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丞相沉默半晌,回答:“会的。老臣已经打听过了。昭太子平日与士兵同样伙食。他将餐饮之费用节约下来,用在军队的粮草上。”
周王被噎了一下:“抠抠搜搜,这能节约多少?”
老丞相说:“以昭太子的俸禄,可供养三千余人。”
周王:“……”他嘴硬地嘀咕:“才三千。”到底是没有底气,毕竟他现在连三百人的军队都没有,更别说三千了。
他的五千近卫军在庆王破城时即溃不成军,拢了最后的一千人护送他出城,绝大多数在路上,到达昭国时已经只剩下一百余人。
就这一百余人,也在进入昭国的第一时间被卸甲解枪,士兵们都被安排住了起来,若是愿意继续当兵就打散编入昭国的军队,若是不想再当兵,那么可以选择去种田,种满三年就可以获得自己的土地,又或者有那等忠心耿耿的,非要留在周王身边继续效忠……
也不是不行!
但是得交出刀剑,改作文职,侍奉旧王。
当时周王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还觉得是侮辱了他,但死到临头,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只能捏着鼻子答应了。
他还想,那剩下的一百余人与他患难与共,无论如何都会留在他身边吧?
却不想,连领头的徐将军都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徐将军出身于周国的军人世家,世世代代侍奉周国王室,是死忠中的死忠,一路上斩将搴旗,救护周王,若是没有他,周王怕是已经死在半路了。
然而,他却在抵达昭国的第三天,捧着他的衣冠来向周王请辞。
周王不敢置信。
徐将军高高地捧起他的衣冠和官符,低着头,道:“陛下,当年我父亲临死前握着我的手,让我一定要匡扶社稷。如今周国既亡,复国无望,臣亦心灰意冷,只想解甲归田,不问世事,还请陛下允许。”
周王气得发抖:“朕还活着!王还在,周国便未亡,你这贱人怎能张口就说‘复国无望’!朕迟早会杀回去的!”
徐将军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抬起头来,直视着他,问:“陛下,您说这个话您自己信吗?
“周国亡了。
“周国不是一日之间亡的。在您横征暴敛的时候,在您宠信奸佞的时候,在您耽于享乐的时候,周国就开始亡了。
“先前活着的,不过是周国的躯壳罢了。
“臣这些年依然效忠于您,不过是因为我父亲的遗嘱,为了周国的子民。如今周国亡了,周国徐氏也没了。臣已护送您到这里,昭王仁慈,收留了您,您虽不复王威,但至少能在这里了此残生。那么,臣也不算辜负了父命。”
周王算是明白了,这是铁了心背主离去。
他气得憋红了脸,朝徐将军砸去茶杯,骂道:“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不过是见朕如今失势,所以想要去投靠昭太子罢了!”
徐将军苦笑,俯首,恭敬地向他行了一个大礼:“那就当我是这样吧,陛下今后保重。像您这样的人,能留在您身边不容易。请珍惜那些还愿意留在您身边的人吧。”
周王骂道:“为什么当初昭太子一无所有的时候,他的士兵也愿意跟着他出生入死,因为他们是有信义的人,你们无信无义,背弃于我,迟早会遭报应。”
这一切。
都被转达到了澹台莲州的耳朵里。
当初周王还在周国王宫中,他就能获知周王的一言一行,更何况如今到了昭国。
澹台莲州乐意看到周王发疯,越疯越好,越疯,周王带来的那一百多个军人就越能为他所用。
譬如徐将军,被他好言好语地送去了杨老将军那儿种田,他觉得假以时日,总能收服。
即便不能,少一个敌人也是好的。
他与杨老将军流着口水试图瓜分这一百精兵。
“我听说其中有一个少将尤其勇猛,可一骑当千,是为何人?如今在哪儿?”
“您说的应当是霍迁吧。他的确是个难得的勇士,听说他是奴隶出身的,以前不过是个搬运石材的小工。有一次,周王外出狩猎,马车的车辙不小心陷在坑里,四五个男子都没办法把车推出来,他正好在附近,便出手相助,竟然一个人把马车从泥坑里抬了起来。”
“嚯!”
“您也能做到吧。”
“能是能,但不一样,我是在昆仑吃了许多灵丹妙药,每日食用仙果仙草,才有非同一般的体质。可他却是缺衣少食的奴隶出身呢。”
“您说得也是……总之,从那次以后,周王就把他留在身边,做了个马车夫。”
“所以,这个霍迁呢?在哪儿?是进了军队?还是正在种田?”
“他留在了周王身边。”
澹台莲州思忖片刻,若有所思地说:“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他是很想得到一员猛将,但是强扭的瓜不甜,勉强不来,眼下也没有精力去特意降服仅仅一人,便抛之脑后,没有再问。
过了一两周。
澹台莲州想起来问问周王的事,又问了问那个大力士是否还留在周王身边。
以他对周王不多的了解,周王那个糟糕性格,真有人能一直忍受下去吗?
下属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说:“周王逃出国时,原本带了他最心爱的姬妾脔宠,但是在路上都走散了。”
听到这里,澹台莲州还有几分纳闷,说这个干吗?
接着,下属继续说:“那个霍迁留在他身边,任打任骂,毫无怨言。不知是不是太寂寞了,周王竟让他做了自己的情人。此事颇为隐蔽,还没什么人知晓。”
澹台莲州惊讶不已:“啊?!
“可是,我听说那个霍迁长相平平,还是个八尺壮汉啊。”
周王这个色中饿鬼不是只喜欢美人吗?饥不择食到抛弃本来的审美原则了吗?
下属跪坐着,往前挪了半步,压低声音,难以启齿地道:“太子,此事不便声张。其实是那个车夫强迫了周王,周王如今离不开他的保护,不敢反抗,只好接受了雌伏于他。”
澹台莲州:“啊???”
第143章
澹台莲州目瞪口呆,不过也没有太久,毕竟这几年他听的王室秘闻多了去了,这也不算最离奇的。
下属问:“太子,我们要做些什么吗?”
澹台莲州想了想,说:“这是他们周国人自己的事,就当作不知道吧。”
他想:要是被周王知道他知道了,指不定周王还要生气。
虽然周王生气也不能对他怎么样,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他们的昭太子曾经被周王侮辱未遂的事情天下皆知,澹台莲州不免有几分尴尬,如此一来,倒好像他多么幸灾乐祸。
不过,这个周王在本国时欺男霸女,放浪形骸,怕是以前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有今天吧?
澹台莲州听了一耳朵,也没有再管,只让他们看顾好周王的性命,别让人死了。
捏着一个活的周王在手里,指不定能有什么用呢。
就算最后没用上,也不过是添几碗饭的事罢了。
巧的是,没过几天,澹台莲州竟然就遇见了这个霍迁。
那天他难得打算让自己休息半日,却也不想闲着,打算找个地方练剑,便带了小白去寻了附近的一处青山。
却见一个壮汉在泉边打水,别人打水用的是水桶,他不是,他直接扛着一个需要两个成年男子才能环抱的大水缸过来装水,装满以后,直接抱着水缸往回走,健步如飞。
澹台莲州“啧啧”几声。
壮汉听见声音,抬头看了过来,问:“是谁在那儿?”
澹台莲州便从树上跳了下来,恭维道:“壮士好力气啊。你就是周王身边的车夫霍迁吧?”
澹台莲州俊美非凡,壮汉却只是皱眉地看着他,说:“我是霍迁。你是谁?”
澹台莲州坦然地答:“我是昭太子澹台莲州。”
霍迁并不惊讶,认可这个答案,点点头说:“哦。是你啊。”
他终于放下了水缸,一脸认真地对澹台莲州说:“你能每天给我的王更多的肉吗?他喜欢吃鹿肉,不喜欢猪肉。还有,请给他一些绸缎做衣裳。”
这个霍迁的确如他们所说的,其貌不扬,国字脸,浓眉,单眼皮,大鼻子,厚唇,身材极为壮硕,皮肤黝黑。像是块黑色的石头,整个人看上去都硬邦邦的。不能称得上英俊,但是很有几分男子气概。
澹台莲州淡淡一笑,和气地说:“不行。他现在已经不是王。能继续活着已经是侥幸。”
霍迁低下头,沉默片刻,说:“那好吧。”又问:“前些日子,我想要去林中猎鹿,他们不许我猎,说是我不经许可捕猎就要把我抓起来,我只好作罢。既然你不给我的王鹿肉吃,可否准许我自己去猎?”
澹台莲州好奇地问:“你的弓箭刀枪都被没收了,用什么猎?”
霍迁:“找根树枝,削尖了就成。”
澹台莲州被噎住,想想又觉得有趣,这凡人之中竟也有人天生生得妖魔般的体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灵根,说不定可以去修真,就算不去修真,这样的战斗力,都不用训练就能直接拉去杀妖了。
先前没遇见便罢了,如今都遇上了,澹台莲州心痒痒地想要试试能不能把人收拢过来,他说:“你若是愿意进我的军队,我直接命你为百人长,可拿许多俸禄,养得了你的周王,何需你亲手去狩猎?”
霍迁却连心动都没有心动一下,立即摇头拒绝了:“我的王说,他离不开我。他让我不要离开他半步,我得遵守他的命令。”
澹台莲州困惑了。
看你浓眉大眼、忠心不二的,真看不出来私底下是个以下犯上的家伙。
澹台莲州便直接问了:“周王身边的人都走了,为什么你会选择留在他身边呢?”
这下轮到霍迁流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不作思考地说:“我为什么要离开?他是我的王,我是他的奴隶。”
澹台莲州好声好气地告诉他:“周国已经没了。我也赦免了你们所有人。你在周国是个奴隶,在昭国并不是。”
霍迁挠挠头:“好吧。我知道了。”
他已经不耐烦了起来,敷衍澹台莲州说:“我实在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我得赶紧把水抬回去了。”
说着就去抬水缸。
澹台莲州问:“不是每天有人给你们送水吗?你为什么还要跑这么远来打水?”
霍迁被打断,不得不再次停下来,紧张地说:“自己打水也不行吗?我的王不喜欢有泥土味的河水,他想要洗澡,他们告诉我这里的泉水好,所以我每天都过来给他取水回去用。”
澹台莲州有点惊讶,怔了一怔,才说:“也、也不是不行。可以打水。这里的泉水你们可以任取任用。”
霍迁停顿了一下,才腼腆地回答:“谢谢。€€€€这是我的王教我的,他说别人帮助自己时,要说‘谢谢’。”
澹台莲州看他憨头憨脑、老实巴交的,左看右看都不像是密报里所说的狂徒,实在是憋不住了,问道:“既然你这样尊敬忠诚于你的王,你又为何会在榻上欺辱他呢?”
霍迁像是只动物,疑惑地反问:“欺辱?我没有欺辱我的王。我是爱他。”
澹台莲州这下是真的惊住了,问:“你爱周王?”
“爱”这个字眼,澹台莲州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