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莲州不以为忤,他嗅了嗅泥土,说:“这个土我觉得更适合种豆子。”
又说:“老翁你这是正在除掉生病的稻穗,好保存下其他稻穗不被染病,有一个好收成。我也种过地,我还蛮会种地的呢。”
老农夫听到这句话,目光才变了些,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
澹台莲州充满自信地自夸自擂道,他问:“我看你今天一个人怕是难干完,不如我来帮你一起干,等干完了,你再给我一碗饭吃,好吗?”
老爷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还没答应,澹台莲州就用发簪把头发绾紧,脱掉鞋子,卷起袖子,竟真的下地干活儿去了。
这时,澹台莲州还挺怀念在昆仑当杂役的那些年头。
他还辟了两块田和一片池塘,现在嘛,估计早就荒了。
老农夫欲言又止,发现他真的干活儿干得又快又好,对他刮目相看。
傍晚带他们回去,招待他了一顿饭,澹台莲州才知道,先前昭国为了出兵强行征粮,把他家的口粮也全部抢走,害得他的老伴儿临死前想吃一顿饱饭都没能吃上,饿着死掉了。
澹台莲州向他行礼道歉。
老农夫惊住,叹了口气,伸手扶他:“那时王子你又不在,是王上的过错,我也不对,把气撒在你身上。”
澹台莲州握着老农夫的手与他约定:“老爷爷,等到时候秋收了,我再来帮你干农活儿。一定!”
没多久,夕歌城乃至昭国更远地方的百姓都听说了。
假如哪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貌美非凡、行似游侠、潇洒不羁还很有学问的少年郎,那必定就是他们昭国新回来的莲州公子。
人们也从起初的诚惶诚恐到津津乐道,每日记得要把自己打扮得干净整洁,说不定能遇上莲州公子,有幸与他说两句话,更有幸些的话,说不定还能请他回家吃饭。
莲州公子去繁花锦绣之地,也去污淖浊流之处。
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听说,又有孤寡老人被救助了,有时是莲州公子亲自做的,有时好像是别人学着莲州公子做的。
岑云谏来的那天,正是澹台莲州跟老爷爷约好要帮他干农活儿的日子。
澹台莲州正在地里干活儿,忙得很,汗流浃背,都没发现岑云谏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头也不抬地跟他说:“你等我收完这片田再说。”
岑云谏被晾在一边,恍然也想起澹台莲州做杂役时的模样,觉得怀念,刚想要施展仙术直接把这片田的粮食给收好。
澹台莲州仿佛福至心灵般抬头,瞪他一眼:“不准用仙术!”
岑云谏默默收回手。
等好久才等到澹台莲州干完活儿,他头发蓬乱,几绺发丝浸满汗水粘在脸上,手上脚上沾满泥土,脸颊通红,头顶好像在冒热气,又与上次在宫中见面的贵气截然相反。
但不难看,还是很美,像地里生机勃勃的作物一样美。
澹台莲州就这样一身红尘气息,连手脚都不去洗一下,问:“找我什么事?”
岑云谏道:“上次不小心弄断了你的剑,我找了一把新剑,给你送来。”
心里怅然若失地想:就是澹台莲州以前在昆仑当杂役的时候,也从没见过这样脏兮兮的,每次他见到澹台莲州,对方都是打扮得整齐漂亮的来着。
第32章
赔剑?
澹台莲州已有了新剑琅琊,早就把之前索赔的事给忘了,见岑云谏绷着脸,像是认为他说不定会拒绝似的,便笑了笑,问:“什么剑?给我看看先。”
岑云谏亮出这把剑,玄色剑身,雪色花纹,不似凡兵俗铁,道:“以海底玄晶和青鸟的风羽炼造。”
澹台莲州洗了手才去拿,这把剑看上去薄如桑叶,他还以为很轻,但刚一接过来就猛地往地上沉了一沉。他很快反应过来,抓稳了剑。
昆仑剑修的佩剑都很重,凡人等闲拿不动。譬如岑云谏的擎山剑,澹台莲州曾经试过去拿,根本拿不动€€€€即使在凡人之中,他已经算是神力了。
这把剑虽重,但他还算拿得动,多练练应该就能如臂使指了。
不错!是一把好剑。
澹台莲州眼睛黏在这把剑上,满意地颔首两下,来了兴致,退开几步,在原地耍了一个剑招。
长剑戏风,剑气如虹。
岑云谏问:“以前没见你用过这招,叫什么?”
澹台莲州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剑,头也没抬,说:“这招叫‘镜花水月’。”
老农夫过来招呼他:“莲州公子,饭炊好了,来吃饭吧。”
“€€!”澹台莲州响亮回应一声,“这就来了!”
再回头,澹台莲州抱剑拱手,对岑云谏说:“劳烦你特意来赔剑了,仙君。你看,我得去吃饭,这厢失陪了。”
岑云谏有些沉不住气:“……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他三个月下来终于空出这么一日,等了两个时辰,这才刚说上两句话居然就打发他走了?
于是澹台莲州不甚情愿地问:“我得先吃饭,那要一起去吃饭吗?”
岑云谏复又耐心下来:“嗯。”
澹台莲州讶然:“你还真去啊?老爷爷家里没多少粮食,估计只多做了我吃的饭。”
岑云谏:“那我坐在边上看你吃。”
但等到了茅屋外,老农夫见他还带了个朋友过来,热热络络、着着急急地说:“公子稍等,我去隔壁借一碗饭回来。”
澹台莲州拦住老农夫:“爷爷,不用,他不食人间烟火。”
也是哦。农夫想,这位公子看着亦不是普通人家,又不是莲州公子,估计吃不惯农家的饭。
但为了礼节,还是给岑云谏上了一杯粗茶。
岑云谏坐在边上一言不发,老农夫见他气质华贵,不免如坐针毡,都不敢跟澹台莲州说话了。
澹台莲州问:“这屋子甚小,你在这儿坐着,有没有觉得不太透气?”
岑云谏读懂他话中涵义,起身说:“我出去等你。”
岑云谏弯腰勾头走出茅草屋,院子里有一棵枇杷树,没有其他风景,他就站在枇杷树下,想要匀息练功。屋里却传出澹台莲州与老农夫说话时其乐融融的笑声,与他刚才在屋里时冰冷凝滞的气氛截然不同。
岑云谏睁开眼,低头望过去。
两个总角垂髫小儿扒着柴门,探头探脑,一被他盯住,怕得瑟瑟发抖,但还是推推搡搡地从门后走出来。
年纪稍大一点、约七八岁的哥哥手上还提着个竹编篮子,装着满满一篮的野山果。
问:“您是莲州公子的朋友吗?
“我摘了果子送给莲州公子,请帮我交给他。”
岑云谏伸手接过来:“好。”
俩小孩都不敢看他,一把篮子递过去,转身手牵着手,撒丫子就跑,小的那个妹妹还在奶声奶气地撒娇问:“哥哥,我想见莲州公子,我还想被他抱抱。”
哥哥说:“可是那个站在门口的人好可怕啊,哥哥也不敢!”
岑云谏:“……”
他低头看着这篮果子,心想:莲州怎么到哪儿都这样讨小孩子的喜欢?
而且不只这对兄妹,又接二连三地来了两个人,都是来送吃喝的,却被他这尊“黑面门神”给拦在门口,不敢进去,叫他代为转交。
他们说起澹台莲州时,眼睛总是明亮而憧憬的,这并非是出自对实力的敬畏,只是单纯地喜欢澹台莲州。
在人间,喜欢澹台莲州的人可真多。不像是在昆仑。
岑云谏一边把东西送进屋里去,一边想。
澹台莲州:“谢谢啊。都是谁送的啊?”
岑云谏:“一对兄妹,一个女人,一个男人。”
澹台莲州心下了然,微微点头,随手拿了两颗洗过以后还淋着水的果子塞到岑云谏的手里:“尝尝看吧,这果子在你老家吃不着,虽然没有任何的作用,但酸酸甜甜,很是开津,我蛮喜欢。”
“喜欢”二字落在岑云谏耳中,让他心尖莫名地涌出一点异样的情绪,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与澹台莲州一起从农家告辞时,岑云谏想了想,在袖子里摸了摸,自芥子戒中掏出一小份茶叶,装在个小盒子里,放在桌上,道:“谢谢你的茶,这是回礼。”
澹台莲州有点吃惊,瞟了岑云谏一眼。
老农夫知道这位贵人随手拿出来的茶也一定不能跟他的粗茶比,不肯收。
澹台莲州让他收下,还说:“收着吧,爷爷,这是好东西。但记得要用好水泡这个茶叶喝最好,附近山上的山泉水就不错,你自己喝,不要省着用来招待别人。”
老农夫迷迷蒙蒙地答应下来。
澹台莲州离开村子的时候还挨家去跟送东西的人道了谢,这才在一群人的欢送中离开了。
两人行至山路无人处。
澹台莲州快不耐烦,问:“到底有什么事?怎么还不说?”
岑云谏依然淡定,说:“等我到了王宫再与你说。”
澹台莲州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说:“走回去还得半个时辰,反正你都来了,要么你御剑带我,要么你把你的紫云车召过来,载我回去。”
岑云谏召下等候在天上的紫云车。
澹台莲州先坐上车,岑云谏随后上车时,澹台莲州无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
岑云谏脚步一滞,退开,说:“你乘车,我御剑。”
原本需要半个时辰的路程被缩减为一眨眼。
紫云车驶过王宫上空,却没在澹台莲州所住的紫微宫停下,而是落在了王宫北边的园林里。
这里有一块碧绿的湖泊,从天上俯瞰像是镶嵌在花木中的一块翡翠。
岑云谏将车停在湖心。
澹台莲州甚是无语:“你把紫云车停在这里?你让我怎么下车?
“你到底想干什么?”
擎山剑像是一叶扁舟,静静泊在水面。
岑云谏立在其上,对他伸出手:“你下来就知道了。”
澹台莲州没去接他的手,自己走下了车,与岑云谏并肩站在剑上。
暮光四垂。
岑云谏一弹指,将一个亮着光的小物掷进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