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到目前为止,云落的百姓尚未开发出牧羊犬的能力,这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陆久安欣喜若狂,正好韩致旗下那位训练丰登的能人异士奉令驻守在云落,陆久安把小奶狗交给他,让他按照牧羊犬的方式进行训练,若是成功,重重有赏。
前线传来消息,雪拥十二骑已经杀到盘托谷,诛杀挞蛮一万,措木旦劝降三千,其余人仓皇逃窜,韩致直接抛开辎重,以战养战,率轻骑连夜追击。
四月,万物齐发,陆久安发布告示,号召云落城的百姓同他一起植树造林。
百姓拎着铁锹,挑着水桶,在城内干得热火朝天。
“为什么要种树呢?”一群稚子围着陆久安叽叽喳喳地问。
陆久安指着城边一颗合腰粗的大树,循循善诱:“你们知道这颗树长到这么高,需要多少年吗?”
稚子七嘴八舌,有说十年,有说二十年的。
陆久安摇摇头:“这棵树可比你祖父,曾祖父的年纪还要大。想知道它多少岁吗?你们过来。”
一群孩子呼啦啦跟着陆久安来到一截断木前,陆久安道:“看到这上面一圈一圈的纹路没,这叫年轮,年轮多少圈,它就活了多少岁,你们来数一数。”
孩子们支支吾吾没说话,陆久安一拍脑门,对了,应平还未普及教育,这群孩子最多也就扒着手指头数到十。
“大人这个说法真有趣。”胡充自告奋勇,撩起袖子,在诸多孩子的注视下,慢慢数完纹路。
“一百八十七,它有一百八十七岁!”
“是呀。”陆久安轻声道,“你们瞧,这棵大树在这里整整扎根了一百八十多年,才有我们今时今日这么多人,在它的枝干下纳凉。”
稚子们似懂非懂,倒是一旁读过经史子集的士子们听了若有所思。
“历史就是一圈圈的年轮,今日它还是一棵小树苗,几百年以后,它就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未来的百姓能在这些树下遮风挡雨,都是你们的功劳。我们植树,是为了造福后人。”
……
前线隔三差五会传来消息,战报显示,韩致已经率兵乘胜追击追到了挞蛮圣地,明明捷报连连,陆久安却捏着眉头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胡充不明所以:“大人可是身体不适?怎么脸色如此惨白。”
“都说穷寇莫追。”陆久安道,“万一这是挞蛮的诱敌之计怎么办,韩致追那么深,我怕他们中了对方埋伏。”
胡充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将军用兵如神,屡战屡胜,大人莫要担心。”
陆久安安慰自己:或许是沐蔺和陆起的死让自己有些风声鹤唳了。古代历史上也并非没有这种穷追猛打的攻敌之术,霍去病就曾率兵远征漠北,创造了饮马瀚海、封狼居胥的丰功伟绩。
然而有一天凌晨,陆久安还缩在被窝里,房门被敲得震天响,陆久安刚一打开,胡充“扑通”一声摔进来,神色慌张,陆久安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知为何,陆久安下意识抗拒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一个抽身往回走:“别说……”
胡充已经跌跌撞撞跟进来,脱口而出道:“大人。”
“将军……将军阵亡了。”
犹如一个晴天霹雳,陆久安头晕目眩,身子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力气,摇摇晃晃几乎跌坐在地,他双臂软塌塌地往柱子上一按,才险险稳住身形。
围绕着陆久安的是尖锐的耳鸣,在巨大的震惊和濒死的哀切反复拉扯中,陆久安几欲呕吐,过了许久,陆久安才逐渐缓过劲来,闭了闭眼,沉声问:“军情无误?”
第240章
胡充双目充血, 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沉痛地把手中的情报高举呈上。
军情写得非常凌乱,纸上残留着一滴暗红的血迹, 陆久安一目十行看过去, 慢慢把纸拽成一团。
“我不信。”
“大人?”
“我不信。”陆久安一字一句重复道。
信上只说韩致被箭矢射伤,跌落到夜沙河, 那条河挨着一道冰川, 河水湍急且冰冷刺骨, 人一旦掉下去, 九死一生。
韩致落水之后,最先跟着跳下去的是灰狼,接着是杨耕青,周印弓……然而直到最后众人精疲力尽,也没找到人。
但是, 但是……
陆久安近乎绝望地想, 都说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这次军情来得仓促,后面什么情况不得而知,只要人没找到,那尚且还有一线希望。
何况韩致前前后后什么状况没经历过, 最终不都是化险为夷了吗, 相信这次应该也能逢凶化吉。
如此一番自我安慰后,陆久安无事发生一般站起来,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接下来的部署。
将军战死乃边关大事, 现在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
“封锁将军遇险的消息,不得对外泄露一丝一毫, 以免引起城中百姓恐慌,直到雪拥十二骑收兵回城。”
“另外,加大云落驻军人手,增加巡逻,以免挞蛮反扑。”
白天,陆久安一如既往地带人下乡去牧民家传授牛羊繁殖知识,把自己忙得脚不沾地,到了晚上,倒头就睡。
值得一提的是,经过这些时日,从如意楼出来的段云云已经挣足了赎身的银两,本来应该回家守着她男人了,但是段云云却改变了主意。
据胡充说,是段云云突然想通了。
“为了一个不直当的人劳心劳力,何必呢?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人这一生只活几十年,我还是为自己而活吧。”
陆久安听了也只是一笑置之。
四月将逝,五月即临,正是百姓最忙日。
这一天,陆久安带着府里的人去云落城外勘察沙土地貌,中午的时候,众人忙里偷闲,坐在岩石上歇脚,其他人谈天说地有说有笑,陆久安则独自坐在一旁撑着下巴静静听着,突然,陆久安眼角余光撇到一抹鲜艳的蓝色。
陆久安随意看了一眼,呼吸一窒。
摇曳的微风中,蓝色的花朵绽开层层叠叠的花瓣,顽强从石头缝里钻出来,迎向头顶的太阳。
陆久安紧绷的心弦竟奇迹般的放松了,嘴角久违地滑过一丝笑意。
胡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呀,是瓦姬花啊!”
陆久安食指轻轻拂过花瓣,像是在抚摸恋人的面颊。
“嗯,是瓦姬花。”
“大人看起来很喜欢啊。”胡充咧开嘴:“说起来,将军也稀罕得很,说是漫漫黄沙中,这花开得这么好,实在不容易,生命力太顽强了。”
提到将军,胡充心里忽地难受起来,他打量陆久安,发现他神色如常,好似在他心中,他真的坚定不移地相信将军还活着。
然而只要稍加细看,就能发现他整个人像一根拉紧的弦,一旦将军死讯确凿,他就会崩断。
将军,真的还活着么……
这么久,就算是活着,也是时候回来了。
六月中旬,戈壁的沙子被烈日炙烤得滚烫,空气中除了断断续续的蝉鸣,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一个探子由远及近,连滚带爬摔到陆久安面前:“急报……”
陆久安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中的茶碗:“说。”
“将军……将军还活着!”
雪拥十二骑浴血归来,马蹄声响彻云霄,云落广开城门,百姓夹道迎接。
“韩将军胜了!”
“雪拥十二骑胜了!”
“云落胜了!”
百姓欢呼雀跃,奔走相告。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陆久安目光直直落在队伍前面那道颀长的身影上,泪流满面。
韩致停在陆久安面前,翻身下马,把陆久安拥入怀中。
“久安啊,我回来了。”
……
据史记记载,韩致率兵追击挞蛮,在雪拥十二骑的强悍攻势下,挞蛮不敌,仓皇逃窜,最后到了方杉之地,此处地势错综复杂,挞蛮龟缩避战,雪拥十二骑不得其法。
一次攻敌之时,韩致不慎中箭落水,于是将计就计,佯装身亡。
挞蛮倾巢而出,等发现上当时为时已晚,雪拥十二骑擒获努干王及其余王室宗亲若干,斩其首级,杀挞蛮共五万余人,降一万。
云落北至方杉之地的一带领土尽归大周。
至此,侵扰了中原数百年的挞蛮一族终于落下了帷幕。
“我只一点比较好奇,当初落水之后,你是如何活下来的?”陆久安问。
“我在下游抓住一支断木爬了上来,那河水冰冷刺骨,我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的,冷得瑟瑟发抖。”韩致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摸了一把陆久安的脖颈,忽地绽开一个浅浅的微笑,“久安,是你当初送的Zippo救了我。”
如今边陲万事皆休,安置好云落的一切事务后,在今年八月初,陆久安随韩致班师回朝。
陆久安赐布百匹,银百两,官升一级。
韩致赐布千匹,银千两,及上恩御书一份,上恩御书在手,受享无上荣耀,地位几乎与永曦帝平起平坐,因着挞蛮这一祸害被永绝后患,朝廷上下只象征性地反驳了两句,竟欣然接受了。
中原迎来了久违的和平和清净,韩致将雪拥十二骑一分为二,命名为南渔水师,调往横泽。
次年开春,封敬带领的研究所研制出了自行车,第一辆自行车在皇宫展出,引起了众人的围观。陆久安自然也去看了,发现除了在造型上有些出入外,使用之法倒是与现代的自行车别无二致。
一众大小官员瞧着十分稀罕,工部尚书尤其爱不释手。永曦帝命他再造二十辆,作为日后论功行赏的恩赐物。
研究所出品的物品带来的方便快捷有目共睹,物理化学不再被归类为奇技淫巧,朝廷不仅颁布政令向全国招揽相关人才,还鼓励百姓创新,一旦民间有人发明了可用之物,朝廷会赐予丰厚的赏银以资奖励。
在如此大力推动下,一些被埋没的民间异士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全新的知识领域飞速发展,不到几年,物理化一些简单基础的知识被编撰成书,并纳入府、州、县学的教程。
新元三十二年,大周国力强盛,武器充备,百姓安康,永曦帝在陆久安的进言下,造了一艘九桅十二帆航船,任命高楚为行疆使,出海寻找其他国度文明,正式开启了属于大周的大航海时代。
同年,远在应平的秦家父子成功研制出麻醉散,标志着医学的又一大进步。
此时陆久安已官至内阁学士,离封侯拜相仅一步之遥,念着父母年事已高,特向永曦帝辞官回乡,永曦帝驳回不予,又感动他的孝义,准他回家侍奉双亲三年,再回朝官复原职。
陆久安想了想,自己还不到辞官隐退的年纪,便领了文书回府上收拾行李。
韩临深却不知其中关窍,见陆府忙里忙外的,以为自己这位老师便要一去不复返了,巴巴地凑到跟前,询问他的治世之道,以便之后自己做了皇帝,以此警醒。
“老师,此一别不知何时再相见,临走之前,你还有什么要嘱咐我的吗?”
陆久安暗自发笑:“该教的也都教你了,嘱咐的话么,倒真有一句。”
韩临深赶紧道:“老师请说,学生必引为箴言,牢记于心。”
“以后若遇到罂粟或者一些让人上瘾成痴的东西,务必就地销毁,一株不留,如果有人胆敢碰罂粟,格杀勿论,绝不姑息!”
韩临深依依不舍地和陆久安道了别,离开后,韩致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把背上一个收拾妥当的包袱砸在案桌上,大马金刀地坐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陆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