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少年似乎很怕自己这位上司,闻言撇了撇嘴:“好吧好吧,简单的说,那李小灯是自找的。”
谢燃:“……”果然够短。
后天揉着太阳穴:“小白……”
判官语速立刻飞快:“就是李小灯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的垃圾堆翻出一本古书,上头有个半残的禁咒,说是能召唤紫微帝运降临……”
“等等,什么叫犄角旮旯的垃圾堆?什么叫半残?”中一不高兴地打断道:“那是我们虚境钦天监的藏品,不知怎么被那李小灯拿了去€€€€小鬼差,那书年纪没准比你爷爷都大,放尊重点。”判官立刻要炸:“老不死的钦天监,你小心别真有一天死了落到我手里€€€€”
后土无奈地喊着“小白”给判官顺毛。
谢燃无奈道:“中一大师。”
中一抬手投降:“好好好,’鬼差大人’行了吧?请继续说。”
鬼差大人继续道:“那小子估计是想当皇帝,又不知从哪里学了点半吊子玄学命法。知道自己的命格不够,便想补点,成了真龙紫微命格,拿回他的皇位……”
中一又发现了哗点:“等等,刚才谢家小子说李小灯是死在皇帝寝宫里的,就算作法也没必要跑人家床上做那么重口味吧?”
判官忍了一忍,又忍了忍,咬牙道:“……那个咒需要在龙气盎然处成功率最高,所以其实他选皇帝寝宫没什么问题。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中一好像一点也不会看人眼色一般,连连点头道:“有的有的。就算他要召唤什么紫微命格,也没道理召唤出谢燃来啊?且不说召唤个人附身他自己能占到什么便宜,谢燃的命格也早就换给赵浔了。”
这位中一大师着实感人,明明原本这关于李小灯的问题是谢燃要问的,他现在却充满了参与感,连提问都代劳了。
而同时,谢燃也明白了为什么除了初次见面,之后每次见判官时后土都得在边上陪着了。如果不是这位小姑娘模样的地府之主压着,恐怕判官能被中一气的当场爆炸,掉头就走。
如果说“小白”当真是条狗,后土姑娘就是牵他的绳……
判官这次倒难得同意了中一,愤愤道:“的确古怪,那是因为实在是太多糟心事凑在一起了!先是你那皇帝情人命也不要,疯子一样锢着你的魂魄,不让你投胎€€€€”
话说到这里,可怜的判官又被打断了。不过这次打断他的终于不是中一了,而是谢燃。谢侯爷仿佛被他那句话呛到,咳到停不下来。
判官面无表情:“怎么?我有哪里说错了吗?”
谢燃终于平静下来,看着其余三人,他们似乎对“皇帝情人”这四个字接受良好,毫无反应。
谢燃:“…… ”
他默了默,发现自己的确没什么必要和资格发表异议,哪怕在外人眼中,赵浔为了复活他命都不要,怎么可能是普通君臣师生?这算是夫妻之情的话,若再说“夫妻之实”……究竟有多少次,有多浓厚,谢侯爷自己恐怕再清楚不过了。
他沉默了太久,氛围变得有些古怪。
谢燃:“……没事,诸位继续。”
后土拉回已经快要崩溃的判官,圆场笑道:“小白累啦,接下来我来说吧。我们推测是这样的,一方面,谢公子你的魂魄被召唤还阳,此为第一契机。另一方面,李小灯拿到的禁咒的确应该并不齐全,没有写清楚具体的实现方法€€€€是召唤来有帝运的魂魄,占据这具躯壳。若他当时就知道,我想他应该是不会用的。”
谢燃默然。对于李小灯,他始终心情复杂。从李小灯的角度来说,的确是赵浔鸠占鹊巢,他有道理恨。
但是一者说来,冒名皇子是鸳娘的策划,与赵浔无关。另外,李小灯恐怕只看到了皇子的尊荣,没看到那些阿谀我诈和九死一生。
但事已至此,凡是皆有命数。李小灯不安现状,用了禁术,结果召唤来并不想复生的谢燃,只能说造化弄人。
“等等等等……”中一忽然出声,他十分执着道:“有件事还没解释啊。谢燃的命盘已经换给赵浔了为什么还能€€€€哦,我知道了~~”
他话说到最后,忽然戛然而止,化成了一个尾调古怪的叹息。
谢燃:“……”
他其实在刚才也想到了。
€€€€因为最后那段时间,赵浔为了给他续命,日夜、频繁地与他行/床/笫之事,交/融时留下了许多……气息。
判官探头道:“你们打什么哑谜?我也很好奇,说来听听?”
谢燃飞快打断正要开口的中一:“没什么。中一大师,您找我除了确认假白玉盘的功效,还有别的事?请快说吧。天就要亮了,我该醒了。”
判官问:“那李小灯也是皇子,为什么他活着时没什么问题?”
第81章 谢侯亲笔
中一略一思忖,代谢燃答道:“我不清楚当年那异族诅咒的原理,但目前来看恐怕和白玉盘相似,不止认血脉,还认命盘。若是只有血脉对,没有帝运,如李小灯,不会触发诅咒。若是只有帝运,血脉不对,只有赵浔,亦不会。偏偏谢燃附身了李小灯,帝运和血脉都有了,便出了问题。”
谢燃便总结道:“我也这么猜测。只能说是造化弄人。这禁咒出了错,谁也没得到想要的。”
对于李小灯来说,他想得到帝运,取代赵浔,却反而失去身体,做了孤魂野鬼。
对于谢燃来说,他想转世投胎,断绝异族诅咒,却反而借尸还魂。
中一立刻道:“那也不是,你那情人……好吧好吧,我说你那皇帝学生可快如愿以偿了。”
谢燃微微思忖:“说来我还曾无意间见过李小灯的魂魄,可否将这身体还给他?”
他这话落下,判官却神色大变:“你当真见过他?”
谢燃颔首。
“那可麻烦了!魂魄七日后不至地府,则可成凶魂厉魄。他这可多少天了?一定是大怨恨才能撑着,你要真把身体还给他,他怕是得成活死人一般危害一方的厉鬼。”
后土也道:“谢公子,李小灯的事情地府会处理的,动用禁咒是他自己的因,自然也有对应的果。你还是不要想太多了,先处理好你这边的事情就好啦。”
谢燃这里的事,无非就是毁掉自己的尸体,好好投胎。
几日后的元宵夜,赵浔要做复活阵法,到时候无论如何要把他的尸体拿出来。到时候有主阵人中一里应外合,按理应该毁掉尸体并不困难。
但凡事总有万一。
谢燃微微凝眉,忽然抬首道:“诸位,再帮我加一重保险吧。无论如何,到时赵浔一定要将我的魂魄引出,一旦我魂魄离体,中一大师便封了我现在这具躯壳……”
中一愣了:“你要我怎么封?”
谢燃眼中厉光闪过:“€€€€若是有魂魄入体,即予我绞杀之令。”
他抬眸望向面露震惊的众人,竟是微微一笑,淡道:“仔细想来,对谢某而言,转世投胎和魂飞魄散其实也没多大差别。请诸位帮我,断无必要因我一人之因,功亏一篑。”
……
谢燃醒后,正是天方破晓。
那何囤醒后,心理阴影依然很严重,吓得觉都不敢睡。
他在这里活不好,宫廷终究也不适合他。便请求出宫去了。
而带来准予出宫指令的竟然是大内总管张真本人。
张公公无论在什么人面前都是笑眯眯的,抱着拂尘,看何囤抖抖索索地抱着包裹,走出西园。
何囤走前,微微犹豫,还是小跑到谢燃面前,往他怀里塞了个东西。
那是个小碎银子。何囤这样的农家少年,不知省吃俭用多久,才能省下来。
“那个什么,我听话本子说,伴君如伴虎,你哪怕真做了男皇妃,自己也要小心……”这少年讷讷道:“你收下钱吧。我知道……我们能出宫都是你帮的忙。”
谢燃正想推辞,却见何囤偷偷把那比他两个头还大的包裹露出一条缝,里面一堆碗筷茶杯,何囤挤眉弄眼道:“收下吧收下吧,我可还带了园子里好多好东西走!”
谢燃:“……”
这傻孩子应该不知道私带宫中物品出去是大罪,也不知道这个角度恐怕张真都能看清他包里究竟是什么。
谢燃果断道:“你还是快走吧,保重……卖这些东西时别太张扬……”
“我可不舍得卖,宫里的东西,我要当传家宝做纪念,”这少年大言不惭地窃窃私语道:“那我走啦,你也保重。”
张真身后的宫人便领上何囤,带他出宫去。
西园便只剩下谢燃和张真二人。
风拂树梢,这宫廷的的角落静谧地连鸟鸣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张真还是笑眯眯的,忽然道:“公子竟然和西园这些孩子处得这样不错。”
他这话着实奇怪,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人,又初来宫中,理应成为朋友。
谢燃却只是轻轻笑道:“我年轻时也曾有过许多心思单纯的朋友,只是后来大多渐行渐远了。”
按理说,在张真听来,谢燃这话更奇怪。“李小灯”实际年纪与赵浔相仿,至多二十余岁,又因为营养不良,看起来十分瘦削,比实际年纪要小上许多,这句“年轻时”着实古怪。
张真没有说话,却也忽然不笑了,他细细地打量着谢燃。
微微一段沉默后,张真又弯腰笑道:“公子,陛下召您,随奴才来吧。”
说罢,他带谢燃出了西园,顺着御花园一路向外。
两人走了一段,地段越来越偏僻,两侧全是宫苑,却不闻一点声息,也不知有没有主人。
谢燃忽然停下了脚步。
张真原本在前头引路,脚步一顿,回头笑道:“公子可是乏了?要歇歇脚吗。”谢燃笑道:“那倒不至于那么娇贵,只是觉得这里够静了,公公想交代在下什么,便可以说了。”
张真抖了抖拂尘,依旧低眉陪笑道:“公子何出此言?”
谢燃便道:“公公,这不是去陛下宫里的路。”
“这宫苑辽阔,又处处都是规矩。公子来了没多久,就对宫中道路如此熟悉,真是难得。”
张公公虽然在内宦中已算做到了顶,寻常官员见他都得百般讨好。却永远是一副谨小慎微的宫人样子,像是习惯了半弓着背,不管对谁,都语带三分笑。
但只要是有点脑子的,谁都不敢小瞧了他。
光说一点,一个太监,若是能任一名皇帝的大内总管,可能只需要特别听话;
若任两名皇帝的大内总管,可能需要特别聪明。
但若连任三轮,这些皇帝之间传位还传的腥风血雨,那就实在是耐人寻味了。
谢燃低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张真说完那些好听话,忽然话锋一转,又道:“但陛下也不是总在寝殿的,这次是让咱家带公子去别的地方面圣。”
谢燃颔首,却没走:“张公公,真是陛下召我?恐怕不是吧。若公公是想问上次给您那封信的问题,请可直言。”
“公子为何如此笃信不是陛下要见您?”
谢燃道:“因为我了解他。”
谢燃了解赵浔。从少年时起,赵浔便十分执拗,对认定的事情……和人有超乎寻常的执着,甚至偏执。
而赵浔之前便认定了他的身份,如今忽然来了个反转,想来没个三两天,他的陛下是消化不过来的。
而赵浔虽然疯,同时又非常冷静有手腕。现在恐怕正忙着查这查那,事情彻底弄清楚前,是不会再找谢燃的。
这些话谢燃自然不会对张真言明。只是张真闻言之后,深深望了谢燃一眼:“公子没有说错,奴才的确有几句话想问问公子。您给奴才的信……是您亲笔所书吗?”
谢燃颔首:“谢过公公寄信与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