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音乐天赋极佳,从中学开始组乐队,拿过大大小小的奖,在附近的府颇有人气。后来被经纪公司相中,签约并许诺送去音乐学院深造。
那天以后,弟弟再也没能回来。
宋恩清晰记得弟弟临走时在机场向他告别,灿烂地笑着说等出名挣了钱把他也接过去。
后来他在梦中一次一次拉住登机口处那个单薄身影,告诉他:“不要去。”却无法开口。
车内安静须臾,宁嘉青问:“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宋恩低声道:“阿暹。”
“好,很好,请坚持住......”
随着康复训练师的指示,闻珏缠着厚厚绷带的双手,紧握着两侧的扶杆。
因用力双臂肌肉绷紧,血管隆起,虽然呈“站立”姿态,完全依靠上肢用力,实际软趴趴的腰没有一点感觉。
倒计时结束后,闻珏坐回轮椅,接过递来的毛巾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训练师照常鼓励他,“比以前好些了,站起来还是有希望的。”
闻珏忍俊不禁,“脊髓损伤导致的截瘫,康复的概率为百分之一,而这百分之一也是医生给的尊严。”
训练师哑口无言,表情尴尬。
“在这个康复中心,又或者任意一所。患者痊愈或者好转的比重数据,您应该比我清楚。明知道恢复的概率渺茫,还是承受着痛苦一次一次训练,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不想放弃,心里还是希望能站起来。”
闻言,闻珏失笑。
他抬眼,看着墙上那抹鲜红的横幅:不要放弃走路。
“是为了演好‘残疾人’这个角色,生活已经不能自理,如果连精神思想也是,会让周围的人失望。”
通过透明玻璃墙,他伸手指向对面一位正在努力训练、脸憋得通红的姑娘,说:“你看,旁边她的妈妈有多激动和高兴。”
“可是......”
训练师刚想反驳什么,闻珏已经把毛巾叠好放在一旁,“老师,请继续吧。”
做完康复训练已经傍晚,护工已提早在门口等候。
她推着闻珏走在鹅卵石路上,告诉他今天下午家里大大小小的事。
有人提着礼品上门拜访,已经按照他的吩咐一一拒收了,塞在信箱里的信件也一并还了回去......正说着,闻珏的手机振动了两下。
他翻开手机查看,是新短信提醒。
身后的护工惊讶道:“现在大家基本上用的都是全面屏的智能机,已经很少见到这样的翻盖手机了。”
“比较清静,我没什么太多要看的。”
“也是,现在没有营养的短视频占用人太多时间了,我连看一部电影的耐心都没有了......”
看到短信的发送人时,闻珏侧头对她说:“剩下这段路我想慢慢走,你先回去吧。”
“好,那我先回去准备晚餐,有什么事先生您给我来电话。”
护工走后,闻珏转动轮椅的方向,沿着下坡路到人工湖边。
湖岸有一圈长长的白色栅栏,保护着岸边休憩的人类,也保护着湖面上觅食灰色长喙水鸟。
闻珏锁住轮椅,手撑着观光长椅的扶手慢慢坐在了椅面上。
他打开手机,点开备注为“Son”的信息,告诉他宁嘉青已经知道宋恩和自己的关系。
闻珏轻轻叹口气,合上了手机。
泰缅接壤边境各方势力混杂,不论是当地警方还是安保公司都不能全权信任。
为了万无一失地保证性命安全,闻珏将宋恩介绍给了帮宁嘉青忙络此事的韦京年,双方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告诉他。
不过嘉青心思缜密,谨小慎微。即使知道宋恩的身份,权衡整个项目的利弊,也不会意气用事。
至于后面的事,就后面再说吧。
夕阳下的湖水波光粼粼,湖面将世界颠倒。
闻珏看着单脚站立在湖心的灰色水鸟,耳边忽地响起陆€€的话:“他无亲无故......死后骨灰被撒在了野湖里......”
恍惚间他回忆起第一次见到阿暹。
十六年前,洛杉矶一辆举派对大巴上。
与举杯畅饮的其他人不同,闻珏坐在一角翻阅着教授给他的最新财经资料。
脖子忽然被人圈住,只听陆€€抱怨:“出来玩的,能不能别这么扫兴?”
一向平近易人的闻珏难得敛起眉,将钢笔放在桌上。
陆€€双手举起,“我的错,不该骗你过来,这不是看你最近忙着发期刊压力太大,想让你放松一下心情。”
闻珏没理,将资料收进单肩包里起身离开。
刚转身便撞到一个人,包掉在地上纸张撒了一地,没看清是什么人对方已经没了踪影。
“什么人啊,真没素质......”
陆€€弯腰,帮闻珏收拾好,“看看有什么少的吗?”
闻珏摸了摸身上,说:“钱包。”
那会儿陆检察长还没披上斯文败类的皮,张口就骂:“操,我就知道!”
附近没监控,能找到的概率渺茫。两个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分别去前后两个街区报警。
闻珏去的是费耶特街,早两年以“乱”人人避之,这两年治安稍微好了些,但也不时被报纸刊登社会新闻。
所以闻珏不再打算往里去了,准备去附近的警点。
路过一个胡同时,听见里面“哗啦”一声响。他脚步一顿,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往里面一照。
一个深蓝色大垃圾桶旁边倒了一堆啤酒易拉罐,角落里地上放着一把黑色的雨伞。
而手电筒的光,正好将躲在雨伞后面的人的影子映在了旁边的墙上。
闻珏犹豫片刻,走了过去。
还没等他碰到伞,便被拿开了。手电筒照在蹲在墙角的人,对方下意识用手挡住脸,随后慢慢移开。
看清对方的相貌时,闻珏微微一怔。
凌乱乌黑的中长发,掩着一张有些脏的脸。下颌小巧,鼻子秀挺,杏仁眼。明明是亚洲人轮廓,却有一双蓝色的瞳仁。
对方蹲坐在地上,仰头注视着闻珏。男孩手里拿着半个小时前闻珏丢失的棕皮钱夹。
钱包已经被打开了,露着一隅泛黄的照片。他举到闻珏面前,略哑的声音有些抖,说了一句泰语:“你认识我哥哥?”
照片是两年前宋恩给他的,知道他暂居加州,让自己帮忙寻找失踪的弟弟。
起初闻珏去警局报过案,在网站发表过失踪寻人信息,皆是石沉大海。
闻珏的视线,从照片移到男生脸上。
安静两秒,他笑着向对方伸出手。
耳边有人喊着“小心,快躲开,那鸟啄人!”,急切的声音将思绪拉回。
闻珏看到湖面上的那只灰色水鸟向他飞来,而疗养村的保安人员正从远处拿着杆子小跑过来,企图保护他。
眼看着水鸟逼近,感受到翅膀扇来的风,他没动,也没闭眼。
紧接着,鸟轻轻落在他的肩头,长长的喙轻啄在闻珏左脸颊,像是亲吻。
闻珏笑着,说出了回忆里第一次见到阿暹时,同样说过的话。
“终于见面了。”
“阿暹。”
【作者有话说】
宋恩是Son的译名,有“圣子”的意思,在这里不是“儿子”的意思。
第0019章 庭中有奇树
许久不来宁家主宅,闻珏几乎要忘了庭院中央的这棵古老的雨树。
青色树干苍虬兮翼,树冠宏伟盛大,烈日炎炎遮下大片阴翳。
见闻珏盯着这树看,又晓得他喜好草木的脾性,宁宅干事多年的管家推着他过去,在树底下停了下来。
等离得近了,才看清青树皮上满布密密麻麻的咬噬痕迹。
闻珏伸手去摸,指尖触到凉意,像是有风从缝隙灌出。
管家在一旁说,因为去年天气古怪,院子里的植物遭受虫灾。大部分都被要坏了茎和根,请园艺工人新栽了一批。
这棵雨树六十年代就种在这里,年数高,树干粗,仅遭受了点“皮外伤”。驱虫后输了几日营养液,叶子又茂盛起来。
他感叹一声,“说来也奇怪,别处的花花草草都遭了殃,单单这个花坛里的没事。”
闻珏仰头,被羽毛似的树叶割碎的阳光,将瞳孔照成浅棕色。
他浅笑着说,“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管家刚想问什么意思,听见后面传来一个女声,“来这么早?”
回头,见宁甯踩着高跟鞋过来。
她盘着发,熨帖的女士西装,手里提着的包也换成黑色经典款,风格低调,与从前大相径庭。
胸前带着徽章,大概刚从政府出来。
闻珏莞尔,“刚到。”
宁甯抬手看了眼手表,上前握住轮椅的扶手,“离吃饭还有一会,我陪你转转吧。”
宁宅仿欧式庄园建筑,古典庄严。起初刚建只有一栋主楼,随着宁家的不断扩建,如今占地面积约百英亩。
话上说着闲逛,几公分的高跟鞋走不了太多路,宁甯在中心喷泉边停下来说休息一会,坐在了长椅上,将高跟鞋脱下放在椅面上。
闻珏看着她有些红肿的脚踝,“长时间穿高跟鞋对踝关节压迫很大,还是多穿舒适轻便的鞋子。”
“你以为我想穿。”阳光刺得她眯着眼睛,伸手指着草坪西边的建筑,“当初我们结婚后,本应该住在那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