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伉听到吕雉这么问,便知道吕稚在这上面和刘邦是真的夫妻同心。事实上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
淮阴侯韩信可就是被她与萧何密谋骗至长乐宫钟室处死的。
但淮阴侯韩信真的起过反心吗?
似乎好像并没有哎。
若是韩信当真想反,樊伉觉得以那位牛人的才干,刘邦万万不会是他的对手。
不然韩信自从被贬为淮阴侯之后,也不会一直老老实实地呆在长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家里生闷气。
樊伉相信如果淮阴侯想造反,哪怕现在他封地被夺,贬为淮阴侯,困于长安,只要他想,未必不能成功。
不然又何必留在长安受刘邦的窝囊气。
纵然如此也不得安宁。
从刘邦和吕雉的态度中樊伉发现这两口子已经现在就已经对韩信动了杀心。
“姨母,我以为现在异姓王不当杀,至少此时不能杀。”樊伉分析道,“我以为现在诸位异姓王虽然拥兵自重,但其实并未生出反心,若是加以安抚引导,这些诸侯王国未必不能成为抵御匈奴的中坚力量。相反的若是以武力相逼,反而会让这些匈奴王投向匈奴,韩王信便是最好的例子。中原大地自前秦暴乱起,就一直饱受战争之苦,人口锐减,田地荒芜,民无盖藏,百姓贫苦。此等情况之下,我大汉的军队第一要务是防范匈奴。匈奴不灭,我大汉将士反而自相残杀,岂不是给了匈奴可趁之机?”
吕雉听后并未反驳,反而细细思索起来。
樊伉看了她一眼,觉得吕雉比刘邦好像更为冷静一点,没有那么情绪化。
这有点奇怪。
正常来讲不是女人更加情绪化一点么?为什么这两口子却是反着来的?
樊伉知道如果现在这个世上还有谁能改变刘邦的主意,估计就只有吕雉了,于是决定再加一把火。
“伉儿以为,我大汉的真正隐患在于裂土封王的制度本身,而并不在于异姓王侯。陛下平定诸王之后,立刻以刘姓宗亲代替,封国地方割据的局面并未打破,他日封国势大,一样会有今日之忧患。”
吕雉听到这里,抬起眼睛看着刘盈,问:“阿盈,你以为如何?”
刘盈皱着眉头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然后才道:“阿母,我以为伉儿说的很有道理。在对待诸侯王的问题上,伉儿所提之法反而更妥贴,就是€€€€”
他瞄了瞄樊伉,有些欲言又止。
“就是有点阴损对吧?”樊伉一点儿也不介意,笑着道,“只要能够用和平的手段瓦解这些国中王国,少死几个人,就算阴损一点儿又算得了什么?”
难道真要靠武力平定天下,血流成河才好么?
刘盈心思被樊伉戳破,颇有点不好意思。
明明伉儿是为父皇出谋画策,怎么能说他阴损呢?
如今隐隐已有一点弟控影子的刘盈没有想太多,继续向吕雉说明自己的见解:“而且如今匈奴才是我大汉的共同敌人,外虏不平,我们汉人反而自相残杀,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樊伉心想,觉悟挺高的嘛!还知道先攘外再安内的道理。
他是个非常喜欢鼓励教育的人,既然做对了就一定要奖赏才对。
刘盈是太子,以他的身份不好奖赏什么,但言语夸赞几句还是可以的。
“表兄说得好,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樊伉给他鼓掌。
虽然同室用在这里有点奇怪,但不管了,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吕雉这回倒是没有嘲笑他们俩,只是露出一脸深思的表情。
无论是身为母亲,还是身为大汉皇后的她,所为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她的儿子太子刘盈将来能够顺利登上皇位,并且确保太子的皇位能够坐得足够稳,为此她也倾向于平定诸王侯。
只不过她想得没有那么透彻。
所以在当初刘邦夺楚王韩信封地,将富庶的齐楚之地改封给他的长子刘肥时,她虽然感到有些不妥,但也只是将之归结为女人的嫉妒心。
及至后来韩王信反汉,刘邦又将他的封国废除,先是改封其兄长刘仲,后因刘仲实不堪用,又改封刘如意时,这种不妥之感便愈加强烈,她仍是以为自己与戚姬不和的缘故,所以不想让她的儿子小小年纪便裂土封王。
如今被樊伉点破,吕雉顿觉豁然开朗。所有的不妥与疑虑在此刻全都有了答案。
她如此苦心帮助支持刘邦,最后除了给他人做嫁衣外毫无益处,甚至刘室宗亲对于太子的危胁比异姓王更大。
就像伉儿所说,同为陛下子嗣,这皇位你坐得为何我就坐不得?
想通了其中的道理,吕雉的脸上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好了,此事就到此为止,今日不管是伉儿在大夏殿说的话还是刚才在椒房殿中所述之言,一个字都不能传出去。”
樊伉也知道今天他的话要是传出去,那些王侯还不会有什么,倒是宫中那些美人要恨死自己了,尤其是有儿子的。
于是很老实地点头:“姨母放心,我省得。”
刘盈也道:“儿子知道。”
这两年在吕雉的刻意授意之下,刘盈也渐渐开始接触政事。他本来就属于情商智商皆在线的人,只不过性格软萌了之些,自然明白其中利害之处,又怎么会往外传。
吕雉见状这才点点头,道:“时候不早了,伉儿你也早些出宫去,省得你阿母在家中担心。”
樊伉也有些担心吕€€那暴脾气,连忙向吕雉告辞出宫。
好表兄刘盈照例亲自送他出宫。
望着他们两人离开的背影,吕雉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眉眼之间全无方才的凌厉。
“来人。”
殿外侍侯的訾雅立刻进来。
“皇后有何吩咐?”
吕雉扫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将兴平侯前日送来的那只玻璃酒钟取来,给陛下送去吧。”
“是。”
訾雅应了声喏,将玻璃酒钟找出来,用帛布包好放入锦盒,正要送往大夏殿,吕雉又道:“等等,还是我亲自给陛下送去吧。”
第117章
大夏殿中,刘邦心情高兴,召了戚夫人过来,命伶人进来奏乐,戚夫人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大殿之中但见她长袖缱绻,羽衣飘飘,习习然宛如仙子。偶尔回眸之间,顾盼生姿,风情万种。
刘邦见状一时兴起,亲自击缶引吭高歌。
吕雉亲自捧着装有玻璃杯的锦盒来到大夏殿前时,就听到里头传来刘邦的歌声。
硕人其颀,衣锦€€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
听到歌声,吕雉停下了脚步,目光下意识地往下,看着精致的锦盒边沿伸出的几根手指。
粗糙干燥满是老茧,因为常年在田间耕作,关节肿大,很是难看!
吕雉不由淡嘲道:“是啊,这样一双粗糙丑陋的手又如何比得上美人柔荑一般的纤纤十指呢?”
誉雅吓得连忙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心中忐忑不安。
好在吕雉并未再多说什么,推开殿门走了进来。
“陛下真是好雅兴。”
刘邦转头见是他,将缶放下,道:“原来是皇后。”
吕雉走过去,在他身侧坐下,将手中锦盒置于案几之上,打开,道:“陛下的玻璃酒钟。”
刘邦哈哈一笑,迫不及待地将酒钟取了出来,倒上满满一杯烧酒,道:“还是皇后最知朕心意。”
吕雉笑道:“这般香醇四溢的美酒非玻璃酒钟不能匹配。”
刘邦对此话深以为然。
清澈透明的酒液盛放在同样通透的玻璃酒钟中,光是视觉上的效果就足够让人陶醉了。
于是两口子笑语晏晏地坐下来,共同欣赏戚夫人优美的舞姿,尤其是吕雉看到精彩之处不时点头微笑,毫无介怀之意。
殿中戚夫人舞得正欢,只见两只彩袖凌空飞旋,娇躯翩转,当真如仙子之般。
吕雉不禁赞道:“素闻戚夫人精于舞蹈,尤擅翘袖折腰之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刘邦哈哈一笑,虽然不懂为何今日皇后如此大度,但身为男人,谁见着这样一副妻妾和睦的样子不高兴?
“后宫佳人众多,惟戚姬的舞姿令人惊艳,我心甚悦。”刘邦道,“皇后若是喜欢,不妨让宫人习此舞,多加排演,以供皇后欣赏。”
吕雉摇头:“罢了,此等舞蹈也唯有戚姬才能跳得如此婀娜多姿,其他宫人习之,又怎得戚夫人十之一分的神韵,不过是东施效频,徒增笑料罢了。”
“这有何难?若是皇后想看,便让戚姬跳给皇后看就是了。”刘邦不以为意地道。
刚刚跳完舞退下来的戚夫人闻言美丽的面孔顿时一僵,快步在刘邦另一侧跪地坐下,道:“只恐妾舞姿粗鄙,污了皇后的眼睛。”
戚姬不乐意给吕雉跳舞,吕雉又何尝乐意天天看着这么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提醒自己年华已逝人老珠黄的事实?
“我观此舞动作复杂,想是颇费力气,戚夫人又生得如此娇弱美貌,我可舍不得让她天天跳舞给我看。”
刘邦不以为意地道:“一切都依皇后,只要皇后高兴就好。”
在他心中只要宫中美人不要彼此勾心斗角,天天在他面前哭诉告状,她们做什么都好。
戚姬看了吕雉一眼,提醒道:“陛下,该是侍医给陛下施针的时候了。”
刘邦早年南征北战,落下一身伤,如今年岁大了,什么毛病都来了,时常受风寒湿痹之苦,坐卧不安,夜不能寐,是以常令侍医行针缓解。
吕雉偶尔也会令人给自己行针,所以并不意外。
“如此便不打扰陛下了。”吕雉见状,便起身告辞。
不一会儿便有一名侍医背着药箱匆匆而来,先给刘邦和戚夫人行过礼,然后再取出火针,为刘邦施针。
刘邦道:“去把你弄的那个药酒拿过来,朕要小饮两杯。”
戚姬便吩咐人去她宫中取药酒。
不一会儿,宫人便取了一个酒壶过来,戚姬亲自持盏,将药酒倒入酒爵,放入盆中温着,待得刘邦施针完毕,酒也温了,正好可以入口。
刘邦今日兴致很高,戚夫人察颜观色,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今日何事令陛下如此高兴?”
“舞阳县报,说今年舞阳县农户按照兴平侯的法子种地,亩产皆超两石,试种红薯更超十石。美人,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吗?”刘邦感慨道,“你别说,皇后的这个外甥还真有几分本事,就是性格实在不讨人喜欢。”
宫中美人众多,唯有戚姬最受宠爱,与皇后的矛盾也最尖锐。
见刘邦当着她的面如此夸赞樊伉,戚姬心中便有些不自在,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笑道:“素闻兴平侯年少英才,为人谦恭有礼,竟不知做了什么让陛下说出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