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了解澹台莲州的性子,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摘花也会为花心疼,心地这般柔软善良的人,怎么让他去做一个看着几百几千甚至几万人去死都不眨眼的铁血君王?
就是澹台莲州如今的剑术大进。
但在岑云谏看来,还是护更多,攻得少。
平日里用不显,往往要到危急时刻,剑锋才变得锐利起来。
他并未把脑子里的这些思考说出口。
没什么好抱怨的。
正如他走到他现在的位置上一样,澹台莲州也是。
有时候,天命由不得他们自己选,给予你这份责任,那么埋头去做就是了。
澹台莲州哭得累了,不作多想地说:“要是能把你的冷心分我三分就好了。”
岑云谏反而喜欢听这样任性的话。
尽管这有一半在无意地讥讽他,他难得地得到了澹台莲州离开以后的这两年多来第一次的放松,不自觉地笑了笑。
要是昆仑的弟子见到这时他笑起来的样子,怕是会像见到雪山上开花一样惊诧不已吧。
岑云谏笑问:“得用你的来换。用你的三分心软来换吗?我想是不成的。”
【第十二回】
澹台莲州一片浆糊似的脑袋此时并不能准确理解岑云谏的意思,只仰着脸,头枕在岑云谏下滑的臂弯里,微微歪着,不规律地轻噎,望向他。
岑云谏的影子随着月光在悄悄移动,像是一方黑纱,轻轻地盖在澹台莲州的身上,却露出了半张脸,一双眼睛。
此时胡乱哭了一通的澹台莲州脸上乱糟得不像话,泪痕,汗渍,发丝凌乱,眼睛也微微红肿了。
眸光却格外干净,湿漉漉,像是雨后的新叶。
屋外万籁俱寂,澹台莲州意识混沌,总感觉世上仿似只剩下他们二人。
岑云谏身上那如顽固不化的冰层也不知不觉地被融化了,变得有了那么一丁点热气。
那盖在澹台莲州身上的黑纱渐渐上移,把他的整张脸都盖住了。
岑云谏如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拉近,轻轻吻他的眼皮上。
吻了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
再直起身。
月光重新照在澹台莲州的脸上。
他仔细地观察澹台莲州眼睛里每一点细小的光,还是被烧得傻愣愣的,但是没有厌恶和拒绝。
后来岑云谏回想起那一时刻,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就像是鬼使神差了。
他俯身过去,哄着澹台莲州地说:“灵力一口气灌进去,大抵是涨住了,我帮你梳理一下吧。”
澹台莲州似乎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又似乎不明白。
反正,稀里糊涂地,就那么发生了。
下山以后过了两年多,他也素了两年多。
因为没有再对谁动过心,澹台莲州以为自己清心寡欲了,看来情是裁了,欲却没有。
澹台莲州清楚地知道在发生什么,他还记得提醒岑云谏一句:“轻点,这农家的木板床不牢固。”
灵力游走在经脉各处,把疲倦、病气都驱散了,舒服得他蜷了蜷脚趾。
汗继续流,像是把裹在他身上的疾病的淤泥给冲洗干净。
他感觉到那双冰凉的手在他的脊背骨节上点走,问:“怎么瘦了这么多,有在好好吃饭吗?”
他说:“没。”
颠得晕乎乎的时候,澹台莲州走了会儿神,晕乎乎地想:这事儿有什么意义呢?俩男的又不能生孩子。
只有那么须臾的快乐,过后,还会感到羞极了。仔细想来,他们俩做这事,其实他从未主动过。
但这世间的欢愉乃人之常情,其实并没有什么可羞耻的吧?
可惜,可惜。
他现在无甚力气,还是躺着懒得动吧。
发了一身汗。
睡过去了。
翌日再醒来时,烧已经退了。
身子轻快了不少。
澹台莲州是被马蹄声给吵醒了。
外头一阵喧呼。
赵蛟焦急地说:“大夫,请快给我们东家看看病。只要你将他治好,我许你十金报酬。”
澹台莲州大致记起来了,赵蛟为了给他治病,去附近十里八乡地找大夫。
连他这样不缺钱的一国太子,离开了王都,行走在外,看病都这样不容易,更何况普通百姓。
回去以后是不是可以培养一批医学学生,在每座城里都安置一个官办的医署,如此一来,百姓们看病也会方便很多。
澹台莲州一边想着,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出声。
“我觉得不错。”旁边有人附和道。
澹台莲州被吓了一跳,一转头才发现岑云谏还在,坐在屋子角落里,问:“你怎么还没走?”
说出来才觉得未免无情。
倒像是在赶人走似的。
昨晚上两个人说不清楚地抱到一起,你情我愿地做了荒唐事。
我是脑子烧了,你也脑子烧了吗?澹台莲州腹诽,却没有指责,他一个男子也不讲贞操。
反正他俩做这事,他又不吃亏,没费多少力气,身子还变得爽利。
尴尬像是悄然上涨的潮水。
静默。
又同时开口:
“谢谢。”
“抱歉。”
“谢谢”是澹台莲州说的。
“抱歉”是岑云谏说的。
在这种地方要什么默契?澹台莲州更觉得尴尬。
他翻身从木床上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身上整整齐齐穿着衣服,身上也没有黏糊糊的感觉,头发也清清爽爽,精神更不必说,已经焕然一新,病气全消。
舒服。舒服。
太干净了。也让澹台莲州自我怀疑了一下昨晚到底有没有发生某些让人不好意思的事情。
总不能是他乱做梦吧?
澹台莲州含蓄地问:“是你帮我换了衣服?”
岑云谏:“是。”
澹台莲州想了想,再斟酌地问:“……昨晚上,你记得用隔音术没有?没有被外面的人听到吧?”
岑云谏含糊地回:“用了。不会被听到。”
澹台莲州这才略微松一口气:“幸好幸好,没被发现,没丢脸……”说到这儿,赶紧补充:“我是说,我没丢脸,你也没丢脸。”
更更更尴尬了。
“咚咚咚。”
这时响起的敲门声对澹台莲州简直像是救命稻草。
没等对方开口问,他先说:“请进。”
赵蛟还是按规矩禀告了一遍:“主公,可方便让我带大夫进去给你看病?”
澹台莲州忖度,请个平安脉,看看身子骨有没有好全也可以。
赵蛟忧心忡忡地推门而入,刚跨过门槛,抬头就看见精神奕奕的澹台莲州。
那气色与昨日截然相反,面色红润,双眸明亮。
已完全没有了病模样。
赵蛟惊了一跳。
澹台莲州正要跟他说觉得自己病好了的好消息,却见赵蛟反应过来以后,吓得脸色煞白,拉扯着大夫说:“大夫,大夫,快给我们家主公医治一下!他这该不会是回光返照了吧?”
澹台莲州被逗笑了,摸摸鼻子,说:“不是,我是真的病好了。”
赵蛟已粗暴地将大夫生拉硬拽到他面前,不相信地说:“主公,你可别自己觉得自己好了,还是让大夫仔细看看。”
澹台莲州说:“行行。”
他说完,眼角瞥了一下原本岑云谏所在的角落,已然空无一人,也不知道是走了,还是用了隐身术。
因能起身了,澹台莲州坐在板凳上,撩起袖子,把手反过来,手腕搭在诊脉用的枕袋上。
桌旁就站着赵蛟,白狼也蹲在门口,门外还有层层护卫。
所以澹台莲州并没有升起太多的警戒心。
大夫的手搭上他的手腕,毫无预兆地,突然发力,死死地扣住他的脉门。
澹台莲州吃痛了一下,立即反应了过来。
在这生死刹那,他眼里的时间像是突然被拉长。
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对方袖子里寒光一闪,如毒蛇吐芯一般朝他刺了过来。
澹台莲州反应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