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酒就送到了,挥退侍从,时未卿意味不明地问道:“不知道张侍从酒量怎么样?”
祁遇詹回道:“不太好。”
原身酒量确实不好,但那是没用内力的情况,若是用内力逼出酒,其实能喝很多。
时未卿拆了一坛酒递过来,语气中莫名多了一些活力和生气,不那么疲惫,“张侍从今日陪我不醉不归如何?”
祁遇詹总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刚才的转变,心里略有所觉。
接酒坛时,故意伸的是受伤那只,祁遇詹看似眼睛看着酒坛,实际上视线盯得却是时未卿的眼睛。
发现他的目光果然在注视自己的食指,祁遇詹无奈又苦恼。
果然,身份被发现了。
第035章
祁遇詹记得时未卿的酒量也不太好, 上次在墨莲居只喝了几壶便醉得昏睡,比之原身还差。
和他比酒量,时未卿注定是比不过, 祁遇詹本想拦下他, 又收回了手。
酒这个东西有时候也不完全是不好的, 小酌可以怡情,他心绪不虞,陪他少喝一点也好, 能把心中郁气发泄出来。
天色已暗,整个房间只在外间汉榻旁燃了一盏灯,灯罩遮挡烛光微弱,只照亮了这一处空间。
从坐在这榻上,时未卿便一言不发地饮酒,祁遇詹想说点什么,又怕哪句话没说对把人惹生气。
张大壮身份暴露得太突然, 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祁遇詹现在心里慌得一批。
如果遇见一个人总是骗他, 他多半以为这个人是个渣男, 不打一顿都是好的。
想到这,祁遇詹自我安慰, 最起码时未卿没找来侍卫抓他,没直接把他赶出去,情况好像还没那么坏。
祁遇詹倒满一杯酒液端到口中啜饮, 低头将视线隐藏在暗影中,看着坐在矮桌另一边的人。
时未卿仪态很好, 即使饮酒也坐姿端正挺直脊背,没有丝毫纨绔的放浪形骸, 即使身着素净的白袍,也无法遮盖住他的殊颜绝色。
祁遇詹眼中却看到的不止容色,明明才一个白天不见,他总觉得时未卿瘦了许多,宽大地袖袍松松地挂在身上,尤显他身形单薄。
放下酒杯,祁遇詹视线扫过矮桌,还没喝多长时间,桌上已经放了几个空酒壶。
“张侍从不知道不醉不归的意思?”
祁遇詹抬头,时未卿正垂眼看着桌上一点一点变满的酒杯,似乎从没说过话。
顿了一下,祁遇詹开口道:“知道。”
“即是知道为何只喝这么一点。”视线从放下后仍是满杯的酒液上收回,时未卿捏着酒杯的指尖泛白,睁着一双朦胧醉眼看过去,语意模糊地道:“还是,你又在骗我?”
祁遇詹动了动唇,没说话,他在想怎么解释最合适。
没得到回答,时未卿冷笑一声,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酒一杯接一杯入腹,酒液倾洒略过,顺着白皙的下颌,滴落到了胸前,霎时洇湿出一块块湿痕。
时未卿眉眼间的阴郁并没有借酒发泄出去,反而越来越浓郁。
酒对他来说已经无用了。
眼见时未卿红润的脸颊被急饮激得发白,祁遇詹抬手轻轻抓住了那只白腕,变回来原来的声线,“好了,别喝了。”
时未卿抬头凝视面前的面容,似乎看了好一会才发现,这张脸不是他想要的,他薄唇轻启:“放肆。”
“喝太快伤身。”祁遇詹另一只手自胸口取出一方帕子,轻轻擦拭净了时未卿唇边的酒渍,轻声道:“小郎若是喝醉了,怎么问话。”
突然时未卿手指一抖,碰倒了酒杯,溅起的酒液落在他白皙的手背指尖,之后顺着矮桌流到地上。
他将全部的心神放到祁遇詹身上,紧紧盯着他的脸脸,丝毫没有在意手上的酒液,或者说已经感觉不到了,“你怎么不装了?”
祁遇詹又将时未卿染了酒液的手拿起,一边抬到面前细细擦净,一边回答:“再不承认,只怕小郎要生在下的气了。”
看着洁净的手,时未卿眼中似乎闪过什么,他又将手抬起了一些,慢慢地探向了祁遇詹的脸,“就是它,骗得我?你要把它烧了,给我出气。”
确认想找的人就在身边,时未卿又欣喜又不安,他总在欺骗他,若他要离开,时未卿知道他拦不住,没有人比他更知道那句找到天涯海角的威胁有多无力。
时未卿不知道为何他总在遇见这些事情,不甘放手,却又无法改变。
时未卿微微收紧指尖,笼罩住掌心的脸,既然这人现在就在眼前,他不介意再次为他打破原则,只要能把人留住,骗他也没关系。
祁遇詹一怔,他没想到时未卿会亲自为他开罪,把罪推到了易容上,没有丝毫怪他的意思。
微动的心间突然翻腾,如同波涛汹涌的海浪击打海面一般,起伏跌宕,让他心神激荡。
祁遇詹握住脸庞的手,紧紧攥在宽厚的掌心,眼眸深深望着地如画的面容,嗓音低沉地道:“好,我把他烧了,给未卿出气。”
时未卿紧抿嘴唇,他想问一问,他还走吗?
但他不敢,怕得来的答案非他所想要的。
时未卿迷蒙的目光中似有希冀,嘴唇瓮动半晌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祁遇詹一直在注视着时未卿,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想说什么,时未卿想知道的不过就是那几个问题。
但有些事不能用这张假脸说,祁遇詹用酒水浸湿脸,卸下了易容的面皮。
随意将它扔到一旁,祁遇詹两手臂一伸,越过矮桌后,大手一张掐住不盈一握的腰肢将人举起,将时未卿从榻的一头移到了另一头,放在了他和围栏之间。
两人之间没有了任何障碍,祁遇詹松开手支在榻上,倾身将时未卿困在两臂间,抬头看向他,见他没有被吓到,“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时未卿看着他点了点头,手中还在无意识地握着刚才抓紧的手臂,没有任何松开的迹象。
祁遇詹放松手臂肌肉,轻声问道:“为什么不想让我走?”
时未卿缓慢地摇头道:“我不知道。”
相同的对话再次听见,时未卿还是没有想明白,但他已经隐约摸到了一点,但那东西如被一层纱隔着,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祁遇詹继续道:“既然不知道,我来问可以吗?”
时未卿没有拒绝,只是皱起了眉头。
“不懂也无妨,我教你。”祁遇詹抚平他似乎郁气散去了一些的眉心,直白问道:“你喜欢我吗?”
时未卿有些似懂非懂,问道:“什么是喜欢?”
祁遇詹看着时未卿,回想起这段时间的动心,眼中慢慢溢满缠绵深挚,慢慢地说道:
“喜欢就是你哭我会心疼,你笑我会开心。”
“会无时无刻想见你。”
“会想要了解你。”
“会想要留在你身边。”
“会为你打破原则。”
这一字一句全部击打在时未卿的心扉上,解开了他一直想不通的疑惑,将紧关的心门叩开了一条宽大的缝隙。
祁遇詹最后一个字落下时,蒙住时未卿的那层纱骤然消失,一切都豁然开朗。
时未卿的心在胸腔里开始止不住的跳动,嘭嘭震响如同响在耳边,盖住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似乎这世间只有这帐幔内的一方天地。
“喜欢。”时未卿另一只手也抓上祁遇詹的是,一点既通地又重复了一遍:“因为我喜欢你。”你是不是不会走了?
时未卿问不出最后一句,但祁遇詹能看得出来,所以无须他问,他也会答,忍住将人拥入怀里的欲|望,道:“还有一个问题,我以什么身份留下?”
没有听到回答,祁遇詹没有为难时未卿,而是眼神深邃地看着他,引导着说:“未卿,我倾慕于你,想要求娶,你愿意吗?”
时未卿直直地看着祁遇詹并没有说话,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而是因为给不了。
时未卿不能成亲,又不愿祁遇詹离开。
面对着似要将他吸入其中的幽深目光,时未卿突然心生胆怯,他怕他的想法一旦说出来,这人会立刻离开。
时未卿收紧手指,似乎要抓住些什么,从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如现在这般,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无法抉择。
祁遇詹原本嘴角挂着笑容,但见到时未卿脸色苍白,表情越来越不对,眼中涌动极其复杂的情绪,甚至其中还有一丝畏惧。
收起笑意,祁遇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时未卿说过的这辈子都不会嫁人的话。
想起他备受宠爱却思虑过度,郁结于心。
想起他收集官员豪绅的罪证,未来诛杀朝廷官员搅乱朝局,以及死时的疯狂和在主角受前不肯低头的执拗。
一个个疑问堆积脑中,没有答案,祁遇詹想问一问,但有些事现在时未卿也不知道,最重要的是他怕,答案会揭开一些血淋淋的伤口。
若真如此,祁遇詹打算自己查,事情总有查明白的一天。
祁遇詹靠近时未卿,亲了亲他紧皱的眉心,轻声道:“未卿,你可以随意拒绝我,我知道你喜欢我,这就足够,我不会走,会一直留下来陪着你。”
时未卿怔怔地看着祁遇詹,嗓音发涩地说:“我不会成亲。”
用亲吻抚平了时未卿的眉头,祁遇詹拇指划过绯红的眼尾,停在被遮住孕痣的位置,笑着道:“一辈子不成亲也无妨,我给未卿做面首,未卿养着我,好不好?”
这世界哥儿地位极低,受世人歧视,世俗礼教对他们极其苛刻,即便是皇族世家也不可避免,成亲之前极少被允许出门,成亲之后大多为妾更是没了机会出门,一生困在内宅。
时未卿满眼震惊,他不敢相信,普通百姓都不愿娶为妻的哥儿,竟然有男子愿意成为哥儿养的面首。
还是他这样天生反骨,做事异端,连亲生父亲都说是大逆不道的哥儿,若将他所行之事,公之于众会引来多少口诛笔伐。
怎会有男子不在意?
但想到肖掌柜回禀现在的裴锦活成了什么模样,以及他对裴锦这个普通哥儿的态度。
时未卿突然相信了,原来这世间真的有这样的男子。
第036章
“你不会觉得我……大逆不道吗?”
酒意在体内里肆意弥散, 昏暗狭窄的空间又赋予了他勇气,时未卿睫毛轻颤,问出了隐藏在心中最深角落里的问题。
他的亲生父亲不认同不理解, 时未卿依旧执着地坚持, 踽踽独行久了, 对未来迷茫不知归途,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做的是否正确,却又不愿也不甘放弃, 只得浑浑噩噩地走下去。
但现在,时未卿突然看到了希望,眼前这个人就如同一颗救命稻草,让他想要握在手里,紧抓不放,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坚持下去。
此时的时未卿眼眶通红,他的眼神让祁遇詹感觉无比的脆弱, 好似一碰就会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