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他比较倾向于采纳樊伉当初提出的推恩令之策这样温和怀柔的手段,温水煮青蛙一样一步一步削弱诸候国的实力,而不是像刘邦那样直接逼反诸王,进而武力镇压。
一个想大封诸吕,扶持娘家势力,一个想竭力维护刘姓汉室的利益,这个时候这对大汉朝最尊贵的母子之间已经因为政见不合而开始生出嫌隙。
如果可能,樊伉还真不想挑这种敏感的时候回京。
樊伉私下里猜测,这其中说不得也有他阿母的意思,吕€€每回的来信中都催促他早日回京,陛下娶亲这样好的机会,吕€€又怎会错过。
这么一想,樊伉就更不想回去了。
再说马场从无到有,好不容易有了几百匹好马,他也有点舍不得。
然而吕雉有旨,再不想也要抽空回一趟长安。
出京四年,好不容易回京一次,再加上新帝大婚,自然不能两手空空,樊伉去马厩挑了几匹模样标致的小公马,再带上些好皮子就算是礼物了,反正别的奢侈之物回京后再备也不迟。
带过来的几匹小公马,路上就被樊哙以眼神暗示要过去了一匹,剩下的几匹小公马,表兄皇帝大舅吕泽二舅吕释之外加他阿母一人一匹,刚刚好。
至于其他的人,估计还得再等几年他手头的马儿多了起来后才能相送。
樊哙对于儿子的孝心很是满意,满意的同时又有些心虚。
得了儿子孝敬的礼物,他这个做阿翁的却没什么好东西回礼给儿子。
钱财吧听细君讲儿子一个人挣的比他们夫妻俩还多,奇珍异宝吧好像儿子也不稀罕,他可是连比宝石还闪亮的玻璃都能造出来的人,爵位吧儿子不到十三岁就已经自己挣得了爵位,还是只比他小一等的第十九等关内侯。
好像钱财地位儿子都不需要依靠他,樊哙骄傲的同时又有些心虚。
从来不知道后辈太能干也是一种压力,衬得他这个做阿翁太无能。
就在樊哙心虚纠结中,长安城到了。
第173章
时隔四年,长安城还是老样子,破旧的称不上多辉煌的宫殿,宽阔的马路倒是因为建成水泥路的缘故,看上去状态比那些宫室还要气派,因着陛下大婚的缘故,城中来来往往的客商贵族比往日多了许多,为这座新的京城增添了不少人气。
兴平侯是长安城的名人,至少四年前长安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认识他,或者说认识他家的阿秃。
那只无毛的怪皮凶兽。
这回当樊伉的车队刚进入安门大街,就有人认出了他。
“这是兴平侯回来了吧?”
“可不是,看那几匹马儿,可见兴平侯这几年在汶山养马是真的,还养的不错。”
“兴平侯要做的事可曾有做不好的?”
“那倒是。”
“兴平侯的马养得如此神骏,就是不知一匹所费几何,若是可能,某倒是想向兴平侯求一匹。”
“歇着罢!长安城这么多贵族,哪儿轮得到我们这等小兵。”
“倒也是。”
那些商贾之流眼冒精光,却连议论都不敢。
一介商人也敢向兴平侯开口买马?也配?!
入得安春坊,吕€€领着人站在大门口等着,看见樊伉的那瞬间,这个樊伉记忆中的女流氓就如风一般冲了一过来,对着樊伉就是一顿捶。
“不孝子!你还知道回来?不知道这几年阿母多担心你!”吕€€捶完又开骂,边骂眼睛边红了。
吕释之在家里没事就捶吕禄兄弟玩,换到自己,他家阿翁倒是挺温和的,他阿母没事捶他玩!
果然不愧是兄妹。
捶完又骂完儿子,吕€€想象以前那样祸害儿子的脸颊,却发现儿子长高了,她都不好捏脸了,高兴地道:“哎呀,高了,瘦了,黑了。”
以前白白嫩嫩的少年郎变成了一个黑瘦健壮的小青年。
边上一直被当成隐形人的樊哙轻咳了一声,开口道:“细君,伉儿旅途劳累,先让他进府中歇息半刻吧。”
吕€€一拍额头:“看我,太高兴了都忘了,进去说吧。”
入得府中,吕€€吩咐人为主君和郎君准备饭食,樊伉赶了一个月的路,饶是现在他体质强健了许多,也有些吃不消,陪着吕€€说了会话,草草用过一顿饭食便去歇息。
在府中休自己了两日,待得身体恢复过来,还要入宫拜见陛下和太后。
樊伉想了想,还是先带着马儿和礼物去未央宫,待得见完陛下再去长乐宫见吕后。
四年不见,惠帝刘盈变化许多,年轻的脸庞五官棱角分明,十分威严,显然这几年的皇帝生涯让他变得成熟了许多,颇有几分帝王之相。
刘盈见到樊伉这个自小便很喜欢的表弟还是很高兴的,从高阶之上迈步下来,道:“伉表弟一路辛苦了。”
樊伉行了一礼,笑道:“臣弟拜见陛下,还未曾恭贺陛下大婚之喜。”
“后宫需要一位女主人,长修平侯的女儿性情平和,行事大度,堪为后宫之主。”刘盈解释了一句。
也就是说这位长修平侯之女只是因为品德性格适合做后宫之主,并不是他心爱之人?
樊伉想到几年前有一次刘盈找他诉说心事,爱上那位小商人之女的事,莫不是还未曾完全放下那姑娘?
樊伉有点琢磨不透刘盈的意思,刘盈却已经转开话题:“你这几年在汶山如何?可还顺利。”
说到这个,樊伉精神一振:“多谢陛下关心,臣弟在汶山还算顺利,马场已有七百多匹良马,此次回来特地为陛下带了一匹小马过来,如今已送入宫中。”
“当真?那可真要去瞧瞧。”
入宫之后,他带过来的那匹小马已经和别的礼物一同被小侍接了过去,皮子和其他礼物被送入惠帝的私库,马则被牵进了校场。
刘盈带着樊伉直接去了校场,果然见到一匹栗色小马在校场中踢着蹄子,额头一撮白毛像一轮弯月似的,非常显眼。
这是烈焰的儿子和一匹蒙古马的女儿生的烈焰三代,名唤月光,性格温驯,略带点吃货属性,樊伉平日很喜欢它。
一见月光,刘盈果然心生欢喜,眼睛都没法从月光身上挪开。
“伉表弟果真大才,竟能养出如此神骏的坐骑。”
樊伉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递到月光嘴边,月光舌头一卷,将糖吃到嘴里,想是喜欢,拿头蹭了蹭樊伉的手掌,亲昵地喷了口气。
刘盈赞道:“伉表弟心思纯净,所以颇得动物喜爱。”
樊伉摸了摸月光的脑袋,回头冲刘盈笑了笑:“我也就这点小爱好了。”
刘盈若有所思,朝身边的小侍看了一眼,小侍会意,摆了摆手,霎那间校场的人退了个干干净净。
这是有正事要谈了。
樊伉也跟着正经起来。
刘盈走至月光身边,学樊伉那样摸了摸月光的头,道:“前些日子母后曾提议立吕氏一族为王,这其中也有你,但是被我拒了。”
说到这个,刘盈内心也有些矛盾。
他的皇位的确得吕氏帮助良多,更甚至说若不是有吕泽吕释之两位舅舅在,他可能都活不到今天,若是旁的赏赐无论多过份他都不会反对,唯有这件事,让他有些为难。
樊伉想了想,说:“其实有一件事我从未曾向别人提起过。”
刘盈微愣:“何事?”
“陛下可记得臣弟偶尔入梦能窥得神仙世界?”
“自然。”刘盈道,“不仅如此,伉儿学到了不少神仙世界的神技,如造纸玻璃,伉儿的癫疾也由此而来。”
“自然。”刘盈回道,“伉儿的癫疾也由此而来。”
说起来最初知道的时候他还很羡慕樊伉来着,但是听说樊伉每次入梦的时候都会发作癫疾,这点羡慕便变成了惋惜和同情。
可能这也是他向来疼爱樊伉这个表弟的原因之一吧,毕竟一个体弱多病身患癫疾的弟弟,的确能令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关爱之心。
“其实癫疾与这关系不大。”樊伉道,“许是窥视了神仙世界的缘故,我这辈子都不能有子嗣。”
“当真?”刘盈这回是真的愣住了,脑中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道,“可曾叫侍医诊过脉?”
“郑侍医和阳庆公都曾看过,除了癫疾这两位都看不出问题,这种事又不好和外人提及,他们并不知情。”樊伉半似感叹半是劝诫,“这个世上凡事都有代价,就像臣弟不过偶尔窥探神仙世界一角,便有绝嗣之果;表兄九五之尊,坐拥天下,又何尝没有代价呢?”
刘盈的心思还沉浸在樊伉即将绝嗣的消息当中。
伉儿没有子嗣,就意味着兴平侯和临武侯的爵位将无人继承,哦,临武侯好似有个外室子养在栎阳,但兴平侯真的就是要除爵除国了。
别的诸侯国刘盈或许不在意,但樊伉的兴平侯之位他还是想保住的。
不提两人从小到大的情谊,伉儿生性纯善,对权利毫无野心,兢兢业业地种地赚钱,教化育人,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样的人不管哪个皇帝都喜欢。
刘盈也是皇帝,自然也喜欢的。
再有一点便是伉儿没有后代,那就意味着若有一日伉儿归天,再无人能窥探神仙世界,那些神仙技艺也就无法现世了。
刘盈心情复杂,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和樊伉推心置腹,这下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这样也好。”樊伉自己倒是看得挺开的,“臣弟注定此生没有子嗣,待臣弟百年之后,臣弟的爵位还请陛下收回,臣弟名下的所有财产皆献给陛下,也算全了你我君臣兄弟一场的情份。”
刘盈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道:“何至于此,纵然伉儿没有子嗣,亦可于族中挑选中意之人收为继子,将来袭承你的爵位。”
这个时代确实流行收继子这种做法,绝嗣的贵族不止他一个,为了免除死后国除的命运,很多人会选择过继子嗣,袭承自己的爵位。
若是樊伉有此要求,刘盈自忖一定不会反对。
但樊伉毫无过继别人孩子的意愿。
一则他是个现代人,对于后代子孙的执念并不像古人这么深,二则知道皇帝朝思暮想的就是如何废除诸侯王国的封地,就算过继了孩子,这爵位能袭承多久也未可知,再者他都死了,便是这爵位再尊贵他也享受不到,袭不袭爵也与他无关,并没有一定要将爵位传承下去的念头。
既然如此,何不选择一个能让皇帝高兴的做法呢?
樊伉道:“诸侯王国分疆裂土,对我大汉江山实属无益,所以无论是封王还是袭爵之事,表兄以后莫要再提。”
两兄弟算是交了底,樊伉的态度算是彻底坚定了刘盈废除诸侯王国的决心,只是好像有点太对不起伉儿了。
待得樊伉打算告辞离宫之际,刘盈心中一动,忽地开口问道。
“人这一辈子都有所求,伉儿,你此生所求为何?”
樊伉回过头,看着校场中刘盈单薄的身影,笑着道:“太平。陛下,我此生惟愿天下太平,中原大地再无狼烟,再无流血牺牲。”
天下太平……
樊伉走后,年轻的皇帝独自立在校场,琢磨着他的话,久久未曾言语。
从未央宫出来,樊伉又去了一趟长乐宫,拜见了吕雉,送了礼物回来,刚进门,就被吕€€一把揪住。
“回来了?没跟陛下说什么奇怪的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