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伉:“?!!”
他习惯性地先在脑子里换算了一下,平时两万钱能买多少羊多少布,然后得出了一个非常惊人的结论。
在短短的几天之内,粮价居然至少涨了五倍!
而且照阿琅所说,粮价还会持续上涨,这对于刚刚登基的刘邦来说,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他估计刘邦现在可能连睡小老婆的心情都没有了。
“郎君,买这么多酰干什么啊?吃也吃不了这么多。”阿琅显然不关心时事,他更关心的是府里粮食够不够吃,自己会不会饿肚子的事。
对于樊伉买酰这事,他的态度也挺纠结的,觉得这个时候郎君买酰还不如多存点粮更实在。
“你不懂。”樊伉道,“这个酰买了不是用来吃的。”
阿琅更不解了:“不吃买来干什么?”
樊伉还没说什么,边上无名已经一个冷眼瞪了过去:“你话真多!”
无名是樊伉的救命恩人,阿琅知道无名樊府地位很高,吕€€和樊伉都拿他当座上宾。
无名开口斥责,阿琅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顿时脸上的表情讪讪的。
“你把这些酰拿去厨房,交待他们,就说是我说的,让他们每天熬煮几锅酰,每个院子都要煮,匠奴住的仆役房也是如此。不管是谁,从外头回来,都要烧热水沐浴,衣服也要拿热水煮过方才能再穿。渴了烧开水喝,不能喝生水。”樊伉吩咐道。
阿琅满腹疑问地下去了。
傍晚樊哙回来的时候,就闻到府里一股浓浓的酰酸味,酸气冲天的,不由眉头一皱:“这是怎么回事?”
吕€€有些哭笑不得:“还不是伉儿闹的,非要让家里煮酰,煮得还不少,弄得府里一股酸味儿。问他,说是为了预防春瘟。”
“酰能防春瘟?”樊哙满脸惊讶,“他从哪儿知道的?”
吕€€笑道:“伉儿说是无名公子告诉他的,这孩子也真是爱瞎操心。”
樊哙脸色沉了下来,不说话了。
吕€€和他多年夫妻,一见他的神色便知有事,挥退伺侯的下人,关切问道:“夫郎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军中有甚事?”
樊哙道:“军中无事,倒是城中只怕不会安稳。”
吕€€讶然:“此话怎讲?”
“方才我从郊外大营回来,看到外城民房倒塌了不少。”
吕€€眉头也皱了起来:“这么严重?”
“栎阳城还好,西河上郡的雪还要大,只怕灾情更严重,过两天那边应该有消息传过来。”樊哙说着,吩咐道,“府中还有多少钱粮?”
这些天吕€€一直在忙着整理府库造册,听樊哙问起,立刻道:“家里还有百万钱,粟粮三千五百石。”
樊哙点了点头:“你留心着,我猜过不了几天栎阳内史就要着手安排救灾的事,到时候若是情况严重,府里的粮食你留一部分当府中口粮,其他的都捐出去。”
吕€€有些犹豫。
三千五百石看着不少,其实摊到府上并不多,除去府中诸人一年的口粮,就剩不了多少。若是还要再捐出去,只怕自家都不够吃。
“先把这个难关度地去再说吧。”樊哙也知道她的顾虑,劝道,“今年这么大雪,明年收成定然不错,府中的粮食能撑到秋收就成。”
话虽如此,可偌大一个临武侯府,家中连一粒余粮都没有,总让吕€€难以安心。
果然不出樊哙所料,三日后有消息传来,陇西西河上郡三郡灾情严重,民房十室九塌,三郡郡守无力安置流民,上书朝廷请求赈灾。
当天中午,就有小黄门来樊府宣樊哙入宫议事,樊伉在家里熏酰醋的事便无人计较。
举凡做皇帝的,一怕手下大将作乱,二怕天灾人祸,尤其是刘邦这种刚刚登基的开国皇帝,恨不得能一直风调雨顺下去,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刚登基不到一年,就遇见这么严重的灾情,简直就像是老天都在故意反对似的。
彼时内有众诸侯王各怀心思,外有先秦遗族西楚余孽虎视耽耽,平时没事还要搅风搅雨给人添堵,现在遇上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岂会不趁机出来兴风作浪?
一时之间谣言四起,说法各不相同,但大体意思都是一样的,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
汉王无德,汉室天下终非正道,连老天也看不过眼所以天降大雪以示惩罚。
汉王震怒,命麾下北军严查缉捕散布流言造谣者。
一时间栎阳城内越骑缇骑满街走,无论功勋人家还是街头小贩都战战兢兢,夹着尾巴做人,平日里闲着无事最喜欢斗鸡走狗惹事生非的纨绔们都安份了许多。
栎阳城内除了缉捕的北军和无家可归的灾民,竟没有一个闲汉,治安竟然难得地呈现出一片安平景象。
在这样一片紧张的气氛之下,无名行刺韩信的事件就如同投入湖中的小石中一般,激起一阵涟漪然后便悄无声息,再无人提起。
樊伉总算是松了口气。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要是一直抓着不放,很容易就从一件小事演变成一件天大的阴谋。
但若是有更严重的事情盖过去,时过境迁,日子一长,大事也能弱化成小事。
就是在这样一片紧张又怪异的气氛中,栎阳内史登门了。
那两天樊伉正好找闳翁商量水泥的事,看到武阜陪着一个相貌堂堂气宇轩昂却脸色愁苦的中年人出门。
“此人是谁?”樊伉好奇地问。
阿琅看了一眼,道:“此人是内史罗珠公。”
“内史?栎阳内史?”樊伉诧异道。
阿琅点头:“正是此人。”
樊伉恍然大悟。
怪道当日来栎阳的路上,得知无名要来栎阳寻仇,武阜敢夸下海口,众目睽睽之下要给他走后门。
如今一见,武阜和这什么罗珠果然有交情,而且看样子交情还不错。
“他来干什么?”
阿琅垮着脸有点欲哭无泪:“罗珠公登门求见主君,我一个下仆哪里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樊伉本来就只是随口问一句,也没指望他真的知道,挥退了阿琅,他直接去找吕€€。
才到门口,就听见樊哙和吕€€两口子正在商量开仓送粮赈灾的事。
樊伉这才知道罗珠这是上门哭穷打秋风来了。
第18章 被纨绔
进了门,樊伉才发现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吕€€满脸怒色,表情十分愤怒:“真是岂有此理!我要进宫找阿姊说理去!”
樊伉悚然一惊,这是咋了?让吕€€生气成这样,还要去宫里朝吕雉告状?
“阿母,出什么事了?”樊伉问得小心翼翼。
“伉儿放心,只要有阿母在,绝不会让外人欺负你的。”吕€€见到他,勉强按捺怒气,安慰他道。
樊伉琢磨着事儿好像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似乎是跟他有关。
“阿母究竟出了什么事?”樊伉自己也满头雾水,发现他穿过来以后好像没有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啊,唯一一件算是出格的事情就是窝藏无名,不过想来刘邦现在应该也无暇理会才是。
“有人向栎阳内史告状,说你小小年纪,不思进取,反而仗着身份,私下勒索城中富户,罗珠公刚才过来就是查证此事的。”樊哙内心虽然也很气愤,但涵养过关,勉强还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樊伉心想他什么时候勒索城中富户了,他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伉儿放心,阿母这就进宫,为你讨个公道!”吕€€怒容难消,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
樊伉直觉地有些不对,生怕吕€€一时脑抽,真的就这样大敕敕地冲进宫里找吕雉告状,连忙一把拦住她,道:“阿母别着急,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去找姨母也不迟。”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这是有人看我们樊家不顺眼,想着法儿压我们。”吕€€何曾吃过这样的亏,实在咽不下去这口气。
她和樊哙就这么一个儿子,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若是有人挑她、的刺儿她可能还不会这么恼怒,可一旦涉及到樊伉,吕€€瞬间就成了护崽的母狮子,完全不讲道理了。
“阿母,我看没那么简单。罗珠公不像是那么没脑子的人绝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上门兴师问罪。”樊伉皱眉思索了一会,转而问樊哙,“罗珠公只来了咱家还是别家也都去了?”
这个樊哙不太清楚,叫来了与罗珠公交好的武阜,一问才知道罗珠公不光来了樊府,藤公留侯家里一个也没放过,最先去的是萧丞相家里。
樊伉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笑着对吕€€道:“阿母你去宫里吧,进了宫也别忙着先找姨母告状,就说我年幼不懂事,贪爱财物,给陛下和姨母丢了脸面,愿意认罚,然后阿母将家里打算拿来捐的粮食送到罗珠公手里就成了。”
吕€€并不蠢,樊伉一说顿时心里也明白了:“伉儿的意思是罗珠上门其实并不是因为你才来的,而是上门要钱粮了?”
樊伉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能让罗珠公上门责问?别说儿子勒索商人根本就是莫须有的事情,就算是真的,阿母以为罗珠公那么聪明的人会因为几个商户就愿意冒着得罪姨母的风险上樊家兴师问罪?”
汉朝商人的地位很低,向来就是被朝廷当作肥羊圈养的,平时无事还好,等到养肥了朝廷要用钱的事,就拉出来杀掉。
“阿母明白了,这就进宫见你姨母去。”吕€€的脸色依然很不好。
她都愿意把自家的粮食拿出来赈济灾民了,结果还要因为这事让伉儿背负污名,明明他一点儿错也没有。
想到这个吕€€心里就不舒服。
“阿母别不高兴,比起陛下和姨母的脸面,我们家受这点委屈算什么?更何况又不是我们一家,我料想藤公长安侯他们家里也一定跟我们一样,多半都被罗珠公以各种可笑的理由挑刺了。”
提到吕雉,吕€€才不说话了。
她素来和吕雉亲近,吕雉和汉皇的那点家底也清楚,早几年和西楚王的争斗中汉皇就把家底掏了个一干二净,国库里只怕比他们樊家好不了多少。
就那点家底,还要养着汉皇手底下的诸多将士,朝廷来年的开销,哪儿哪儿都要钱,实在动不得,只能指着他们这些亲近的旧臣。
出钱出粮她也认了,偏偏还要以这种不名誉的方式,吕€€就是觉得心里有点怄。
“这缺德的法子一定是萧何那厮想出来的,罗珠素来品行端正,肯定想不出这么不要脸的法子。”吕€€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道理,找出了罪魁祸首,恨恨地骂道。
“萧丞相也是好意,如若不然,阿翁他们哪里敢随便把粮食捐出来?”
百姓遭受雪灾,朝廷拿不出一分钱来赈灾,他们这些外戚贵族倒是一个比一个有钱,一个比一个捐得多。
好名声都是臣子得,骂名让皇帝来背,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以刘邦那小心眼的脾气,现在不会说什么,只要等到雪灾一过,城里的灾民返家,他敢肯定刘邦一定会翻脸不认人,第一个拿这些踩着皇帝脸面博名声的这个侯那个侯开刀。
“阿母知道了。”吕€€摆了摆手,道,“就你会操心。你能想明白的事,阿母难道还会不明白吗?阿母就是觉得对不住你。”
樊伉也觉得有点亏。
他们家又出人又出力,结果还要让他这个小孩来背黑锅。
前阵子倒是有几个富户走了关系,托人送了重礼过来,不过人家那是为了巴结讨好樊哙,顺便也想让自己手下的建筑施工游击队给盘个火炕,拉近一下平民与贵族之间的关系,好当作日后行商的资本,提高他们的社会地位,到了萧何罗珠这儿,就成了他勒索别人了。
天知道他堂堂临武侯之子,吕后的外甥,愿意给一个商户盘炕是多大的面子,真正吃亏的是他好不好?
明明他是个五讲四美的好少年,结果莫名地成了一个喜欢强取豪夺欺压商户的恶劣纨绔,樊伉觉得自己为了汉室天下也是操碎了心,连名声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