辛身上,足足大了一圈,显得不伦不类。
丁辛和陆久安围坐在篝火旁,陆久安看着屋外的雨不知在想什么,丁辛这时候也无法分出多余的心思去揣测了,手上动作不停,来回翻转湿哒哒的衣服,只希望把自己的衣服烘干,尽快更换回来。
陆久安原以为这场雨最多下两三个时辰就停了,没想到接近酉时还没有见歇的意思,他车上的准备的干粮已经在来时吃得差不多了,此刻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丁辛忽然站起来:“我去给大人捉点野味。”
陆久安不同意:“这么大的雨,猎物都躲起来了,你上哪儿捉去?”
“不远处有条河,河里应该有不少鱼。”
“哎算了。”陆久安叫住他:“一顿不吃而已,忍忍就过去了,你刚烤干的衣服,待会儿又给淋湿了。”
“将军派我到陆大人身边,就是解除大人身边一切危机疑难的。现在大人忍饥挨饿,卑职自当去为大人觅食果腹。”丁辛执意道。
他脱掉身上衣物,露出精装的上身,叮嘱陆久安好好待在寺庙里,转身冲进了雨幕。
“一根筋。”陆久安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身影,叱骂了一声。
丁辛本就不爱说话,他一走,寺庙越发安静,陆久安从马车里翻出一本书,坐在火堆旁打发时间。
没看一会儿,陆久安耳朵一竖,猛地回过头来,嘴里说着:“这么快就回来了?”
再细看,哪里是丁辛,这荒郊野岭的,突然冒出一个陌生人来,陆久安顿生警惕。
来人看到他,诧异道:“咦,已经有人了啊,抱歉啊,这雨太大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破庙,进来避避雨,无意叨扰。”
另一边,丁辛已经来到河边,这里的鱼平时没机会看到人,面对狡猾的猎人,显得有些迟钝,丁辛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了三条。
他揪了两根结实的草茎拧成一股绳,把三条又大又肥的鱼串在一起,提溜着火速往寺庙奔去。
他的脚程非快,一边赶路一边在心里美滋滋地想着:陆大人待我这么好,还把将军的衣服给我穿,我一定要尽心尽力地做一顿美味的晚餐回馈他。
丁辛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他三步并作了两步,只用了短短几息就回到寺庙。
“大人,我回来了。”
下一刻,他浑身血液凝固了一般,脑海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