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十万修士,能站在这里参加仙君登基仪式的不过三千,皆是各处的精英,其中昆仑弟子便独占十分之一的名额,因这次仙君之位仍由昆仑弟子摘得,是故得以站在最靠前的两排位置。
修士们的宝器和灵力在将暮的苍穹上粼粼闪烁,使之繁烁如点点星辰。
他们在等待太阳升起的第一刻。
届时,新一任仙君将踏着众修士所铺成的飞桥玉阶,登上瑶光台。
新仙君还没来,还要等一会儿。
另十分之九的修士悄声发牢骚。
“我就知道一定是那个岑云谏。”
“不是他还能是谁?天资既好,还有昆仑倾全门之力培养。啧啧。”
“他才二十,太可怕了,许多人在这年纪还没筑基呢。”
“听说他在娘胎里就开始修炼。他父母死时已经将毕生的仙力都传了给他。”
“他们昆仑可真霸道,连庄六任。”
“算了算了,是我等技不如人。”
“呵,最有资质的弟子都在昆仑,旁的门派偶尔有个好苗子也会被他们薅走,这怎么比?”
“说不定前任仙君留下的试炼已留了暗门,只有昆仑弟子才能通过。”
“……”
“€€,来了!”
忽然。
他们感到一阵强到难以置信的灵识铺天盖地而来,将他们所有人堙窒其中。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凛寒无匹的剑气。
只一剑,就将万里云天一劈为二。
霞光刺涌上瑶光台。
顷刻间,一片静默,莫敢出言。
岑云谏峨冠博带,衮衣金裳,身上流淌的灵力让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淡淡的光芒,比其他任何一位修士都要更为明亮耀眼。
明明云上九霄,但他的发丝与衣袖都纹丝不动,踏着敲金振玉一般的阕阕仙乐拾阶而上。
烙灵印,支天柱。
礼成之时,瑶光台上封存的仙力疯狂地被摄入他的掌心,直如凝作一个新的小小太阳。一时间,风旋云紧,把他的衣袍鼓得翻飞。
换作弱一点的修士怕是早就爆体而亡,但岑云谏只是皱了皱眉,缓慢地握紧掌心,硬生生地吃下了这团仙力。
他身上的光在此时猛然暗淡下来,停顿数息,新认主的瑶光台上亮起金光,如呼吸般明灭反复,九次之后,金光骤亮,冲天而起。
礼毕。
诸天修士齐齐俯首,拜谒仙君。
……
在场的所有昆仑弟子皆与有荣焉,振奋不已。
反而是岑云谏本人依然神态如常,云淡风轻,无有变化,除了换了身装束、多了点继承来的仙力,他觉得自己还是自己。
一名昆仑弟子刚开口唤他:“大师兄……”
说到一半就被隔壁的弟子在脑袋上扣了个栗暴:“还‘大师兄’呢,该改口叫‘仙君’了!”
岑云谏道:“叫‘大师兄’也无妨。”
当上仙君以后还不算完,并不能马上启程回昆仑。
作为新一任的仙界领袖,待到仙魔大战来临前,他还必须担当起主帅的职责。
是以,有资格参加天山论道的修真界门派,他都得逐一交际过去。
一晃又是小半个月,总算是快挨个见面完了。
这日。
岑云谏召见百花宗的掌门。
送别时,他才单独问:“听闻贵宗的花木乃是一绝,本座可否与你换两样花种?”
一句话前还在说正事,仙君脸上一本正经,却无缘无故地聊起私事,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即便如此,百花宗掌门还是大献殷勤:“不用换,不过几颗种子,您要什么花,我送您就是了。”
岑云谏:“换即可。我想要两种莲花,一为‘翠盖华章’,一为‘碧血丹心’。”
百花宗掌门恭维:“仙君好眼光。若是能在昆仑种上,倒也能为昆仑增添几分美景。”
岑云谏看着锦盒中的数颗花种,心想:澹台莲州还没来信,一定是闭关未出。回去以后,我把新莲花种上,待他出关之时正好能赏玩。
莲州一定会喜欢。
他不由得想象起澹台莲州见到湖中有了新花的模样,想必又要在他身边叨叨个不停,高兴好些日子,说不定还会直接扑上来亲他一下。
如此想着,岑云谏便情不自禁地唇角微扬。
澹台莲州喜欢莲花,在他们的洞府种了不少,有一回,乘一叶小舟赏莲,结果还不小心睡着了。
恍惚间,岑云谏又想起些情意蜜事。
去年夏天,澹台莲州要他一起泛舟,闹着闹着就摇船去了。
碧色莲叶铺了一船,澹台莲州侧颈卧于其上,像是盛在碧玉盘上的一捧晶莹雪,清冽甘甜。
虽然他们的洞府旁人轻易不会进来,但毕竟是光天化日,澹台莲州羞极了,他侧过脸,自欺欺人地用一只手臂遮住眼睛,耳垂红欲滴血,薄粉一直蔓到脖子根。
他动情时,白里透红的指尖、手肘、膝头就如莲花渐粉的瓣尖。
那天船被摇得涟漪连连,断断续续小半日。
惹得澹台莲州哭唧唧地向他讨饶,后悔地说:“早知我就不要你一起坐船,我摘的莲叶莲子都被压烂了,哪还能吃?……你快帮我擦干净。”
岑云谏正在帮他看染上绿汁的雪背,指尖在澹台莲州脊骨上的一抹翠痕处轻轻挠过,甚美,他舍不得擦掉,还俯身轻吻了下,道:“谁让你没事就爱招惹我。”
澹台莲州立时一颤,翻身躲开,合拢衣襟,把一双仍盛着融融春水般的明眸略向上弹似的瞟他一眼,问:“你要干吗?”
岑云谏佯作不知:“不是你让我帮你擦擦吗?”
澹台莲州没抓住他现行,还以为是自己太敏锐,不大相信地觑他一眼,说:“我今晚自己去湘妃竹榻上睡。”
岑云谏不应声,看着他去。
睡到半夜,总觉得怀里缺了点什么,空落落的,便又轻手轻脚地把睡熟的澹台莲州抱回来。
要是澹台莲州能亲自过来迎接他就好了。
他想。
不过,澹台莲州仙骨不好,原就难以入道,还是不要打搅他闭关修炼。
他比谁都更希望他的莲州能真正地来到修士的世界,到时他们便是正儿八经的道侣,而不是含糊不清的伴侣。
又想了想。
岑云谏并不确定澹台莲州不会来接他。
多半还是会来吧?
莲州那么爱他。
毕竟,莲州看似跳脱,其实心思缜密,既然知道他大概一年左右就会回来,应当不至于算错闭关时间,很有可能在他回来之前出关。
莲州打小调皮,最喜欢吓唬他,总不按常理出牌,却也爱他至极,说不定是故意不找他,准备到时等他回到昆仑,要给他一个惊喜。
第20章
天微光。
昆仑剑宗的所有弟子无论内门、外门都尽数从天下四方提前赶回来,在北宸宫前等待新任仙君的到来。
暌违数百年,昆仑弟子终于再次坐稳了仙君之位。
自前任仙君在上一次仙魔大战中不知所踪、诸多精英弟子陨落以来,昆仑剑宗元气大伤,虽然还是仙界魁首,但是手上的灵脉灵矿被瓜分不少,从鼎盛期的十占七八,到现在只有十占四五。
当此之时,昆仑在而天下从风而服,九山八海四洲之众修士,皆听于昆仑之策。
无人敢违逆。
而现在,诸多其他门派崛起,尤其是佛修门派与符修门派,有几位老祖与昆仑前任仙君同时代,会仗着自己辈分高、道行深,等闲不把普通昆仑弟子放在眼里。
这一次岑云谏代表昆仑剑宗,以无可匹敌的实力问鼎修真界第一人,所有昆仑弟子都觉得脸上增光,扬眉吐气,往后看还有谁家敢不服昆仑!
提前小半日,弟子们已经在广场上按照内外门的地位、修为、境界的等级,自强而弱,有条不紊地列好队。
因着昆仑的仙船还没抵达,掌门也没到,是以还敢交头接耳地说几句闲话。
“我就知道大师兄一定能成!”
“哼,除了我们大师兄还能是谁?”
“大师兄以区区二十岁的年纪就修至入圣境,别说是昆仑史上,即便是纵观古往今来的修真界也没有这样的天才!”
“我早说了压根不用担心。不是大师兄那才是有鬼了。”
“你们傻不傻?记得改口!是‘仙君’!”
“以后要尊称‘仙君’才是!”
众人一阵爽快的大笑。
聊着聊着,又聊到岑云谏的私事。
“也不知道大师兄什么时候另娶?”
“那个凡人倒也还算有自知之明,晓得大师兄此行必定会当上仙君,故而自己提前离开了。”
“天道伦常,还是个男人。大师兄就是太重信义,为报救命之恩,竟然还以身相许!”
“就是,一个赖在昆仑、贪生怕死的凡人,哪里配得上大师兄。”
他们甚至侃侃地替岑云谏物色起新妻子的人选,三言两语之间,将全修真界小有名气的女修士都囊括进去,又说:“还是得我们昆仑本派的修士与仙君相结合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