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砚笨拙地想把我脸上的血擦干净,但是他流了好多血,手上已经没有干净的地方。他有些无助地看着我,说:“擦、擦不掉了。”
我摇头,甚至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说些什么。
我说道:“会没事的,我已经打120了,他们说很快就到,你别说话了,再坚持一下……”
梁砚只是微笑着看着我,然后很轻地说了一句:“如果我……坚持不下去呢?”
他似乎有些怅然,声音很缓慢也很温柔,“我已经掌控过太多事情,只是生和死,还不是我能掌控的€€€€”
“你怎么不可能?”我说道,“三年前你不是做得很好吗?你为了保下我的命,你不是能做得到吗?”
梁砚微微怔住:“你……你都知道啦?”
我不愿再去看他,别过头去。他却固执地凑过来,那车门在他的动作下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我又惊又惧地看向他,他却是微微笑着,用已经有些干枯裂开的唇轻轻地碰了碰我右手尾指、那处畸形的骨节。
“很疼吧。”他断断续续地开口,“这里被折断的时候,很疼吧?”
我的眼里汪着泪,几乎是倔强一样不回头,也不想去看他。
但梁砚却依然抓着我的手,声音很轻地说道:“是我的错……是我不该让你去报名RCA,是我不该招惹你,是我让你痛苦,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那天在天台,你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一辈子像个米虫一样吃喝无忧地活。我只是……我只是想实现你的心愿。”他说道,“我从来,都没想过要逼死你,也从来都没想过要让你痛苦……”
“你别说了。”我打断他,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掉下来打在手上,我飞速地擦去,只是重复着刚才的话,“你别说了。”
“我知道你一直都喜欢画画。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让你这辈子都再也不能触碰画笔。”他执拗地自顾自地开口, “我死之后,你可以给我画幅画吗?”
“……”我强忍着泪水,声音却根本不成腔调。
嗓子不知道为什么沙哑得厉害,好多想说的话梗在喉咙里,像是一把没有淘澄过的沙。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我无意识地重复着相同的字眼,双手颤抖着去捂他身上的伤口。
他的身上……流了好多好多血。从他身上流到我身上、像是怎么流都不会枯竭。
我竭尽全力地想要去捂住那道刺眼的、醒目的伤口,徒劳地想把那道口子合上。
可是血液就像河流,它们永不回头,从我心爱的人身上残忍地掠夺曾经属于他的生机。
好多好多的血。
怎么人的身体里,会有这样多的血?
它们温暖,潮湿,它们黏在我的手心,陷进我的指缝,像恋人亲密的吻,温柔又残忍。
“不会。”
我恍惚着抬起头,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晰。眼前似乎出现了很多很多重影,我轻声说道,“梁砚,你死了,我不会给你画任何一张画。”
刹那间我听见梁砚抽气的声音。他像是愣住了,只是呆呆地看着我,像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说出这样残忍的话。
“我想要画的是活着的人,而不是一具尸体。”说出这话的时候我感受到浑身一阵战栗,但我依然咬着牙,用我那已经嘶哑的声音说出口,“如果你还想要我们的未来,那就活下去。”
梁砚的表情看上去很难过,即便他很努力地支撑着那个笑容。
他说:“这样啊。”
“就是这样。”我的眼睛里已经是一片血红,我试图去抓住什么,但由远及近的救护车警笛声却一声又一声敲击着我脆弱的耳膜。
我喃喃地开口,几乎是无意识的呢喃:“梁砚,你以为你死了,我就能活吗?”
梁砚怔怔地看着我,他的表情是那样的错愕。
他的嘴唇颤抖开翕多次,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声,只是那样看着我,那样静静地看着我。
他看了很久很久,就像在看一件珍贵的宝物,看它究竟如何失而复得。
“我知道了。”梁砚轻声说。
警笛声和救护车的鸣笛在天际响起。梁砚抓着我的手力度再逐渐小下去,即便我知道他无时无刻都在用力。
在他的手松开我的时候,我听见他的声音。
他轻轻地说:“我会活下去……小然,我听你话。”
第68章 无梦之梦
我坐在走廊的椅子里,几乎是十分疲惫地应对着梁家来的人。
“我不签。”我已经有些心烦意燥,“谁说他死了?现在不是还在做清创手术吗?”
“但是这也是梁先生吩咐过的。”
梁砚委托的律师团队很客气地把那份文件往我跟前凑,“梁先生立下过遗嘱€€€€”
“那也是等人死了之后才发生效用。”我几近全部地克制住我的情绪,冷冷地开口,“他还没死呢。”
站在我面前的律师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他没再说什么,但是和旁边几个耸肩笑了笑,走到了一边去。
我坐在椅子上,双手缓慢地抱住了头,没有说话。
那份所谓的遗嘱上,梁砚明确的唯一继承人是我。
……
梁砚的手术还没做完,但是梁母和秦媛却已经相约着挽着手过来了。
她们现在的经济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但是像是听说要来见我,衣着穿戴上却又保持着最大的体面。不知道的以为她们是来这里参加晚宴。
“听说车祸的时候你也在现场?”梁母的脸上依然是那种犹如塑料花一般的假笑,倒是旁边的秦媛从手包里拿出一张手帕纸递过来,虽然我确信我此刻只是眼睛有些红但是没有流泪。
“你也别太伤心了。”梁母居高临下地开口,“好了,这里也用不到你,我们会在殡仪上通知你的。不过你的身份也比较尴尬,不想来的话也不用来。”
“不好意思,不过梁先生的意思是,即便要举行仪式,他也不想让您出席他的葬礼。”
旁边梁砚的代理律师恰到好处地走出来,向她们展示了手中的文件,彬彬有礼又十分礼貌地展示了梁砚的个人意愿。
我听见梁母当即就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秦媛在旁边劝了几句,律师团在那里耐心地讲述着什么,然后他们就这样发生了争吵。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受到疲惫,秦媛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往我手里塞了一瓶水。
“谢谢。”我看了一眼,又推了回去,“我不是很渴。”
“好吧。”秦媛耸耸肩,她很八卦地凑上来,“我听说车祸的时候你在现场?你们是在哪出的车祸?”
……
我就知道她过来是来打探细节的。
我不是特别想和人说话,也不想继续和任何人解释那场无妄之灾,于是我选择沉默。
“你不去查查看吗?”秦媛挑眉,语气意味不明地开口,“怎么他伤得这么重,你倒是毫发无损?”
“……”我冷冷地看向她,“秦小姐,我宁愿里面的人是我。”
“哇哦。”秦媛倒抽一口冷气,“我天呢,上次见面你还不是这样。”
我实在没心情和她讲这些,抬头看了一眼在那边已经不顾形象也要和律师们掰扯遗产的梁母,转移话题:“你们还住在一起吗?”
“那不然呢。”秦媛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挑眉说道,“梁家家大业大的,趁乱能捞一点是一点嘛。”
她又凑过来给我支招,“弟弟,我奉劝你一句,你可千万要拿定主意,这种事就不要顾忌,放开手做就是了。”
我看向她,似笑非笑:“分家产吗?”
“你说话好直接啊。”秦媛眯着眼睛看向我,“总之,你也算熬出头了,梁砚手指头缝里漏出来的股份光一年的分红就够你一生花销了。”
我笑了笑:“我觉得他不会死。”
秦媛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像是不明白上次她绑架我时那个心如死灰的林然,是不是已经被人夺舍了。
她看了我一会才说道:“我其实以为你被他伤透了。现在看,似乎不是我想的那样?”
“我的回心转念,似乎也不是秦小姐想的那样。”我说道。
手术室的灯由红转绿,这场闹剧终于到此收场。
我缓慢地站起身,只觉得虽然我只是在这里无所事事地坐着,腿居然软得发麻,甚至僵硬得不听我使唤。
梁母直接扑了过去:“医生,我儿子怎么样?”
“手术的结果很顺利。”医生说道,他看向梁母试图扒拉开医护人员冲进去的行为皱了皱眉头,“等一下现在还不允许探视,请遵守秩序。”
梁母十分不甘,她悻悻地走回来,嘴里嘟囔着“这小子命真硬”之类的话。
我实在忍不下去,低头拿出手机给林叔打了个电话。
效果立竿见影,梁母和秦媛被“友好”地请了出去,而我站在病房外,从透明的窗户里望着身上插满管子的梁砚。
“你都知道了。”林叔看向我,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是他自己告诉你的吗?”
我摇了摇头。
“我想那小子也是嘴硬,到死€€€€呸,你看我说的这是什么话。”林叔连忙“呸呸呸”地否掉自己刚才说的那个不吉利的字眼,“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我的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林叔瞬间心领神会,“我知道了,我去帮你安排一间病房。”
我笑了笑:“谢谢林叔。”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又见到了一些闻讯而来的大股东,他们虽说是来探望的,实则是来打探梁砚还能活几天,又笑眯眯地问候旁边一直待命的律师,然后面露失望地又匆匆离去。
但依然有人坚持不懈地打算把梁砚留给我的那些股份买走,这几天迎来送往许多,大部分都是借着探望的旗号来我这里做思想工作了。
我只觉得讽刺。梁砚只是还没醒,但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几乎巴不得他去死。
甚至连他的亲生母亲都希望他去死,好分他的一份血肉。
“这也算是经常的事。”律师团里一个女律似乎是看出我的所思所想,分了我一块小蛋糕,“这种事情我们见多了,不过像梁先生身家这么大的也确实少见。”
我看向她。她手里拿的是一个草莓小蛋糕,分给我的一个抹茶的。我尝了一口慕斯,甜的味道瞬间刺激了味蕾,仿佛世界也终于在我眼前恢复了点点色彩。
我问道:“你们不用去工作的吗?”
“现在就是工作啊。”陈律师笑着看向我,眨了眨眼睛,“梁老板人帅事少钱多,我可喜欢了。”
她似乎是个见习律师,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她也从那身西装下露出些少女般的狡黠,比如她会打探我和梁砚的八卦:“你们两个……是爱人吗?”
我愣了一下,迟疑片刻,然后笑着摇了摇头:“应该,还不算吧?”
“你长得好看,梁老板也长得好看。”陈律师说道,“你俩很好磕噢,不要让我的cp就be!”
“这样就好磕了吗?”我哑然失笑。
“主要是我觉得他很喜欢你呀。”陈律师说道,“而且我觉得很少会有人不喜欢他吧!噢,虽然他看上去挺吓人的,但和他相处过就知道他其实只是对工作严格,人也不是很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