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十几年前的闻珏,他未曾见过的闻珏。
晚上回到别墅,家政阿姨正在给院子里的植物施肥浇水。见宁嘉青回来,问道:“今晚又有酒局?喝了不少酒吧,等会我给你煮点东西吃吧。”
宁嘉青闻了一下身上有很大酒味,但他确实没喝几杯,也没感到醉意。大概是余泽带的酒有些喝不习惯,酒精味又比较重。
“不用了,我没事。”
他停下脚步,看向花坛里开得正盛的各色花冠。
知道宁嘉青在看,阿姨边用铲子翻弄着土边说:“闻先生走之前特意交代我管管这些花,一开始还担心养不好。没想到还挺好养活,只是浇浇水施点肥就长得这么好。”
尤其是中间那簇胡姬花,在夜晚花瓣粉得发亮。
宁嘉青垂眼,低声喃喃:“这么努力有什么用,已经不要你们了。”
阿姨没听清,“什么不要了?”
“没什么。”
他又看了眼花坛,转身进了别墅。
回到房间洗完澡,宁嘉青湿着头发走到衣帽间拉开衣橱门,从里面拿了件干净的睡衣。
停顿几秒,他蹲下身,拨开最下层的衣服,露出一个银色的保险柜。
手掌扫亮显示屏,随着指纹开锁的提示音,“咔哒”一声保险柜门开了。
除了一些文件收据以及支票外,他从最里面拿出一张塑封的相片。
翻过来,是一张色调昏暗的相片。
台上怪诞的畸形秀表演,演出者是当时的“招牌”连体兔女郎,性感怪异的舞蹈各国人慕名而来。大概是为了拍得更清楚,聚焦很近。
而台下不小心入镜的首排观众,右下角的侧着脸一头蓝发的男人,熟悉的轮廓以及露在外面的文身,宁嘉青不会认错。是闻珏。
这张照片,也是从余泽那里得到的。
那时他因被污蔑涉毒,被宁江调到胡志明,等着他的是无数烂摊子,压力大到整夜睡不着。后来韦京年带他去国外散心,正巧余泽在当地乐团演出,两人借此认识。
他们去了余泽的工作室,是乐团中一位贝斯手的。他们都是本地人,玩了很多年音乐,和余泽算是临时组队。
工作室的三面墙上,贴着满满当当的相片。各种类型都有,是乐队成员这些年的记录。
宁嘉青是没心思看的,而韦京年却一脸古怪叫住了他。
他从墙上取下一张照片,递给宁嘉青。
韦京年没有看错,是闻珏。背上露出的一小截纹身,他见过。
后来宁嘉青无数回忆起第一次见到那张照片时的场景,他脑海里都只有一个想法。
€€€€后悔,后悔探究闻珏的过去。
水珠沿着发梢滚到相片上,透过塑料膜模糊了闻珏的模样。
宁嘉青将相片放回保险柜最深处,连同今天余泽给的那张,一齐锁在了黑暗里。
第0013章 开花了
卧室传来敲门声,宁嘉青拉回思绪。他换好睡衣,拉过下排衣服将保险柜遮住。
家政阿姨端着餐盘进来,上面放着一个砂锅,还有几块点心,“还是吃点东西吧,别伤了胃。”
宁嘉青实在没胃口,正要拒绝,看到她打开砂锅盖时一愣。里面是白梨银耳糖水,闻珏曾做给他喝的。
阿姨加入一颗冰糖,用陶瓷汤匙搅开,笑着说:“趁热喝吧。”
犹豫两秒,宁嘉青拉开椅子坐下。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熟悉的味道充盈味蕾。
“怎么样,味道一样吗?闻先生告诉我一定要最后加冰糖才好喝。”
宁嘉青点了下头,“他教给你的?”
“闻先生说你最近酒场多,怕酒精糟了胃,嘱咐我有空煮给你喝。”
说着,阿姨从围裙兜里拿出一个掌心大的牛皮笔记本,“闻先生走之前把这个给我了,家里每个人他都想到了。唉,那样好的人,没能和小姐走到最后真是可惜了......”
“我可以看看吗?”
“你看吧,一会儿我过来收拾碗。”
阿姨把本递给他,关上门出去了。
宁嘉青翻开第一页,遒劲利落的正楷体映入眼帘。
闻珏的字好看,是有目共睹的。无论是新年贺词还是集团庆典,基本上都是由闻珏来题字。
深蓝色的钢笔字,首先写下的是院子里各种植物浇水、施肥和光晒等等注意事项。有的怕表达不清楚,甚至画下了简单的示意图。
看来他真是宝贝这些东西。
往后翻,是关于宁甯的。
琐琐碎碎的小事,记得清清楚楚,给人一种他们真的相爱过的错觉,不免有作秀嫌疑。
再往后,他掀动纸张的手一顿。
只见上面写着:嘉青是个不太爱表达喜好的孩子,平时有什么事也不太爱说出来。他最近工作忙,对身体消耗很大。
尽量做些养胃的食物,他不爱吃海鲜,不喜辛辣,口味清淡。餐桌有汤的情况,胃口好些,主食也会多吃。
喝酒后会没有食欲,有几次因酒精烧胃挂水。所以回来晚时,尽量做些东西给他吃。......足足写了有两页,记录着他平时的饮食作息习惯。还交代了糖水的食谱,告诉阿姨如果有需要可以煮给他喝。
指腹轻轻摩挲着纸页,他低哑着声音:“装好人。”
宁嘉青翻动纸张,看到背面的字时蓦地怔住。
不同于前面用蓝色墨水,这里是用黑色碳素笔写上的,像是后来特意补充的。
只有短短一行字:六月廿三,嘉青母亲忌辰,劳备糕点与百合。
收到宁嘉青短信时,韦京年正在大洋彼岸与客户谈生意。
他向对方说了声抱歉,起身离开包厢,点开消息时,缓慢地眨了眨眼。
€€€€我觉得他也是在乎我的。
韦京年咬着手指,正思索怎么回复时,对方显示消息已撤回。
他轻叹口气,便顺对方的意假装不知情。正准备回去,又收到宁嘉青的新消息。
€€€€他在乎我。
韦京年看着这四个字片刻,突然释怀地笑,回复:嗯。
护工将这周的信件放在桌上,对正在浇花的闻珏说:“先生,信给您取回来了。”
“好,麻烦你了。”
“那我先走了,有事您给我来电话。”
护工走后,闻珏浇完最后一盆花,将水壶放在一边,擦干净手去拆桌上的信。
除了宣传养老服务,就是保健药品器械的广告,一一被闻珏扔进了垃圾桶。
剩下一张是蓝丝带协会寄来的,里面附着一张邀请函,上面有协会会长的签字。
门铃突然响了几声,这个时间不应有人拜访,大概是护工回来取什么东西。
闻珏推着轮椅过去开门,出乎意料地见到了宁嘉青。
只见对方举起手中的花盆,蔫黄的细叶跟着晃了晃,“快枯死了,得救救它。”
闻珏意味深长的眼神,从铃兰花又移到他脸上,“因为这盆花专程过来的吗?”
宁嘉青应声,一本正经地说:“毕竟是我姐喜欢的东西,要是死了她会不高兴的。”
事实上宁甯连闻珏都不在乎,更别说一盆她已经不记得的花。虽然理由牵强,但他总得找个理由。
听后,闻珏莞尔,也没多问,推着轮椅后退,“进来吧。”
闻珏去阳台拿了新的花盆和工具过来,戴上棉布手套轻轻将土挖开,露出花的根系,然后移栽到另一个花盆中,小心翼翼地压着土。
他低头时额前的发稍稍垂下来,几缕遮着浓密整齐的眉。眼尾自然形成的阴影像是用笔描过,衬得这双瑞凤眼似乎天生饱含笑意。
宁嘉青不自在地移开眼,伸手解开领口的扣子,“能活吗?”
“根还活着,六七成吧。”
弄好之后,眼看着闻珏要把这盆花放在身后那一堆之中,被宁嘉青伸手拦住了。
“我得带回去。”他视线轻飘飘地扫过一屋的绿植,“你的‘小家伙们’太多,这盆怕你照顾不周。”
“好。”闻珏尾音带着笑意,他转过身从橱柜里拿了两包营养液,又找了张泡沫纸裹起花,“三天以后再浇水,营养液每三次滴一滴就好。”
宁嘉青应着,瞥到左边窗台上的那盆垂着花苞的昙花。过去这么多天了,还是一点开花的迹象都没有。
闻珏裹好花后递给宁嘉青,“一会儿€€€€”
他接过花,抢先一步回:“我还有事,不留下吃饭了。”
闻珏颔首,“那我就不留你了。”
宁嘉青也没犹豫,抓起茶几上的车钥匙起身,留下句“别送了”,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被关上的门,闻珏长叹一口气,伸手捏了捏眉心。
按照闻珏的嘱咐,宁嘉青每三天一浇水,每日只晒两个小时的太阳便移到阴凉处。
但萎蔫的花不见一点好转,幸存下来的几个花苞摇摇欲坠,看不出一点活着的迹象。
这天公司临时有事,宁嘉青回到别墅时已经晚上十一点钟。平时睡得较早的家政阿姨,这会正在庭院里晾香蕉干。
一个个小胖蕉被铁格网压得扁扁的,经过一星期的晾晒已经成了焦糖色,散逸出甜甜的气息。她过两天请假回乡下看看家人,给自己的孙子孙女做些小零食带回去。
见宁嘉青回来,问他要不要吃香蕉干,他摆摆手:“谢谢。”
知道他不爱吃甜,家政阿姨也没再推让,她突然想起什么,“今天我打扫卫生,看到你房间阳台上的花开了,跟灯笼似的还挺好看的......”
“嗯,我知道了。”
宁嘉青步履平稳地打开门走进别墅,却连拖鞋都没换。三步并作两步疾步到房间,伸手按开墙上的灯。
灯光照亮房间的那一瞬间,也照进细茎上垂着的每一朵小花,白色玲珑的花肚蕴着光,娴静内敛地绽放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