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续干脆接受,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总管家转身吩咐佣人去盛了一小蛊的乌鸡汤,送到了柏续的面前。
柏续舀着汤水,像是抽空聊家常,“我听三房的林伯说,您在庄园有些年头了?”
“柏小少爷不必那么客气称呼,喊我孙总管就行。”
总管家站在餐桌边上,随口回答,“承蒙老爷子看重,到明年三月份,我就工作满四十年了。”
柏续又说,“那孙总管也该退休,享享清福了。”
总管家微微一笑,“我一个孤家寡人,唯一的儿子和儿媳妇都在海外,有什么清福可享的?”
“当初是老夫人心善,收留了我和我儿子,也是老爷子花钱培养了我,这些年带我见了不少世面,在庄园佣人面前也愿意给我一些体面。”
“只要老爷子和老夫人不赶我走,就算让我把这条命全部交付给商家,我也愿意。”
“原来总管家对商家、对老夫妇的感情这么深厚?”柏续眸底晃过一丝微光,忽地将汤勺丢进了碗中。
总管家被勺子砸落的声音震得耳膜发麻,旋即听见柏续慢悠悠地逼问,“那怎么还要帮着外人害老爷子呢?”
“……”
总管家愣了两秒,面上露出少有的气愤,“柏小少爷,请慎言!我怎么可能害老爷子呢?!”
柏续视线微挑,答非所问,“我刚从大房的宴会回来,你猜在宴会上发生了什么?”
总管家拿不准他的态度,语气有些硬,“发生什么了?”
柏续继续攻心,“吴畏被警方带走了,你猜是因为什么事?”
“……”
总管家嘴角一僵,心里忽地泛起了针扎般的绵密害怕,还没等他出声追问,小餐厅的门口就响起了脚步声€€€€
商延枭搀扶着商老夫人走了进来,视线双双落在总管家的身上。
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安静,颇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味道。
总管家不由自主地打破这份逼仄,“老夫人,三少……”
“孙总管。”
商延枭打断他的话,一点儿多余的情面都没留,“你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走人了。”
第072章
孙总管的表情一愣, 确认自己没有幻听后,“三少,你这是什么意思?”
柏续起身, 也扶着商老夫人入座,“孙总管,我以为我们已经够给你留情面了, 你确定还要装傻充愣下去?”
“……”
孙总管摇了摇头, 急切涌上了眼, “柏小少爷, 说话做事都要讲究证据!我在商家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兢兢业业、不敢怠慢分毫!”
说话间,他似乎重新染上了一丝底气。
“老夫人!我……”
孙总管刚准备靠近商老夫人, 就被商延枭一个眼神给吓退了回去, “老夫人,三少他们不清楚, 你和老爷子还能不清楚吗?”
商老夫对上他辩驳的神色,捏紧了手中的佛珠, “孙传,我和阿鸿这些年待你不薄, 特别是阿鸿, 他对你是绝对的信任。”
孙传担着总管家的头衔,但因为逐渐上了岁数,日常很多事务都已经下放给了旁人去做。
即便如此,对方每月的工资福利都没少领。
孙总管眼神闪烁, “是, 老爷子和老夫人对我、对我儿子的恩情,我都记得。”
“你既然记得, 那就更不应该胳膊肘往外拐!”
商老夫人的口吻里沾染了少有的怒气,“你旁人联合、背叛我们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们这些年是怎么对你的?”
孙总管急了,“老夫人,这到底从而说起啊?老爷子病了这些天,我也着急!”
柏续瞧见孙总管还在嘴硬开脱,干脆使了一波小诈,“孙总管,看来是我说得还不够清楚€€€€”
“今天在宴会上不仅是吴畏被抓了,而是大房一家都被警察带走了!”
“……”
管家一惊,显然没料到事情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吴畏已经承认了是他推倒了老爷子!奶奶不说破是在给你留面子!”
“如果你要执意否认下去,我们不介意再让警方插手把你带走,但你应该不想这么大岁数了还要在警局待一遭吧?”
一番话重达千斤的话砸了下来。
孙总管只觉得浑身的气血都涌到了大脑,他步伐虚晃了两下,然后毫无尊严地噗通跪倒在了商老夫人的跟前。
“老夫人,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老爷子!”
孙总管眼眶说红就说,做出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样,“但我没想到老爷子会严重到这个地步啊,这些天,我一直担惊受怕、夜不能寐的。”
说着,他还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
柏续和商延枭对视一眼,却没有上前阻止,而是默默将发问权利交给商老夫人。
商老夫人看见他显露出一丝真心悔过,缓和的语气里充斥着失望,“孙传,你到底是为什么?”
孙总管红着眼眶,瞳孔深处透出无奈和疲惫,“老夫人,我那儿子不争气,前些年做生意亏了,我花光了积蓄、四处借钱才替他补上了那窟窿。”
“我原以为他会就此安分守己、做点小本生意够够温饱就行,但哪里知道他还是做着一步登天的美梦,还时常埋怨我没本事。”
兴许是从小和商运、商启一块长大的缘故,孙总管的儿子孙拥常常觉得自己也该高人一等,也应该张口闭口就是成百上千万的项目。
毕业后,他想要进入商氏集团混个好日子,但孙总管知道他好高骛远的脾性,也知道商老爷子最厌恶走后门之类的行为,于是咬死不让。
父子两人大吵一架后,孙拥就干脆出了国,后来和女朋友在国外定居成婚,就再也没回来过。
“两年前,我孙子大学毕业想着做投资生意,他们父子两人一合计又投了钱、开了公司,结果不但没赚,还被人讹走了近百万。”
柏续蹙了蹙眉,难以评价。
没有金刚钻,偏揽瓷器活,商业投资要真这么好赚钱,岂不是人人都发家致富了?
“他们那会儿又想起了我这个老头子,我是连我的棺材本都赔进去了。”
说到这里,孙总管还是留下了两滴浑浊的眼泪。
商老夫人于心不忍,“你……”
商延枭不着痕迹地拦下,直接切入正事,“孙总管,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和大房搭上关系的?开始向着他们背叛爷爷的?”
孙总管垂下视线,胡乱抹了抹眼泪,“也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吴畏从哪里得到我儿子破产的消息,于是找上了我。”
商老夫人追问,“这事和可意、祈顺有关系吗?”
“不,都是吴畏找我的的!”
孙总管信誓旦旦地说,“他说,老爷子这边有什么关于集团的风吹草动,只要我透露给他,我就可以拿钱。”
“我、我一开始也不敢透露太多,只敢捡一些无关紧要地去说。”
“后来吴畏反过来威胁我,说我要是再这样刻意敷衍,他就会把我泄密的事情告诉大小姐,再透露给老爷子。”
因为太过了解商老爷子的性格,如果东窗事发,只有被赶出家门的份。
孙总管只觉得自己是上了贼船不得不跟着做贼了,于是,他渐渐向吴畏透露一些涉及集团的重大消息€€€€
就比如又有什么重大项目要分配了,又比如老爷子对二房的某个项目不满意,再比如高层股东提议分出海外部门等等。
这些都是老爷子在和他日常闲聊,或者在家视频会议时,他从旁得知的。
“当然,也包括你们二老对其他两房的态度。”
“老爷子发病晕倒那天,我确实被差遣出去在泡茶,但我听到有争执声第一时间就回来了。”
孙总管赶回到主卧的那一刻,正巧撞见吴畏恼羞成怒将商老爷子推倒在地。
“……”
听见孙总管亲口承认了这事,商老夫人和商延枭的神色又往下落了落。
视线如针扎般地刺在身上,孙总管羞愧得不敢抬头,“吴畏第一时间就封了我的口,还警告我不能将这事情说出去。”
“他让我帮忙要伪装成老爷子是自己病发摔倒、替他开脱。”
那个时候,商老爷子的意识尚存,迷迷糊糊地听见了两人的交谈。
“老夫人,对不起,是我对不起老爷子。”
孙总管的忏悔来得更加痛心疾首,“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才犯下这种错事,都是我昧了良心,幸好,幸好老爷子没事。”
这段时间,孙总管既害怕商老爷子醒来将真相告知于众,但也害怕商老爷子就这么撒手人寰。
得知商老爷子“智力有损、语言功能有碍”,当下觉得庆幸的人不止吴畏一个。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做了亏心事,就是会被人察觉的。
商延枭沉声问责,“孙总管!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天奶奶再来得迟了些!就你这样替吴畏遮掩、置之不理的方式,真的有可能会让爷爷丢了性命!”
“我……”
孙总管老泪纵横,说不出任何反驳。
商老夫人失望至极地摇了摇头,“孙传,你自己收拾东西离开,看在你前些年确实兢兢业业的份上,我在外人面前给你留些颜面。”
孙总管的背弯得厉害,好半晌才艰难开口,“谢老夫人网开一面。”
直到孙总管离开了小餐厅,柏续才不确定地追问,“老夫人,真就这么放过孙总管了?不需要找警察来解决?”
商老夫人转动手里的佛珠,叹了口气,“他都这个岁数了,又不是他亲自动的手,能被关几天?”
“孙传是个可怜人,这些年儿子、儿媳、孙子从来没对他有过多一句的关心,这件事上他是做错了,所以这个家不能再留他。”
“至于其他的,做人凡事留一点,有恩总好过于结怨埋恨,免得他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犯糊涂。”
“……”
柏续明白商老夫人的心善心软,不由看向商延枭。
后者接收到了他的目光,“就听奶奶的吧,明天我就让人再找合适的管家顶上,你和爷爷都上了年纪,接下来爷爷还要定期去医院接受治疗,缺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