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边境的小城集市上,听赶集的百姓们兴致勃勃、绘声绘色地谈论横空出世的大王子的故事,心中隐约有了些模模糊糊的猜测。
兴许,一片土地上所属的灵石矿与这个国家的国运息息相关。
这只是他个人的猜测。
从未与别人说过,更别说向韩置守禀告。
没必要。
他都想象得出韩置守听了会如何嘲笑,何必自取其辱呢?
近来灵石矿好转绝对跟那位莲州公子的出现脱不了干系。
假如那位被百姓们交口称赞的“莲州公子”能顺利继位,负责地治理国家,那么,他的工作也能顺利很多。老虞暗暗地盼望。
然而。
就在韩阳羽巡查过矿洞的工作,再去清点仓库时,却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
彼时,他正在仓库一边数还没炼制的灵石,一边自言自语地骂骂咧咧:
“质量越来越差了,杂质这么多。
“刚开始明明品质挺不错的,现在怎么这样了呢?害得我被教训。
“这么多灵石矿送上去,我也分不到几块。
“我辛辛苦苦地在这儿干活儿,享受的事却都被别人给占了。”
哪个修士能对这么多灵石不心动?
可是这么多灵石矿放在他眼前,他就升起了一种他拥有这么多灵石的幻觉,却只能看不能用,还得全部上交,实在是太残忍了。
每个月交灵石矿的时候,他都觉得像在他的心脏上剜一刀。
他不停歇地叨唠掩盖住了腰上红绳铃铛的狂响。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吵什么吵?谁在吵?
韩阳羽低下头,才发现是自己戴在腰上的红绳铃铛在响,上面坠着嶙山置守印。
这是这个铃铛自他接到手二十几年来第一次发出响声,是以他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妖铃响起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有妖魔进入了昭国,触发了他们在昭国大致国土上布下的探测阵。
糟了!
韩阳羽迅速地飞到置守室,墙上有一张覆盖整面墙的昭国地图,看上去只是墨水绘制的,但此时图上出现了一个突兀的红点,已经出现在昭国王都附近。
一般修为低的小妖可进不了昆仑布下的大阵,估计是个修为颇高的妖怪。
什么时候飞进来的?已经在王都里了?
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让他撞上了。韩阳羽抱怨着,却赶忙抄起了一面寻妖八卦青铜盘,匆匆御剑追去。
他心急如焚,花了不过一个多时辰就飞到了王都附近,隔着大老远他就看见了鸟妖的身影。
没办法不看到,那妖的原形大得遮天蔽日了。
真是奇怪。
之前探测阵为何一无所查?这妖魔都杀到这里了才提醒?
韩阳羽一想到要遭到斥责惩罚就觉得心凉了大半截,更是烦躁不已。
得把这个没有眼色的妖怪给解决了。
他想着,飞近过去,却被扑面而来的澎湃妖气给惊住。
妖魔的等阶大致可分为妖兽、妖兵、妖长、魔将、魔皇,其大概对应他们修士的修道五境之开元境、凌空境、神游境、知虚境、入圣境。
韩阳羽见过妖兵和妖长,其中还有一个千妖长,已经打得很艰难了。
而他眼前这个,更是让他心头警铃大作。
妖气之盛,近于魔将。
不,说不定就就是个魔将。
他打不过。
出手的话很可能会死在这里,为了那么几个凡人死掉值得吗?他觉得不值得。
一个魔将孤身一人突然闯进他们昆仑的地盘是想干什么?
他趁还没被发现,赶紧隐匿起身形,在边上围观了半程。
最后这鸟妖只抓走了一个人,连杀戒都没开。
他悄悄跟在后面,保持着不会被注意到的距离,一路送这妖魔离开了昭国境内。
韩阳羽依然一头雾水,但起码松了一口气。
他停在昭国的边境线上,目送鸟妖离开,然后回了嶙川置。
幸好他没有贸然行动,不然岂不是损失惨重。
在他看来,只要这个妖魔走了就好,危机就算解除了。
而且才牺牲了一个人而已,就算那一寨子的人都死了,对于整个昭国的百姓数量来说都是一个很小的比例,不足为道。
何必为了这么三两个凡人而豁出他一个修士的性命。
凡人就是割之不尽的野草,死掉几个也不碍事,很快就会生出更多的人补上,这千万年来一直如此。
他都没打算向昆仑报告,反正,除了他又没有别人发现。
被发现就是他的失职了。
换以前他还会报一下,因为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前两天不知原因地,昆仑首席、新任仙君的岑云谏特意来了一封信,叮嘱他要特别注意昭国的安全,万不可能有任何闪失。
堂堂仙君为什么会管凡间的一个小国的事?怕是其中有蹊跷……
他感觉要是捅上去自己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还不如瞒住,瞒到底。
一个微小凡人与这世间相比,就像一颗砂砾扔进大海里,能激起多大的水花?
……
一个月后。
昭国境外,朝西两千里外。
碎月军临时营地,将军帐内,众人围桌而坐,一个小女孩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她的手上捧着一只土黄色的小田鼠,正在对她叽叽地说话。
大家屏息凝神,唯恐吵到她。
兰药紧皱眉头、聚精会神地辨听,过了良久,方才长长出了口气。
杨老将军最耐不住性子:“怎样?可否知道公子具体方位了?”
兰药脸颊浮出两团酡红,眼眸发亮,重重点了下头:“嗯!”
第43章
山高云浓,云似瀚海,风卷云浪,从繁华喧阗的人族城市迤逦千里至这杳无人烟的妖困之城。
澹台莲州今夜也打算打坐养神,既能保持警醒,又能快速地通过精神宁静来恢复体力和智力。
三个月下来,他看上去自然也不如刚来的时候那样干净整洁了,毕竟来的时候穿的不是昆仑剑宗的道服,人间的衣裳就会被染上尘埃,这无可避免。
但是,养尊处优的顺境固然能带给他珠光宝气的装饰,竭力求生的逆境却更加能够磨砺出他坚韧不拔的神采。
明天,他们两边人就会里应外合地发起进攻。
这是澹台莲州亲自选好的日子,选这天有几个理由:
一,观星象与云象明天是个晴天,适宜他们排兵布阵。
二,这个月的初一,据他所知,这是妖魔们一个月里力量最薄弱的一天。
三,以他的观察来说,今天大妖有三分之二的可能不出现,大抵还是因为力量削弱,即使出现,估计来得也不会及时,在时间上可以占据部分先机,起码生存率会有所提高吧。
公孙非敲门进屋的时候,正巧檐下的半弦明月自云海后升出。
如水般的月辉洒落一地,倒有几分故乡的蒙蒙的轮廓。
见公孙非鬼鬼祟祟,怀里好像还揣着什么东西的模样,澹台莲州还以为有要事,肃色问:“什么事?是觉得计划有什么纰漏?”
公孙非与他的军师楼€€€€€€两人一起被抓,整支亲兵队也就只剩下他们俩还活着€€€€两人一前一后钻进他的屋子,一言不发地掏出个简陋的陶罐和三个破碗,道:“不是,是找你喝酒。”
“哪儿来的酒?”澹台莲州脱口而出道,刚要继续问。
公孙非瞪大眼,对他作噤声手手势:“嘘!!”
澹台莲州闭嘴,他深知这地方物资贫乏,更别提酒了,他放轻声音:“还喝酒?明天就要打仗了,不怕耽误事吗?”
公孙非笑说:“正是因为明天可能要死了,今天才得喝酒啊。”
他提着酒瓮,往澹台莲州面前的地上一坐。
楼€€则斯文多了,坐好以后拱手道:“公子,这是我们从牙缝里抠出口粮来才酿制的酒。原就是打算在上路前喝的。我与我家将军以前都是无酒不欢的酒鬼,自从来了这里没酒喝,浑身痒得慌,每天省一丁点才有办法酿一点点酒来喝。”
公孙非怀念起来:“是,一开始还酿不好,白糟蹋了粮食,我俩都不会。幸好啊,在这儿待得时间够久,做什么事都有空琢磨。被你这么一说,我还舍不得走了呢哈哈。”
楼€€道:“莫说那么多了,喝酒喝酒,喝酒壮了胆才好上路。”
公孙非点头:“对,上路。”
澹台莲州亦笑:“将军说得是。”
无论是黄泉路,还是归乡路。
总之,找一条路。
酒满碗。
叮铃乓啷地碰碗。
大口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