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撒谎。”
叶伊赫的喉咙发紧。某种急促的情绪在鼓动着他的心脏,让它是如此鲜明的存在于胸膛之中,充斥着他的耳膜,以至于连贴着对方肌肤的指尖都开始发烫。
“你早就在布局了……从你喊果戈里过来开始、恐吓那个坂下开始,甚至是让我不要将你的存在透露给太宰开始,”叶伊赫咬紧后槽牙,“你一直在将结果导向你所期望的局面。”
费奥多尔没有回答这些,他只是看着叶伊赫,忽然开口问道,“您不认为我杀了京极夏彦也是在布局吗?”
“…………”叶伊赫的指尖明显轻颤了下。
再出声时,他的音量压得极低,微微发颤的感觉却变得更明显,“如果,你…连救我都是为了骗我,为什么不在刚开始就杀了我?你能做到的,哪怕是此刻的你也能做到。”
“就像我那时险些被溺死一样。”
叶伊赫的头脑十分清醒。
别看他现在好像占据上风,随时都能置费奥多尔于死地似的,但这仅是一种假象。
他附身的是费奥多尔的身体,这里是属于费奥多尔的意识空间。
意识空间内甚至不需要呼吸,这只是一种生理上的本能,但并非必需品。
如果系统不出手干预,那么他的精神力要远远小于费奥多尔的,只要对方想,他被吞噬只在费奥多尔的一念之间。
而此刻,叶伊赫也终于明白第一次在意识空间内共存时,他为什么是掉进那片海似的水里,甚至还拥有濒死时的恐惧感了。
原来,只在那一瞬间,费奥多尔就试出了他对他的危险性。
只是那时,系统正好在进行自我软体升级,没有出手阻止,才让他一直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
从最初开始,费奥多尔就牢牢把控着他们相处之间的主动权,用一种更高明的方式瓦解他的防备,让他无知无觉的顺着对方的步调走到此刻。
现在算什么,图穷匕见?
叶伊赫几乎要被气笑了。
“我不会杀您。”
紧绷的死寂在这间宫殿内蔓延,费奥多尔缓慢说道,“也不会让您死去。”
“但你想杀了小楼里的所有人。”叶伊赫咬牙。
他的五指再度收得更紧,迫使费奥多尔再度顺着他的力道微昂起头,发音吐字也变得困难€€€€但那双偏绛紫的眼眸依旧是平静的,像俄国冬日的皑皑雪原。
“确切地说,”费奥多尔的声音很轻,但很稳,没有任何动摇,“是除您以外,所有的人都要死。”
叶伊赫睁大眼:“…………”
“横滨的黑丨手丨党会死在这次斗争里,异能者会死在涩泽龙彦的异能里,政客、以及余下的所有人,都会死在接下来的大清洗里。”
那本厚重的圣经自腿上滑落在地,费奥多尔一只手握住叶伊赫的手腕,偏绛紫的眼眸微微眯起,呛咳两声,断断续续地念出祷文般的话语。
“罪孽即是思考,罪孽即是呼吸。这样一来,大家都将从罪孽里解脱……”
“……包括你在内?”
沉默片刻,叶伊赫开口。
“是,包括我在内。”
费奥多尔搭在叶伊赫手腕上的五指也缓慢收紧,那姿态却并非是难以忍受脖颈被扼住的反抗,而更像是握住了某种唯一的、神圣的道标。
“人类是既罪孽深重、又愚蠢不堪的,唯有死亡能给予他们救赎。”
“在那倾覆一切的洪水之后,只有您会活下来……会到达已净化罪恶、消除罪孽的[应许之地]。”
这回答远比叶伊赫预想中的更冷酷。费奥多尔想要谋划的远不止杀死织田作他们,异能者、人类,甚至连自己包括在内。
他并非是出于自己个人的利益、私怨或野心而做出的这些行动。不如说,他连自己的性命也不放在心里。
这次,叶伊赫沉默了比刚才更长的时间。
费奥多尔的感情是真实的,理想亦是真实的。
费奥多尔可以妥协,可以退让,可以为他在新年拉大提琴,可以履行诺言带他去看极光,也可以为了保护他而杀死京极夏彦,不惜身中一枪。
但费奥多尔也可以算计,可以利用,可以借助他的出现而隐藏起自身,只在关键时刻走出下一步棋,也可以用更不着痕迹的方式达成他的目标,连部下都一视同仁的舍弃。
这两者对费奥多尔而言,并没有丝毫冲突。
此时此刻,感到痛苦的只有他而已。
因为他在乎织田作他们的性命,即使他在攒够复活点后就会离开,但他依然在乎。
他在这个世界已经生活了四、五年之久,久到已是他死前人生的四分之一。
即使再如何提醒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与大家之间相处出的感情也并非是那么容易磨灭的€€€€至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被费奥多尔杀死。
“那是不可能的。”
叶伊赫直视费奥多尔的眼睛,“我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不论是否为异能者,世人的命运都不该只任凭你一句话安排。”
“您不认为人类是[罪恶]的?”
费奥多尔慢慢漏了点轻笑出来,带着吐字时咳出的气音。
即使意识空间内不需要呼吸,被扼住脖颈的感觉也足够令人感到痛苦,他却好似已将这份痛苦全盘接受般,呈现出一种安静的、无声的献祭姿态。
“我不会和你讨论这种哲学问题,”叶伊赫皱起眉头,“我只知道生命很珍贵,包括你的在内。”
有那么瞬息之间,费奥多尔那双近乎沉入虚无黑暗深处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
叶伊赫没有注意到这点细微的波动,只是将他的五指自费奥多尔的脖颈上松开,留下偏红的几道淤痕。
但那只是淤痕而已。叶伊赫心知他们此刻就算不在意识空间,他也下不去手真的杀死费奥多尔。
就如同费奥多尔始终没有吞噬他的精神一样。
即使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甚至叶伊赫在最初几秒真的对费奥多尔释放过杀意之后,叶伊赫自身的心象风景也依旧没有具现在这处意识空间内。
这意味着系统判断他从始至终都没有遭受到来自费奥多尔的死亡威胁。
这是一场双向的沦陷。
费奥多尔的感情同样真实且热忱,在对峙的每一秒中,都反复烧灼着叶伊赫的心。
“就不能想另外一种办法吗?”叶伊赫低声开口。
“清除罪恶,必须要彻底才行。”
费奥多尔望着自己的弥赛亚,神情始终平静。
“这只是其中一个计划,”他道,“实现与否,都不影响未来的结果。但我深知,您必定会试图来阻止我,甚至不惜两败俱伤。因此……”
因此。
叶伊赫想要继续听下去,但他的意识忽然不听使唤,被某种柔和的、不可违逆的力量,拖往困乏与力竭的更深处,直至来到沉浮着无数瑰丽幻梦的所在。
“你……”
难以维持自身的重心,仅勉强吐出一个音节的叶伊赫晃了下身体,彻底栽倒在费奥多尔顺势伸出手的怀里。
在这片随他心意操控的空间之中,费奥多尔强制使叶伊赫陷入了沉睡。
“等您再度醒来,”
费奥多尔轻声开口道,“一切都将结束……”
“连同这处意识宫殿在内。”
…………
现实世界的小楼中。
在叶伊赫昏迷倒下的瞬间,织田作接住了他的身体,顺势半跪在榻榻米上。
“什么情况,敌袭?!”
坐在沙发背上的中也霍然起身,极度警戒的弓起身体,眼神凌厉。
肉丨体战斗力基本等于没有的普希金熟练且自觉的往伊万身后一躲,“好兄弟罩罩我。”
伊万:“………”
“并不是。”织田作摇了摇头,“等一会看看。”
他对敌人的杀气相当敏感,且拥有能够预知短暂未来的异能,如果真有敌人对叶伊赫发动攻击,他不可能没有提前发现。
这种突发状况,他其实更倾向于猜测是人格切换。
只是……
“啊,醒了醒了!”
没过片刻,从伊万身后又钻出来的普希金便高兴看到他的老板平安醒来。
“有什么好高兴的,”
太宰的鸢眸紧盯着那具再度睁开眼睛的身体,发出一声了然哼笑。
“不如说,是更糟糕的展开才对。”
拿回身体掌控权、重新站起身的费奥多尔,捡起掉落在榻榻米上的白绒绒护耳帽仔细戴正,向太宰治露出一个微笑。
“初次见面,太宰君。”
第89章
叶伊赫已经沉睡,此刻站在小楼里的是费奥多尔。
“原本还在想[该不会有这种设定吧,真正的策划者其实就在我们之中]之类的,”
太宰治慢吞吞开口,“啊-啊,结果真是让人大吃一惊呢,真是让我难以相信呢。”
虽然使用了两种轻松的措辞口吻来表达惊讶,但从太宰的表情来看,他的反应一点儿也不显得轻松。
不如说,防备至极。
费奥多尔微笑着,没有说话。
即使下一刻,他的太阳穴就被枪口抵了上来。
伴随这股致命的冷硬触感,涌动而来的是无比鲜明的森然怒意,“费佳呢。”€€€€织田作之助压下握把处的保险,神情漠然,几乎已进入到无慈悲的杀手状态。
对于费佳会在某一时刻突然切换人格成费奥多尔的这种情况,织田作之助并不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