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会死吗?”
接过话的费奥多尔声音很轻,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抓住人心动摇的关键,“中也君,我想正是因为有你在,他们才敢冒险。弱小的生命应当有弱小的活法,是你给了他们强大的错觉,让他们也变得鲁莽、自大,轻率的让自己性命陷入危机之中。”
“你不觉得……只有你离开,才能让他们恢复到以前的活法,更为慎重地去对待自己的生命吗?”
来自魔人甜美的、黑暗的诱惑,在悄无声息地编织成网,安静等待猎物的上钩。
“……你说的那边又是什么?”
中原中也这次用了更多的时间思考,才抬起头问他。
十一岁的他没有过去的记忆,这份重启的人生是从三年前开始的€€€€更往前的记忆则是一片沉浮的黑暗,青黑色的,死寂的。
在被[羊]捡到前,他连该如何生存都不知道;但在被[羊]捡到后,他反而愈发迷茫于自身在这世上的定位。
只是好用的手牌吗?用这份异能来获得被接纳的价值吗?他好像在试图安放自己,但棋盘上并没有给这枚棋子留下空位。
如果没被眼前的这个家伙指出来,或许他就会安慰着自己,继续这么活下去也说不定。
但如果,他说的[那边]可以给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
唇角微微弯出笑意,费奥多尔正要开口,却被织田作之助强硬打断。
“我受人托付,特意来照顾你。”织田作之助冷静的出声,“等你确定自己能接受后,你的身世,包括正在追寻的那份本质,都会得到解答。”
“你想说的是这些,对吗。”€€€€他的目光转向身旁这位友人,“费奥多尔。”
“是啊,没有错。”
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费奥多尔连眼尾也微微弯起,似乎真是这么想的那般,连心情也变得愉快。
在披风的遮挡下,他用左手拇指摩挲过食指的指节,缓慢按下去。
熟悉的钝痛侵蚀了他的神经,却令费奥多尔几乎要笑起来。
那里存在着一处新鲜的、深而重的咬痕。
宛若一条无言的讯息,亦似一声缄默的警告。
这就是,你对那句话所作出的回应吗?
我的半身。
第40章
自那一声费奥多尔后,织田作之助对待陀思的态度就变得格外公事公办。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织田作之助也不会因此甩下陀思,独自离开擂钵街€€€€毕竟这是他已见过一次的人格切换,知道叶伊赫仍沉睡在这具纤瘦单薄的身体里。
不知道什么才会再次苏醒。
而眼前的主人格费奥多尔,他对这位能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但与此同时,他必须确保对方的性命万无一失。至少不能死在崇尚弱肉强食的擂钵街。
“你保持安静,”
带着中原中也离开擂钵街时,织田作之助对陀思强调道,“在回去之前,不准说话。”
€€€€这是来自叶伊赫对织田作的叮嘱,被他反手直接用来警告对方。
织田作之助已经见识过对方劝诱中原中也的能力了,并没有让自己再次亲身体会一遍的打算。
既然不能听费奥多尔说话,那就用武力禁止他开口。
这样的做法简单有效,而织田作之助并不关心费奥多尔对此有什么想法,更别提异议。
不过,陀思看起来确实没有生气。
他只在眼底露出了一点相当微妙的笑意,点头应下这个要求的姿态看起来安分又乖巧,没有半分威胁性。
即便如此,织田作之助也不会对他放松警惕€€€€他始终记得那个做着大义梦想的[V]组织,而对方曾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穿着短款皮夹克外套,中原中也双手插兜走在织田作之助身边,倒是对此表现出一点好奇。
“为什么不让他说话?异能?”
“不,”织田作之助简明扼要的否认道,“因为我不想听。”
中原中也唔噢了声,惊叹道,“没想到这发言挺强势,我还以为你是类似于蜗牛的类型呢。”
“蜗牛?”
“很安定啊,温温吞吞的那种。”中原中也轻嗤了声,歪过头望向他€€€€因为织田作之助要高上许多,导致他不得不仰起了些脸才能与其对视。
“不过看起来倒是也挺能打的,虽说对我没什么用就是了。但大体来说,我既不讨厌你,也不排斥你说的那些话……是谁托付你来照顾我的?”
“暂时不能告诉你。”织田作之助回答道。
陀思全程安静跟在二人身后,唇角却快要亲昵的、愉快的笑起来了。
这一切仿佛是道极难的考题,每做出一步,便有做出那一步的乐趣与惊喜。
“好吧,”他继续听中原中也开口,“那个人甚至知道我在寻找什么,多少也算是知情人士了啊。就冲这点,我也会跟你走的€€€€喂,你是做什么的?那些人看起来也很怕你嘛。”
中原中也说的“那些人”,是指盘踞于擂钵街的混混与打手们。虽然武力在他看来和几只蟑螂没什么两样,但对落单的普通人、尤其是尚未成年的孩子来说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话虽如此,面对[羊]里那些人的指责,他确实不打算再回去了。
就像前方原本只有一条道路时,他即使无可奈何也依旧会继续向前走;但忽然有人给他指出另一条更令人心动的路后,他同样也会毅然决然地踏上那个方向,再不回头。
那个叫费奥多尔什么什么斯基的家伙,确实全部说对了。
甚至,他感觉自己已经被看得透彻,几乎要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三年前,他毫无记忆的苏醒于一片废墟之中,迷茫徘徊、四处流浪,既无处可去,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唯一记得的,只有[中原中也]这个名字。
但生命需要水和食物维系。
只有本能的他袭击了附近全副武装的军人,抢夺了对方的干粮与衣服,才没有让自己在醒来的一周之内就濒临饿死。
虽说如此,当时的他饿肚子却是常态。原因是他在失去记忆的同时,也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基本常识,这使他根本无法辨认出哪些是正确的食物,吃到坏东西后呕吐的经历也有过。
在那段饿到如今都快想不起来的回忆里,最后一幕清晰的画面是[羊]组织的领头€€€€白濑抚一郎用面包和水救了他。
并在那之后,作为孤儿们抱团对抗拐卖、暴力与黑工等生存威胁的庇护所[羊]允许了他的加入。
他也给出了报答€€€€强大、战无不胜的异能[重力操纵]。
因为这份力量,原本弱小的[羊]组织一跃而上,没有人敢再来招惹他们。
到这里为止,一切都很好。他得到了容身之处,[羊]也拥有了足以保护自身的力量。
如果就到此为止,他想他会愿意一直待下去,顺便试图寻找自己的身世。
但在这三年间,事情的发展逐渐脱离了预想的轨道。
白濑抚一郎是个很有野心,却没拥有相应头脑的家伙,并不满足于守住原本的地盘。
他开始挑衅其他帮派,再用中也的反击主义来击垮敌人,扩张地盘,收掠资源€€€€手腕上戴着的表,价值也愈来愈高昂。
他并不赞同这样的做法,简直是将[羊]成员的性命悬在岌岌可危的蛛丝之上;毕竟真正能终结战斗的只有他一个,其余人就算拿着枪支作为武器,对抗时也免不了伤亡。
因此武斗的活基本都是他来做的。
中原中也从最初的毫无怨言,逐渐变成了皱眉反对。
“之前的就算了,你们竟然去港口mafia的地盘上偷东西?不是说那边的首领是个血腥又残暴的老头,根本不会对你们手下留情吗!”
港口mafia在横滨算是首屈一指的龙头组织,统治里世界的方针却和暴政没什么区别,纯粹是一个用暴力来牟取暴利的极恶团体。
“别说得这么难听啦,我们可没有主动攻击他们,只是拿点酒喝而已。”白濑抚一郎不以为然摆着手,“再说不是还有你吗?就算被绑起来了也没关系,你会前来百倍奉还他们的。”
“我也不是每次都能赶到,”中原中也眉心拧紧,整个人都流露出一种极其不赞成的抗拒态度,“你们就没想过我要是来不及赶到怎么办?再说为什么非要去那边的地盘上偷酒喝?”
“喂中也,你这样显得我们好像做了很大错事似的!啊还是说你想怎样,来仗着你的暴力来审判我们吗!”白濑抚一郎难以容忍自己身为领头的威严被当着所有同伴的面指责,“别忘记当初是谁把你救回来的!”
“要不要来算我都救了你多少次?”中原中也半步不让,“每次都是这样,你惹事,我赶到。只是反击侵略者的话我无所谓多少次都可以,但你现在的举动已经挑衅得太过了!万一港口mafia决定剿灭你们怎么办?我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守在所有人身边保护吗!”
“你明明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没想到内心竟然是个胆小鬼!”
白濑抚一郎挥手指向站在他身旁的那些同伴,“来问问大家的意见吧,看他们是支持扩张地盘、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还是像只老鼠一样缩在黑漆漆的洞里!”
“什么是属于你们的东西?”中原中也哑着声音问他,“在你眼里,我的力量也是属于你们的东西吗。”
当时,他更想问的其实是另一句话。
是不是只有我的力量,才是被[羊]真正接纳了的对象?
“啊-啊,你这人真是没救了,”年龄更大的白濑抚一郎也要长得更高些,此刻垂下视线瞥他,“难怪当初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只觉得你是个恶心的家伙。要不是看在你快死了的份上,谁会把你带回来,谁还会收留你?”
“…………”
中原中也望着眼前与他对立的所有人,没有再出声€€€€在对方看来,这就是认输的标志。
“走吧,大家,让中也单独平静一会。”
白濑抚一郎招呼所有人离开,临走前对中原中也道,“就算你的力量很强大是事实,但也要想好了再开口€€€€说到底,[一旦招惹必定百倍奉还]的反击主义是你提出的吧?那就要好好负起责任来啊,中也。”
望着他们的背影,中原中也走向了另一条路。
€€€€在那条路上,他察觉到了有陌生视线朝这边投来,似乎始终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但中原中也没想到的是,对方给予了他一个未来。一个有人在终点等待着他的未来。
他甚至被理解了,出自一个明明从来没见过的家伙口中。
或许他的离开确实能让白濑认清自己,不再轻率的拿性命当作筹码。
越走越慢的中原中也抬起手腕,那里系了一条青色的环带,作为[羊]组织成员的证明。
低头看了片刻,他用另一只手解开内侧的锁扣。一指宽的带子顺势脱离手腕,落去地面。
而他也加快了脚步,追上特意停下来等他的另外两人。
这样就结束了。到此为止。
“我的工作是暗杀。”
他听见织田作之助这么回答道,声线沉稳淡然,不带任何自满或骄傲的情绪,“过来找你时,一路上放了不少杀气震慑他们。”
“杀手吗……还真是特别的职业,我以前见到的那些感觉都没你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