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阿治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
呢喃的轻声响起。
“想要解除织田作的执念,这种时候,已经是在帮着拦截MIMIC的残党吧。不过MIMIC的残党既然能在织田作的眼皮底下离开,应该是得到了一些帮助,除此之外,还有港口黑手党的反应,真是忙碌啊,大概又有好几天不能见面……”
声音猝然落下,靠着露台的橘真夜忽然睁大眼睛。
视线越过花墙的缝隙,街道的拐角,一个熟悉的身影揣着口袋连蹦带跳的走在熟悉的道路上,璀璨的眼眸追随着他移动,直到大门再一次被打开。
“我回来啦~”
沙色的风衣一摆而过,神情愉快的太宰走进客厅,看到桌上的早餐。
“€€,橘先生居然还没吃早餐吗?这可不太好哦~”
将已经凉透的早餐端到露台上,太宰也坐了下来。
橘真夜侧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开口:“这个时间点,你为什么会回家呢?”
太宰困惑地歪头:“不是已经到午饭时间了吗?今天还挺开心的,如果能够吃到美味的蟹肉料理,那一定会是完美的一天。”
轻快的语气顺着风散开,橘真夜不知不觉直起身,他也歪着头:“今天是开心的一天吗?”
“是哦。就在刚刚过去的晚上,我可是点了两杯教父呢!说起来大家都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酒馆了,织田作的生活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有趣,处理的工作几乎没有区别,他居然说他在东京送信的委托里差点被不法分子枪击,而那个不法分子居然是警察卧底!除此之外,他居然还会去孤儿院做义工,嘛,不过,这确实是织田作会做的事情呢,毕竟他之前就收养了那么多的孩子……啊对了对了,织田作还说草莓很好吃,说要感谢你呢。”
“是这样啊。”
“嗯,是呢~”
“那,草莓还吃吗?花园里好像还有一些。”
“可以哦,”太宰笑眯眯地弯着眼睛,“那我去拿篮筐摘一点。”
随着声音起身的动作,在那一刹那,骤然被遏止。一阵急风,树梢晃动,艳丽的桃花瓣如同雨一样落下,才要收起的手猝然被扣住。
仿佛有一刹那的寂静。
一直挂在太宰脸上的笑容面具终于淡了下去,他一点点侧过头,目光落到被抓住的手上,又慢慢地移到橘真夜脸上。
橘真夜的神情远比想象中平静。和上一次轻到柔软的触碰不同,这一次,橘真夜很用力,用力到太宰难得的升起一种没办法挣脱的心情。
“不想笑其实可以不笑的。”
太宰没有说话。
他定在原地,因为橘真夜的动作太快,他甚至都不需要重新坐下。
“教父好喝吗?”
“……其实也不是很好。”
“这样啊,”橘真夜重新仰头去看枝头的桃花,“阿治跟织田作他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吧。”
这句话太宰没有回答。
橘真夜笑了笑:“一定是的。所以才会明白对方心里所想,无论是织田作还是安吾,你们都很明白彼此的想法。”
所以,才会不约而同的出现在酒馆里,做出和旧日时光一样的,重复,但永远不会无趣的事情。
不知为何,橘真夜忽然就想起,他在废弃小洋楼寻找复活的织田作的时候,他询问织田作想不想再去见见友人,而织田作反问他的第一句话却是他的友人会不会交到新的朋友。
会不会有新的朋友?
会不会越过这个坎坷,会不会去到想要去到的地方?
而现在,太宰做了那么多的事情,走上不同的道路,做出截然不同的反应,甚至迫使自己,要亲手将复苏的友人重新送入永恒的长眠里。
……真是的。
真的是很纯粹的友谊啊。
“嗯,是吧。”几乎微不可闻的应答,太宰也仰头看着面前的桃花,“不过,大家都在走不同的道路呢。”
每个人都在走不同的道路,因为不同的道路,岔路口也不同,他们或许只能同行一段时间,等路走完,就算再不情愿,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不同的道路吗?”
“嗯,都是不同的道路。”
“那么,如果一定要一起走的话?”
太宰猝然侧过头,天边云涌,微光倒映,鸢色的眼眸一瞬间瞪大,扣住他的手依旧岿然不动,但沿着手臂往上,衬衫掩盖下,璀璨的桃花正从心口的血肉生长,舒展,直至沿着整条手臂盛放。
“抱歉。”
橘真夜很低很低的叹息。
“我很努力地想要克制,但是喜欢这种东西,好像真的控制不了。一不小心,它就自己开了。”
第72章
【“没来得及好好道别。”】
会盛放的是诅咒。
是从橘真夜出生起,就盘踞在他的心脏里的来自妖怪的诅咒。
太宰其实是诧异的,因为他的‘人间失格’在一定程度上是克制妖怪的€€€€在去年他跟橘真夜去参加妖怪宴会时,宴会上的妖怪制作的酒杯就融化在他的手里,所以,当橘真夜在触碰着他的情况下,妖怪的诅咒不应该沿路生花,但很快的,他就明白了关键:诅咒是寄居在橘真夜心脏里的。
人间失格作为无效化的异能,只有产生触碰才能发挥效果,但诅咒寄居在橘真夜的心脏里,除非他剖开橘真夜的胸口,捏碎橘真夜的心脏,否则这个诅咒就会永远的扎根在橘真夜的心脏里,以激荡的情绪为养料不停的生长、开花。
时间已经是午后了。
太宰本就是卡着午饭的时间点回来的,但不巧的是,因为忙碌,渡边已经说了午饭和晚饭都来不及回来做,这个点再去麻烦隔壁的绫€€行人是一定会被无情报复的,可点宅急便又太慢了,橘真夜想了想,回头看着太宰,然后挽起袖子,拉开冰箱。
虽然不怎么会做饭,但凭借着多年品鉴美食的功底,他觉得他至少能靠手工片出一道朴实无华的蟹肉刺身。太宰对于他勇于尝试的精神表达赞赏,随即也兴高采烈地表示要进厨房一展身手。
然后,欲言又止的橘真夜就看他拎着篮筐,摘下最后一批草莓,再走进厨房,走到料理台前,拿起酱油和味增€€€€橘真夜很想说点什么,但忙碌的太宰尤其开心,他多看了两秒,发现玻璃倒影里的自己也在笑。
这一刻,无以言述的心情达到满涨,他张开口又把话咽下去,算了,有什么话可以晚一点再说。
随即,他也走进厨房。
不到半个小时,饭菜端上桌。
将自己精心料理的食物摆到桌上,太宰发出诚挚的邀请,被邀请的橘真夜看着面前惨白惨白的食物,想了半天都弄不明白草莓的红色素去了哪里,不过,没关系,这毕竟是太宰亲手做的事情,他怀着想要表扬赞美的心,非常郑重其事地尝了一口€€€€
不出一秒。
直接一头栽倒在餐桌上。
在他的对面,撑着下颌的太宰笑眯眯地歪头,“哦呀~居然只撑了一秒钟嘛!看来我做的食物果然很厉害。”
他这么说着,手却很诚实的就把自己面前的食物推远。
一夜没睡的橘真夜已经完全丧失意识,太宰花了点时间把他移到沙发上,直起身刚要走,鸢色的眼眸不受控制地落到橘真夜的手臂上,盛开的桃花没能消散,依旧热烈的盛放着,甚至比吃下食物之前更灼艳,无声地叹息不知道从哪里响起,太宰抬起脚步上楼,取回一张毛毯盖在橘真夜身上。
或许是氛围太宁静,又或许是天边的乌云终于散去,明媚的阳光从露台外照耀着,总之,过了好久,悄无声息地太宰重新做回餐桌上,安静地将依旧镇在冰里的蟹肉料理吃下去,吃完,又把碗筷放进洗碗机。
收拾好一切后,才默不作声地走向玄关,隔绝一切喧嚣的大门再一次安静地阖上。
离开的太宰走到拐角,远风呼啸的掠过,凌乱的黑发扬起,露出他几乎没有神情的面容。
同一时间。
已经在暗处拉开帷幕的横滨。
奔驰的人影卡着视野的盲区穿过巷子,他奔跑的很急,求生的意志驱使下,肾上腺素快速分泌,爆发出的行动远超想象,但没有用,下一个拐角,他就不得不猛地停下。
因为停下的太快,褴褛的兜帽披风落下,暴露惊恐的面容,那是一张和周围人截然不同的北欧面孔€€€€是组织MIMIC的残党。
MIMIC一个欧洲异能组织,首领安德烈€€纪德,军队出身,在异能战争之后被祖国抛弃,因而心怀怨恨,一心想要以幽灵的身份死在战场上,后来辗转到横滨,引发一系列事端后,被织田作之助剿灭。
冷汗从MIMIC残党的额上落下来,混杂着惊恐的神色变成绝望,他止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露出前方的顶在他脑门上的枪口,以及握着枪的红发青年。
虽然距离来到横滨已经过去一年,但,他永远无法忘记,这个被愤怒侵蚀的红发青年单枪匹马杀进小别墅,无情地收割所有人的生命的样子。
而此刻,握着枪的织田作面色十分平静,他注视着面前的MIMIC成员:“据我收集到的情报,你是MIMIC组织里的情报员,去年的战场上,你因情报员的身份没有直接参与战斗而存活,对吗?”
MIMIC的情报员似乎想说点什么,但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织田作也没想得到他的回答,他继续说:“那么,我现在有几个问题需要得到你的回答;第一,去年,你们MIMIC为什么会来到横滨?”
强大的压迫感下,MIMIC情报员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是港口黑手党的卧底。我们首领一心想要找到能够埋葬大家的战场,这时一位名叫坂口安吾的情报员找上门表示可以提供帮助。但我们很快发现他是港口黑手党的卧底,首领认为这是一个机会,就吸纳了坂口安吾,并从欧洲来到横滨。”
如预想的一样,织田作又问:“第二,你们是怎么得到我的情报?”
“是港口黑手党给我们的。作为被放逐的人,在偷渡抵达横滨之后,我们依靠着坂口安吾给的资料成功入侵了港口黑手党的仓库,并在其中得到了你的详细情报。依靠着这份情报,我们……我们制定了详细的进攻计划。”
在那份计划里,他们原本是设下陷阱,逼迫港口黑手党参与战斗。只要是战斗,作为港口黑手党的一员,被他们视为目标的织田作之助就一定会出战,但出人意料的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居然直接派出织田作之助€€€€虽然不能明白原因,不过这是他们所期望看到的。
于是,他们便直接向织田作之助发起战斗。
然而让他们愤怒的是,织田作之助以不再杀人为由拒绝了。
“所以,你们便杀死了我收养的孩子。”
MIMIC的情报员脸色更苍白了一些。
“我们一开始的时候没想着对孩子们动手,是因为、因为……”
MIMIC的情报员不敢再继续说,因为织田作的神情晕染上愤怒,或者说他其实一直都是愤怒的,那些愤怒就像一团火焰,在一年前就已经将他烧得粉身碎骨。
MIMIC情报员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恐惧几乎将他淹没了,但出乎意料的是,顶在头上的枪移开了,劫后余生的虚脱使得他跌坐在地上。
一步一步离开巷子,人潮的喧嚣再次涌来,织田作安静地站在阴影里。
稍许,火柴点燃,香烟的烟雾弥散开。
随着一路的调查,过去的记忆已经很清晰了,他因为孩子们的死而丢弃不再杀人的理想,追踪到小洋楼内和安德烈战斗,而在他去往战场之前,太宰就曾试图阻拦他,他大声地说着‘不要冲动’、‘还有更好的处理办法’之类的话,甚至为了挽留他,还不惜剖白内心说出加入黑手党是为了更近地窥探人类的本质,寄希望于能够从中得到活下去的理由。
但他拒绝了。
被愤怒笼罩的他拒绝了友人的想要帮助他的心情。
之后在战场上,直面安德烈,死亡临近,最后一颗子弹推上枪膛,即将要完成复仇的他重新获得了平静,但平静的深处里却涌上一种遗憾€€€€他是有些遗憾的,因为他甚至没来得及好好的跟友人道别。[9]
在这个世界上,他还有两个友人。
其中一个是异能特务科的干员,他坚定地行走在正义的道路上,为了正义隐身在黑暗里;另一个是港口黑手党的干部,他是一个特别聪明的孩子,因为太过聪明,看透了旁人看不到的世界,故而迷茫、孤独€€€€他明明能够理解这些孤独,却始终没有打破界限,踏入其中。
直到倒在血泊里,他在许多的领悟中,察觉到了自己的后悔。[10]
€€€€人是为了救赎自己而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