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燃带兵一路向边疆而去时,便已听说那里起了瘟疫。非常可怖而诡异的疫病。
说不清是怎么传播开来的,得病的人初时只是精神不济,而后会慢慢性情变化,行为癫狂,身上也会长出异样的红疹,然后发作到最后……这些人会逐渐失去理智,疯癫大笑,自相残杀。
因为瘟疫感染者身上起的红疹远看如同一张狰狞红润的笑唇,又因为发作到最后许多人会笑面捅死身边的人,因此,又被称为“笑疫”或者“笑面诅”。
是的,也有人称其为诅咒,因为这种瘟疫的发作与其说是疾病,更像是被什么控制了。
有人说,这是异族不甘生存之地被占据,因此利用他们那些神鬼莫测的手段,在报复中原人。
也有人说,是异族死去的圣女亡魂作祟,她曾被中原男人欺骗,始乱终弃,也导致族人流离失所,最后自杀谢罪,死时鲜血流七日不歇,浸润身下土地,诅咒由此播下种子,蔓延近三十年,终于在此刻生根发芽。
而谢燃到达边疆军营那刻,才发现自己之前道听途说的那些,竟然都算是轻描淡写。
甚至连他之前无懈可击的谋划,夺取虎符的计策,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都化作了遥不可及的天真。
军营已经乱了。没有哨兵。军营中遍地火光,血海四溅,但相杀的人都穿着本朝军服。
诡异的笑声在夜晚就像凄厉的鬼鸣。
他们是在自相残杀。
因为这些军士,竟然也感染了笑疫。
前任主帅孙华已经自作主张,正面迎战了异族。
谢燃领任时,其实已经在盛京下令军队按兵不动,但偏偏谁都没有算到一点€€€€便是孙华这名前任主将。
孙将军四十余岁,年轻时也在盛京任职,曾是国舅一脉,只是他嗅觉敏锐,自谢燃得权后便自请出京,到边疆领兵。
这次盛京任命下来,一方面他不甘心一个虎符便要将多年兵权旁落他人,另一方面,他和谢燃有仇,觉得不是对方死就是自己死。
种种原因,孙将军觉得自己的确没有乖乖听命的理由。
而他唯一的选择,似乎就是在谢燃来前便打赢这场战,保住军权。
但是显而易见地,他输了。
谢燃来到主将帅帐时,孙华正领口大敞,狼狈地抓挠胸前的红疹。
将军手劲大,那红疹早已血肉模糊,却依然是个笑脸的形状,仿佛笑着笑着流下了鲜血。
这笑面疫的神异之处便在于不会让人完全疯癫,却能无限地放大人的欲望。比如营外那些自相残杀的士兵,虽然是战友,却更是竞争对手。军营中又其实也是个丛林社会,常有欺压。因此许多人心中皆有怨恨嫉妒,如今中疫报复,残杀报复,实在正常。
而这位孙华将军,非但没有行使主帅应有的职责,镇压暴乱,反而在自己营帐中疯癫地抓挠着自己,反复在案前写着什么,嘴里自言自语,仿佛已经神志全无。
谢燃带着亲兵入帐,见此情景,朝着孙华,蓦然拔剑!
血花四溅,那孙华却没死。谢燃那一剑非常精准地划开他胸部皮肤,失血让孙华有了一瞬间的清醒,却又不至于致命。
孙华倒在自己的血泊中,认出了谢燃,哈哈大笑起来:“是你啊,谢家小子!本帅要死了,可你也赢不了了哈哈哈哈!这个军队全完了,朝廷全完了,异族赢啦!”
谢燃忍无可忍,一拳打在他脸上:“身为主帅,军营大乱,你龟缩至此,也配称帅?”
孙华忽然不笑了,冷冷道:“盛京锦绣堆里长大的世家子,也配说本帅!你以为我没想过办法吗?之所以是现在这副样子,正是因为我是此地主帅。”
孙华这话古怪,谢燃却没有深究的时间和心情,只说:“此刻开始,军队由我接手!瘟疫如何开始,如何传播,目前的控制方法,染病人的名单,写给我!”
孙华咳着血,当真踉踉跄跄地爬起来,给了谢燃一本手写的册子。谢燃打开翻了一会,眉头越皱越紧。
这笑疫着实古怪。首先,这东西的传染大体上似乎和血液或者接触相关。比如士兵们都是和异族作战后染上的。而流民路过军营时,又有人被传染。
但仔细来说,却又不那么严格。
比如说其实和异族人厮杀最多的应该是底层士兵,但是这些人中得笑疫的却反而不多,基本只有几千人。但中层军官却有一半染病,而再到上层将军,包括孙华在内,几乎高达九成。
似乎这笑疫更喜欢……位高权重之人。
权利越高,它越喜欢,越纠缠。
孙华看着谢燃凝重的神情,忽然幽幽道:“谢公子……哦不对,现在也应该称呼你谢侯爷、谢大帅了吧,你想知道这笑疫的解法吗?”
“你知道?”
“知道。”孙华说:“但此事不能被你我二人之外的第三人听懂,隔墙有耳,谢帅,你且附耳过来。”
谢燃抬眸,神色冷冽地打量他。
孙华忽然并指道:“孙某此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句假话。不得好死,天人共愤!”
他说这话时,神色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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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段回忆了~彻底揭秘篇
第84章 要么死,要么为我所用
谢燃走了过去。
孙华忽然笑了,他贴在谢燃耳边,轻轻地说出了一句话。
此话落下,谢燃神色大变,就要质问。然而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忽然觉得颊边泼上滚烫液体!
再一看,那孙华竟然已经用匕首插进自己胸口,鲜血喷涌,直染红了谢燃半身。
孙华狂笑道:“谢家小儿,我本就要死了,怕什么不得好死!我擅自出兵至此下场,原本就会遗臭万年,又怕什么天人共愤!”
亲兵一拥而上,就要制住孙华,但已经来不及了,谢燃沾了他那么多血,若这古怪的笑疫真的依萍鲜血传播,恐怕已经没有回天之力。
谢燃却也知道,只要他不临阵脱逃,感染上笑疫其实是早晚的事情。
因此,他异常冷静,只问:“你刚才说的解法是真的吗?”
孙华在气绝之前,神情诡异地说出了此生最后一句话。
“当然是真的,但我下不了手€€€€只看你敢不敢了。”
……
当晚,谢燃给中一去信,信中尽述异族与笑疫之事。
中一只回,除孙华所说之法,无解。若谢燃实在不甘心,可以试着找一找异族领袖。
中一从前和异族打过交代,知道他们的确以所谓圣女为尊。只是听闻上一任圣女曾在三十年前判族,如今是生是死,又是何人掌权,他已不得而知。
谢燃对异族去书,请见圣女。
其实谢燃并没抱太大希望会收到回复。
他那几日几夜都没睡,重新将其他九成未染病的基层士兵编组,正常训练、排哨,由自己新带来的将领管理。
而与此同时,军队中也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因为那感染了笑疫的几千名普通士兵,失踪了。
但这事并未特别引起众人注意,因为军队中有士兵被派去执行秘密任务也是常有的。
这些事情尚且只是劳神,真正棘手的是那些感染笑疫的高阶将领。
他们大多在此地多年,根基深厚,说是染病有损神志,却又没有彻底疯,终日争斗不休,同时,也对谢燃这个外来者充满了敌意。
其中一人,年纪轻轻便是孙华的副将,名为苏清,正是赵如意的驸马。
先前,谢燃和此人在京中见过几次,只觉是个年轻俊秀的年轻人,和赵如意站在一起算是一对璧人。
当时,苏清随着赵如意喊谢燃老师。席上有好事者道:“苏公子先头可有过谢侯第二的美名呢。如今您二位大人相见,也算一段佳话。”
当时苏清客客气气道:“清岂敢和侯爷相提并论。在下敬佩侯爷文武双全,年后也打算投军领职,报效家国。”
而现在,当年谦谦如玉的公子杀红了眼,和另一名副将赵起在帅帐内因职权问题争执不休。那苏清正冷冷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虽然也算名门之后,但比起有些生在金玉堆里的自然不及,但我不会永远屈居人下,我最恨第二,谁又永远屈居人后,被称为某君第二€€€€”
谢燃步入帐中,径直便拔剑将主帅营长正中的案机一劈为二!
轰然巨响,众人皆惊。
“何必废话!”谢燃拿出虎符,在诸将眼前展示,冷冷道:“诸位将军中,若是已经病到神智不清,不能带兵的,此刻就从帐中出去,谢某不追究。但若留在此地,不好好钻研军务,妄图作内乱,下一个谢某劈开的就是诸位的头颅!”
一片寂静。被笑疫控制的将领们冷森森地望着谢燃,眼神中闪烁着妖异的冷光,仿佛一群在伺机而动,择人而噬的狼。
突然,刚才和苏清争执不休的那副将,名叫赵起的,高声道:“我等皆是陛下任命,竖子敢尔!三言两语便想夺我等职位军权,当我们是三岁小儿!你初来乍到,对军务根本不熟,若是没了我们,真当自己拿着块虎符,便能号令三军?未免幼稚,来人€€€€”
他没能把话说完。
因为谢燃出手迅猛如电,已将剑刺穿了赵起的心口!
苏清等一众将领脸色瞬白,闭上了嘴。
他们当然都是见惯了血的,但没见过谢燃这样说杀就杀,不计后果的疯子。
€€€€这新来的定军侯不怕立威不成反被群起而攻之,无法在边疆军中立足吗?
€€€€他谢明烛不怕日后战局评定,回京述职,他们联手参他滥杀之最吗?
这些人不知道,谢燃不是不怕,只是他已没有时间了。
谢燃看着赵起倒下,面无表情地擦干眼角挡住视线的鲜血:“谢某再说一次,要么走,要么死,要么为我所用。诸位皆已染病,谢某既然敢在这里与你等共事,便做好了感染笑疫,死在这里的准备。所以,不要挑战本帅的耐心和决意。”
谢燃将刚才杀人的剑重重掷在地上:“失血可以短暂清醒,你们如果想恢复理智,便隔几个时辰割自己一刀,这样拖一段时间不成问题。”
苏清赤红着眼:“老师,那之后呢?”
苏副将这时候倒保持着在盛京的习惯,跟着赵如意喊谢燃老师。
原本冷如杀星的谢帅听到这个称呼时,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他想到了赵浔。
而后,谢燃收敛心神,道:“以此法拖三日,你们听我号令,整顿军务,务必控制笑疫不再蔓延。其他万事有我。”
他低低道:“……我都会有办法的。信我。”
*
第二日,谢燃收到了异族的回信。
内容是,他们的圣女愿意面见谢燃。
€€€€单独。
第85章 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