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骨 第73章

除非意识恍惚时,谢燃始终尽量克制自己,事后,两人更是会把情事欲盖弥彰地定性为一次所谓的治疗。

这是谢燃第一次在事后求赵浔留下。

赵浔没说话。

但是他也没走,反而捞起定军侯大人一律散落在后背的长发,随手绕着玩。

€€€€他想,谢燃的蝴蝶骨真是漂亮。

其实,每隔一段时间,总有几个瞬间,赵浔都会有一些错觉,或者闪过一个念头。

不论爱恨真假,就这样过下去吧。

和谢燃。

然后,他才听清谢燃说的是什么。

谢燃问:“陛下,你准备何时选秀立后?后日元宵佳节,贵女入宫祈福拜见,可否?”

赵浔:“……”

这当然不是第一次有人提立后之事,但给赵浔安排的这么明明白白,普天之下,恐怕就定军侯大人有这个胆子。

赵浔怒极反笑,手指恶意地按压着谢燃的后腰位置,仿佛在提醒对方什么。

“老师这么着急让我见贵女,难道是想赶快当上名副其实的后宫之主,替朕管理群妃吗?”

赵浔意味深长地划过那人微凉的尾骨:“……毕竟这么久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朕在大人这里留下的东西,若是我们谢侯爷真是位娘娘,恐怕朕早该子孙满堂了。”

随着他的言语和动作,谢燃周身一颤。

“荒唐”€€€€若是早两年,赵浔知道谢燃是会这么呵斥的。

但如今,谢大人的傲骨和尊严仿佛也在这床榻上一起被磨没了。

第93章 自裁

于是,谢燃只是堪称心平气和地告诉赵浔:“陛下,你折磨我……和立后不矛盾。帝王婚事,不是家事,是社稷。”

赵浔想,去你妈的社稷。

刚才那点缠绵果然是个幻觉似的泡影,其实谢燃再令人生气的话也说过,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心里多少抱了点不切实际的温情期待,被彻底戳破时,赵浔只觉得更为愤怒。

于是,他少有地说出了堪称恶毒的话。

年轻的帝王语气尖刻:“定军侯大人如今也不过一介以色侍君的臣子,还要犯上管朕,不觉得僭越吗?”

以色侍君。

和赵浔不同,谢燃出身名门,从小受的教养便是气节重于性命,此话落下,谢燃的睫毛轻轻地动了动,下意识地攥紧了拳,青色的筋脉从已经很瘦的手背上浮了出来。

这些都是不易察觉的细节,但赵浔注意到了。他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条件反射地想要道歉。但刚才的怒火又席卷着一种恶意卷土重来。

他忽然非常想看谢燃发怒。

哪怕冷若冰霜地斥责他,也比现在这幅一切都不放在心上,连自己身子都毫不在意的样子好。

之后的很久很久,赵浔都会反复梦到这些片段。他会在梦里一次次后悔当时一念之差没有出口的道歉,又清清楚楚地知道真正的现实。

现实里,赵浔没有道歉,没有收回那句“以色侍君”的折辱。

静了一会,谢燃忽然道:“陛下,近来笑疫传播又多了起来,西南那带似乎还生了洪涝和瘟疫,是么?”

其实谢燃这话十分得没头没脑。赵浔虽然在床帏上折辱他,但这都是关了寝殿门的事。出于某种奇异的原因,赵浔没有褫夺谢燃的半点实权,连虎符都还好好躺在定军侯府中,谢大人的权位比庆利帝时代只高不低,这些大事都是他在亲自处理,没必要找赵浔明知故问。

赵浔忽然心生不详:“提这个做什么?”

谢燃还是心平气和地说:“陛下,你还记得吗?我和你说过的,笑疫的诅咒是针对赵氏皇族的。赵氏血流不干,笑疫不止。现在,我还活着。”

“那又怎么样?”赵浔蓦然提高了声音:“但这两年也没有如何蔓延,不是吗?我说了我有办法,谢燃,你忽然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后来回想起来,赵浔意识到,自己那段时间对谢燃的态度总是冷漠而恶劣,他当时以为是因为他既恨谢燃与他娘的死脱不开关系,又恨谢燃的冷漠无情。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当时并不只是在愤怒,而是在害怕。

怕留不住一个人。

当时,谢燃只是安静地承受他的怒火睫毛颤抖……由赵浔握住自己的肩,强势地征伐。

下半夜,谢燃很听话,没再提后宫选秀的事,也没再提笑疫,仿佛先前真的只是思维发散的随口闲言。

赵浔曾在后来无数个夜晚自虐式地吸食安魂香,重温这个片段,隐约觉得谢燃那天似乎还说过一句话。

谢燃的声音很低,藏在情热的颤抖中。

他说:“到元宵时,你若是想得起来,把我埋在院中的酒取出来喝了吧……便当是我还在。”

……便当是,我还在。

后来,赵浔哪怕用安魂香到双目赤红,呕血不止,也不确定这句话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史书记载,嘉元三年,帝师薨。

回想起来,谢燃死后那天清晨,其实阳光不错,原本可以踏青饮酒,哪怕和往日那样针锋相对,拔刀相向……或许,本也会是尚算不错的一天。

那天早朝的时候,还似乎一切如常。

日复一日中毒剂量的安息香,能让赵浔甚至能回忆出阳光转给瓦片的角度,看过奏疏上淡淡的墨渍。

早朝。

宫殿的琉璃瓦上泛着微红的光辉。殿内香烟袅袅,金银丝线的挂帷随风摇曳,玉栏琼阶,满目瑰丽。

殿内群臣肃立,向最高处的帝座遥遥拜倒。

礼毕,大臣们便开始陈述今日早朝的议题,无非是持续数月的北部大旱、南方大水,还有蠢蠢欲动的外族遗民。

谢燃说的没错。这两年来,异像频出,举国灾害不断,比过去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赵浔下朝后,没有立刻回寝宫或者御书房,而是在一处偏殿,磨石头。

是的,磨石头。

石头其实是块晶莹剔透的璞玉。帝王用磨刀细致地雕刻表面的瑕疵,细密的玉石粉末在阳光下飞舞。

他用手指细细地感知每一寸玉石的细微变化,调整着磨具的位置。

殿中只有赵浔一人。他穿着简单便服,宽大的袍袖绑起,露出骨节嶙峋的手腕,专心致志地磨着那玉石。

阳光下,他的侧脸年轻得让人惊讶。竟一点也不像朝堂上那喜怒莫测的帝王了。

他的手边放着两个棋奁,分黑白二色,赫然是围棋棋子。

原来,他在这里做一副棋。

其实,原本不用那么麻烦。围棋锻造有专门的熔炉,滴液成模即可。却偏偏有人疯得很,还喜欢笨办法,安安静静的、日复一日地在这里手工用玉石磨制一副棋。

围棋共361子。登基后时间似乎都不属于自己了,每日只有早朝后和深夜方有闲,赵浔便做了两年,今天正好磨至最后一颗。

这是一件礼物。

后日便是元宵,他想把这幅悄悄磨了两年的棋,送给谢燃。

他先前从未和谢燃提过,便多少有些忐忑,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喜欢,又不知以他们如今的关系,谢燃还会不会收。

赵浔抚摸着棋子,忽然有些后悔,昨晚说错了那句话。

他终于磨完了最后一颗子。

其实当时已是冬日,那天的太阳却分外好。透过偏殿的窗棂,将玉石棋子都照的暖融融的。

帝王将棋子收进棋奁。

出殿门时,他却忽然感到了冷。一种刺骨的寒意透过金色的阳光钻进骨髓里。候在外头的太监连忙撑起伞来。

赵浔抬起头,才发现竟下雪了。雪从伞上滑下,落在青色的宫砖上,最后化在光里。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不安,决定出宫去侯府找谢燃,提前一日把礼物给了。

快到宫门前时,有个小太监跑了过来,和总管内监张真报了几句。后者忽然神情有些古怪,对赵浔低眉请示道:“陛下,寝宫……要净扫吗?”

张公公这话问的十分奇怪。皇帝日理万机,若是扫个宫室都要请示,岂不是不用睡了。

但赵浔却仿佛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变了。

昨晚后半夜,谢燃终于像是睡沉了,赵浔便离开寝殿,独自去磨他的玉石棋子了。

赵浔离开时,以为谢燃会和往日一样,醒来后自己离宫回府。就像他早朝没见谢燃时,也没有多想一样。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一个可怕而诡异的细节。

€€€€宫人不敢擅入清扫,说明寝宫的殿门,自他昨夜离开,便再也没有再打开过。

赵浔跑到了寝殿门口。

他的袍服乱了、发冠乱了。

一股奇异的铁锈味从掩上的殿门内传来。

这气味很淡,并不刺鼻,还混杂着一点松木的冷香。但站在殿门口的帝王还是意识到了,那是血的味道。

赵浔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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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写到这里了,原来这是第一章 的内容,后来思考再三调到这里了

第94章 还魂

殿门在他身后关上,传来沉闷的回响。他孤独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寝殿中,直到一步步走到内室,掀开几重苍白帷幕,最后停在了一幕珠帘前。

珠帘背后,是一张矮几,两个方榻。矮几上有一局棋,一杯酒,一张纸。方榻上坐着一个人。

赵浔掀开了珠帘,轻轻撩起那人未束入冠而垂在肩头的乌发,然后将手轻轻放在对方的颈上。

接下来,他感觉到指尖一寸寸冷了下去,全身的魂魄仿佛也从那里流干了。

他怀里的棋奁落在地上,361颗棋子落了一地。静悄悄地打磨了两年的星辰,还没来得及送到主人手里,便无声无息地陨灭了。

人性是很卑贱的东西。赵浔用血灌溉了朵有毒的花,偷偷地养了起来。日子过久了,便会习以为常,甚至骗自己那花是真心实意长在自家院子里的,仿佛可以一直粉饰太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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