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伉舍不得这个他亲手筹划建起来的庄子,其他人比他还要舍不得。
这些人大多经历过前秦暴乱、楚汉之争,一生都在战火中颠沛流离,唯有樊家庄这些日子让他们有了家的感觉。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用担心饿肚子,连觉都睡得安稳了,再不用担心睡到半夜的时候会有小吏踹门锁了他们去做苦力。
他们早从心里把这里当成了家,不要万不得已的时候,又怎么轻言离开。
樊伉:“……”
好吧,大家的心态比他还要好,看来他是白担心了。
话虽如此,为了安全考虑,樊伉还是加派人手在庄子周围巡逻的人手,尤其是玻璃作坊那边,更是让人严密把手,防的不是匈奴,而是那些趁着战乱不怀好意浑水摸鱼的人。
他们这个庄子人手少,然而却有钱有粮,是远近闻名的“肥羊”,不知道明里暗里有多少人盯着。
以前人家不动手,一来是因为地方长官胥珲与他交好,二来也有可能顾忌到他和吕泽的甥舅关系,不敢造次。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
匈奴入侵,吕泽多半也是要出征的,吕泽一走,他这块小肥羊可不就成了某些人眼中那块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樊伉最近也减少了外出的机会,最多就在庄子里转悠,绝不出去,倒是无名一反常态,带着大黑每日早出归晚,有时候半夜才回来,偶尔身上还带着一丝血腥气,樊伉问他,无名也只推说带大黑打猎的时候沾上的。
樊伉见他不肯说,便不多问,只嘱咐他小心些,晚上早些回来。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有一日胥珲特地着人来告诉他,说是有一伙凶悍的匪贼的尸体在他们庄子附近的山林里被人发现,让他小心门户,若是看到有眼生的人,记得派人通知他一声。
匪贼的尸体?
樊伉第一时间就联想到最近总是早出归晚的无名兄,晚上等到无名回来的时候,特意提起这事,说:“你时常带着大黑进山,可曾碰见过那伙匪贼?”
无名在心里“啐”了一口,暗骂胥珲多事,倒是不曾欺骗樊伉,老实承认说:“那伙人是我杀的。”
樊伉:“……”
虽然早先已经隐隐猜到可能是无名兄动的手,但现在无名兄当着他的面就这么爽快地承认,那感觉也挺微妙的。
如果他还是以前那个和平年代小市民的他,知道自己朝夕相处的小伙伴不久前才杀了人,他一定会觉得毛骨悚然,打从心底里敬而远之。
然而现在樊伉却觉得自己的心情挺平静的。
大约是看死人看得太多了,心情麻木了吧。
樊伉自我解嘲地想着,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也可以这么冷漠地看待这样的事情。
无名一直拿眼角余光偷偷观察他的表情,见他半天不说话,顿了一下,慢慢地走近他,语气有点不自然地解释说:“那些人是从外地逃窜过来的匪贼,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无辜人的鲜血,我杀他们并没有错。”
樊伉瞅了他一眼,说:“你认识他们?”
无名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好人?”樊伉随口道。
无名嘴一抿,不说话了。
这是有故事啊!
樊伉原本没多想,现在一见他这副表情,又觉得自己应该多想一点儿。
“你这些日子每天带着大黑往山林里窜不是为了打猎吧?”樊伉眯着眼睛,心中突然悟了。
无名兄多半是不放心庄子里的人的安危,所以才每天带着大黑进山巡逻,刚好碰到那些人在密谋什么不好的勾当,才把他们杀了。
无名还是抿着嘴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倔倔的。
樊伉看了有点好笑,走过去仰着脸看着他说:“你做什么这副表情?我又没说你做得不对。说吧,那些人是不是打算想来咱们庄子里杀人放火的?”
无名的脸顿时黑了:“郎君别问了,反正人都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也不会做坏事的。”
“好吧好吧,我不问就是了。”樊伉心想这表情怎么有点像是恼羞成怒了呢。
“不过无名兄你可真是厉害啊,我听胥公说那伙贼人有十几个吧,无名兄一个人就把他们全干掉了?厉害!”樊伉朝无名竖起大拇指,赞道。
无名瞅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真的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之后,才道,“还有大黑,他咬死了两个。”
“……”樊伉果断道,“明天给它加餐。”
“汪€€€€”
大黑听到自己的名字,从院子里跑了进来,冲着两人汪了一嗓子。
樊伉顿时无语了:“今天都多晚了,明天再加餐吧,早点去睡啊!”
把大黑赶出去后,樊伉拉着无名到炕上坐下,撩起他的衣裳上上下下就摸了起来。
无名扭了一下身子,别别扭扭地道:“没事,我没受伤。”
“真的?”樊伉满脸狐疑的表情。
“一群乌合之众,岂能伤得了我。”无名的语气充满了不屑。
“是是是,无名兄最厉害了。”见他这副不可一世的臭屁模样,樊伉忍不住想要刺他一句,“哎呀,也不知道是谁,当初被人一刀刺在肚子上,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
真是气死他了!
无名哼了一声,掀起被子往炕上一躺,不理他了。
他才不会告诉郎君,他每天带着大黑早出归晚,巡逻周围的山林时,无意中发现那伙贼人藏身在一个山坳里,鬼鬼祟祟地商量着怎么招集同伙来庄子里打劫。不仅如此,其中一人还敢对郎君满口污言秽语。
他知道这个世上有些人癖好很古怪,尤其偏爱那种唇红齿白的孩童,他对这种人素来不齿,倒是不曾想到这回居然让他碰上了,尤其那人怀有这种污秽念头的对象居然还是郎君,简直不能忍。
郎君就算是个妖怪,那也是天底下最好最聪明的妖怪,谁要是敢对郎君有一丁点不好的念头,哼,一剑戳死他!
第101章
都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无名兄单枪匹马挑了一伙匪贼的事情再怎么隐瞒,最后还是传了出去,引起不小的轰动。
张公子彦为了这事还特地上樊家庄求证过,被樊伉哭笑不得地拿话岔过去了。
不过张公子临走时的眼神明显地表示他不相信樊伉的话。
对附近的宵小之辈起了不小的震慑作用,大家都知道了樊家庄虽然是块肥肉,但却是块带骨头的肥肉,骨头还特别硬,如果强行要咬一块下来,说不得肉没到嘴里,牙还要被崩掉一块。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到底战火只在雁门太原一带蔓延,汉中大地还未曾被这些异族的铁蹄践踏,除了最开始的人们还有点惊慌失措,后来便该干嘛干嘛。
毕竟匈奴一日不打进来,大家一样还是过日子不是?
除了日夜巡罗的人多了些,樊家庄的人依然照往常那般按部就班地劳作休息。
这日,大雪初停,樊伉和无名驾着牛车去了一趟城里,将城中的药铺扫荡了一遍,带着满牛车的药材回来,又从商城里买了些城里没有的药材,便在家里捣鼓起来刀伤药来。
匪贼的事也算是给他提了个醒,身在乱世皇亲国戚的身份有时候并不那么管用。这一次是运气好,无名兄提前发现了贼人的计划,并且还毫发无伤地把贼团伙给挑了,但下一次就不一定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别的他做不了,给庄子里的人多备点刀伤药还是可以的。
就是这一次买药材,将他好不容易积攒的庄园币又花去了大半,很是有些肉疼。
樊伉自己是不懂得如何配药的,哪怕照着方子他也不认得那些药材,无名兄虽然武力值高强,而且还有一双巧手,但对配药之事也不太在行。
好在庄子里有位随行的老侍医,平时也是个边缘化的人物。因为樊伉对这个年代的医术和医疗人员都持怀疑态度,哪怕有个头痛脑热,平时能捱就捱过去了,轻易不肯叫他们来看病,这位老侍医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反而是给家里的小猪去势。
这回樊伉在家里捣鼓刀伤药,便想到了他。
得到郎君的召见,被委以配制刀伤药的重任时,那位老侍医甚至激动得哽咽了。
来了快两年了,他天天给牲口割蛋蛋,差点以为自己是个专门的骟匠,而非侍医。
拿到郎君给的刀伤药配方后,又是一惊。
这个侍医虽然并非军医出身,但擅长的正好也是外科,不然也不能被樊伉叫去专门阉割牲口了。
他活了大半辈子,熟知的刀伤药配方也有好几个,但没有哪一个有这么古怪。
老头儿还是很有学究精神的,拿着药方一扫,很快就发现了问题:“老奴行医数十载,从未听人说起过文山三七,敢问郎君,这个三七是何物?”
“……”樊伉心想这个老头好烦啊,给你药方你照着配就是了,问东问西是几个意思?他又不是医生,怎么会知道这些。
老侍医仍目光炯炯地看着樊伉,一副等他解惑的模样,得亏他不知道樊伉的内心吐槽,要不然一口老血都能被生生气出来。
“郎君让你配药就照着配就是了,哪有那么多的话要问!”无名一个眼刀子过去,那老侍医顿时噤声了,内心却极为复杂。
郎君平日爱折腾也就罢了,刀伤药这等治病救人的东西怎可胡来?弄不好就是一条人命!
郎君到底还是太年轻啊!不懂得生命的可贵。
老侍医一边感慨着,一边带着药僮下去了,心里还打定主意等到刀伤药配出来,一定要好好找人试验一下药性,若是不能愈合伤口更甚至引起伤口溃烂害人性命,他便是拼着一死也要劝告郎君,莫要将这害人的东西留存于世。
老侍医几乎是带着几分慷慨就义的决心去药房的,若是此时樊伉能读懂他脸上的表情,一定会说他实在是想太多了。
以他的经验,商城出品的东西还是非常靠谱的,既然是刀伤药那药效就一定不是现在大汉朝军中流行的刀伤药可比的。在这一点上樊伉还是对系统充满了信心,要不然他也不会没有经过验证就第一时间给樊哙和吕泽送过去。
老侍医初时确有所抱怨,不过等到第一瓶刀伤药配出来,且见识过药效之后,那老侍医脸上心里的不情愿像是长了翅膀的鸟儿一般,扑啦扑啦全都飞走了。
照着郎君给出的药方配出来的刀伤药,在活血散瘀消肿止痛祛腐生肌方面效果极佳,止血效果简直就是立竿见影,就是抹上药之后略微有点儿疼,但跟那绝佳的药效比起来,这点儿疼痛完全不算什么了。
这个时候老侍医才知道郎君交给自己的哪里是一张药方,简直就是一颗下金蛋的母鸡啊!
若是寻常人家中有这样一个药方,细心经营,不说富可敌国,至少可保子孙后代衣食无忧。
老侍医知晓其中利害,不敢怠慢,拿着新鲜出炉的刀伤药急匆匆地去找樊伉,询问郎君这个药方该如何处置。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打算,若是郎君担心药方泄露,不放心他,拔舌头剜双眼他都愿意,只要郎君让他继续研究制药。
身为一个医者,能见识到具有这等奇效的药方,他这辈子也值了。
哪知等他兴奋地说明新配出来的刀伤药效果时,樊伉只是挥一挥手,不以为意地道:“既然如此有效,那就多配一点,以后庄子里有人受了伤,好歹也有药可医。”
哈?
就这样?
郎君态度如此平静,老侍医激动的心情就像大冬天被人从头到脚淋了盆冰水一般,满腔热情被浇了个透心凉。
兴许是郎君早已知晓药方的效果,所以见怪不怪了吧。毕竟郎君可是连神仙用来装饰窗子的玻璃都能造出来的人呢!
侍医如此想道,继而想到自己最在意的药方问题,还是咬咬牙问出了口。
“那……药方呢?”
樊伉有点莫名其妙:“药方不是给你了吗?难道你新配的刀伤药不是照着药方配出来的?”
“不不不,新的刀伤药完全就是照着郎君给出的药方配出来的,步骤都未曾错一点。”这可是大事,老侍医不敢居功,老实回答。
若是以他的水平,兴许到他死的那天也琢磨不出这么好的药方,这样的谎言他可不敢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