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愣了一愣,心头一阵极寒,又一阵极烫,好似泼了一瓢油上去,恐惧像是幽蓝的焰心再次不可遏制地冒了出来,静悄悄地燃烧起来。
然后众人各找位置,向庆王揖身行礼:“参见庆王。”
没有弯腰的,除了昭太子,就只有几个青衫的昆仑弟子,其中有一位气质格外出众,站在昭太子的身边。
庆王一眼就看到了,他立即可以断定,这位一定就是昆仑的仙君。
澹台莲州颇为高兴地说:“舅舅,我们已经算出了几个可能的时日,你要过来看看吗?”
庆王讪讪一笑:“这就不必了。”
他是傻了才走到一群昭太子党之间被围住,更何况,其中有几个小国与庆国不是没有龃龉,若是有谁趁机捅他一刀,说不定都找不出是谁干的。
庆王的目光落在岑云谏的身上,好不恭敬谦卑,嘴上却是在与澹台莲州说:“昭太子,你先前曾说过要为孤引荐于昆仑仙君,不知你可还记得?……这位€€貌仙姿、龙章凤姿的先生便是昆仑的仙君吗?”
澹台莲州怔了一下,略有点失望于庆王没兴趣和自己讨论,但也没有愣太久,道:“是的。”
澹台莲州看都没看就知道岑云谏现在肯定很不爽,不用看,以免岑云谏出言拒绝,他连忙在桌下,想要拉了一下岑云谏衣袖,结果一不小心抓到了岑云谏的手指。
虽说有点意外,但也不好甩开。
岑云谏像是被戳中某个穴道,止住了原来要说的话,澹台莲州附身到他的耳边,轻声道:“请你见他一面吧,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岑云谏低低地回答:“不过说几句话而已,称不上是人情,不用欠。”
澹台莲州便不跟他客气了:“好。”
如此,庆王请走了岑云谏。
一路上,庆王大气也不敢出,也没有国君的架子,像是个侍者一样为这位仙人带路。
不过,庆王心里也在犯嘀咕:这位仙君与昭太子的关系究竟有多好,为什么他与昭太子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平而视之的感觉……而他就得卑躬屈膝呢?唉,大丈夫能伸能屈,且忍了这一遭吧。
尤其是这位仙君对他说的话似乎左耳进右耳出,他小心翼翼地说了半天,也没听见岑云谏回答哪怕半个字。
庆王心下已很是不满,还得耐着性子道:“……还请仙君给个机会,为我的孩儿们看一看是否有灵根,若得幸拜入昆仑门下,便是感激不尽了。”
岑云谏没为难他,这次开口了:“好。我给你两个名额,能不能选上就与我无关了。”
这时,在旁边作侍女端茶倒水的俪姬闻言,她抱紧了托盘,咬了咬牙,突然上前去,“扑通”跪下,伏拜道:“仙君在上,请收我进昆仑吧,为奴为婢我都可以。”
岑云谏看向她。
庆王脸色一变,训斥道:“俪姬,休得无礼!来人啊!把俪姬带下去!”
俪姬深深低着头,眼泪落在地上,被人连拖带拽地要带走。
岑云谏问:“你为什么想要进昆仑呢?”
庆王闻言,只能抬手让侍者先放开俪姬公主。
俪姬重新跪好,她抽泣着说:“因为我既无法违逆我的父母,放不下杀兄之仇,又做不到有朝一日说不定不得不要亲手谋害昭太子。无论是哪一边,我都不想做。”
说罢。
殿内寂静到落针可闻。
俪姬屏住呼吸,泪珠不停地砸在石砖地上。
庆王亦紧张起来,他能感觉到仙人身上那令人心悸害怕的威压,霎时间,头上背上都冒出了涔涔冷汗,只怕招惹了仙人吃不了兜着走。
仿佛过了很久,其实不过是倒一盏茶的时间,岑云谏道:“我不可能收下你。”
俪姬像是被戳破的气囊一样,呼出一口气,眼看着要坍倒下去了。
“但有其他人或许愿意收留你。”
他唤了一个名字:“胥菀风。”
女剑修凭空出现,庆王被吓了一跳。
岑云谏:“你不是缺一个人帮你在你离家的时候看洞府吗?收下这个小姑娘吧。”
胥菀风怔了怔,欲言又止,脸微微红了。
岑云谏:“不要就算了。”
胥菀风抱剑抬拳,向岑云谏敬了一敬:“下属的确缺一个帮我看洞府的……多谢仙君挂心了。”
庆王没想到会是这样,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怎么觉得仙君会收下俪姬也是看在昭太子的面子上呢?这个女儿被送去昆仑他感觉对他全无好处啊……
正想着,岑云谏转向他,冷冰冰地道:“测试的事我会安排。还有一件事€€€€把澹台莲州的剑还给他。他是一个剑客,一个剑客怎能没有佩剑?”
庆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纵然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牙关发颤,也还是点了下头,说:“好。”
第157章 第五十八、五十九回
【第五十八回】
庆王原以为自己与仙君之间的交谈亦可以大书特书,化作一段美谈,然后传播入民间,没料到接二连三地发生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即便之后他已经拼命为自己找补了,也做不到太多的粉饰。
最糟糕的是,他为此还准备了一名史官在旁记录。
回头他看了看史官记下来的东西,简直眼前一黑,大概是这样写的:
某年某月某日,在周国首都,昆仑仙君从天而来,庆王连忙宴请他,想让儿女进昆仑拜师学艺,仙君应之。宴至半,公主俪姬从旁闯入,请求拜入昆仑,仙君亦应之。仙君又问庆王,昭太子是个剑客,为什么不把剑还给他?庆王应允,还剑于昭太子。宴会散。
庆王想发怒却又不好发作,因为有损于他宽厚仁慈的形象,好声好气地与史官说:“应当润色一番才是,孤方才分明与仙君相谈甚欢。”
这个史官是个愣头青,不知是真听不懂庆王的暗示,还是装成听不懂,直言不讳道:“没看出来。我不过是如实写下罢了。”
庆王:“这已经算是相谈甚欢了,你不能以凡人的标准来看呀。你看,仙君只与有为的国君来往,除了昭太子,也只有孤了。他与孤说了也有十几句话,怎么能不算相谈甚欢呢?”
说罢,便见到史官拿起刻笔,低下头去书写起来,庆王还以为他是打算改了,结果定睛一看,发现他把这几句话也记了下来。
庆王:“……”
还是夜里找个人把这段史书给烧了,再找个人重写吧。
这时,他派去为昭太子拔剑的士兵两手空空地回来禀告他:“大王,我、我们拔不出昭太子的佩剑……”
这就很尴尬了。
是他要求昭太子进城前解剑。
这种事一向是还剑容易,解剑难,未承想,到了昭太子这儿却调了个个儿,成了解剑容易,还剑难。
庆王不解:“怎么会拔不出来?”
士兵摇头:“臣不知,昭太子的剑像是镶嵌在大地上一样,我等上前去拔都纹丝不动。或许附有仙力。”
庆王嘀咕:“仙君这样关切,莫非这两柄剑正是仙君所赠?”
士兵没听清:“大王,该如何是好?或请大王亲自去看。”
庆王吃瘪了两回,已然心生怯意,心想:那他过去了,他要不要试试拔剑呢?多半他是拔不出来的,到时候又得丢人。正色道:“孤就不去看了吧……”
他说着说着,才注意到那个史官一直没走,手上的刻笔不停,还在写东西。
庆王猛然反应过来,定睛看他所写内容,正好写到:……士兵请庆王去拔昭太子剑,庆王犹豫而拒之。……
庆王哽了一下,脸色黑了,脱口而出:“是让孤去看看,不是让孤亲手拔,你怎么还乱写呢?!”
史官:“呃……”低头,继续写。
庆王绷不住了,愠怒道:“快,把他的手给按住,不准他继续写了!”
当初他为了让所有人都看到是他给昭太子吃了一个下马威,所以才专门选在城门口逼昭太子解剑,没想到如今吃了个回旋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庆王又让军中的大力士试一试能否拔剑,大力士也没有拔出来,可这是他对仙君的承诺,所以最后不得不请人去告知昭太子可以收回佩剑了。
庆王自我安慰地想:昭太子要自己过去拔剑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围观呢……
澹台莲州听闻时略为惊异了一下:“怎么又准我拿回佩剑了?”
士兵不答。
澹台莲州并没有放下书,而是叩了一下桌子,从桌下钻出来一只小小的白狼,跳到桌子上。
众人都吃了一惊,这几天里没有人注意到桌下还藏着只白狼,但很快也反应过来,这就是传闻中伴随昭太子下山的神兽吧。
澹台莲州对白狼说:“帮我把剑拿回来吧。”
白狼一跃而起,几步间体形长至两米多长,赫赫威风,令观者胆战心惊,捏着汗感叹道:“不愧是神兽啊!”
澹台莲州掂量这个称呼:“神兽吗……”
世人以害人之兽为妖魔,以助人之兽为神兽,倒也不算错。
不多时,白狼叼着两把剑回来了。
澹台莲州摸摸它的头,道:“多谢,多谢。”
在座的各国天文学士本来就是生性极度好奇的人,看他这两把剑都不似凡间之物,一柄剑身浅蓝通透如琉璃,另一柄则是通体漆黑隐隐闪烁着红光。
有人询问这两把剑的来历,澹台莲州也不作隐瞒,如实相告:蓝色那一把是昆仑之剑,仙君所赠;黑红色的则是用白狼的牙齿与玄铁等材料所铸造。
众人啧啧称奇,有人想要看剑摸剑,澹台莲州也同意了,半点没有太子的架子。
庆王将他占领的周国王宫内外管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外界无法获知昭太子的消息,昭太子也无法获知宫外的,至多知晓自己那座宫殿中所发生的事情。
所以,澹台莲州并不知道庆王与岑云谏之间交谈了何些内容,反而是他宫殿中所发生的事情,哪怕是一件小事,也被整理禀报到庆王的案前。
庆王得知他那两把剑的来历如此特别,心中半是嫉妒,半是渴望。
他想:若是宫外那些愚昧不知的百姓知道了,必定会认为昭太子比他更加不凡,起码他得拥有跟昭太子差不多的东西吧?偏生这玩意儿不是他努力就能得来的。
庆王找到收拾行囊的俪姬,拉着她的手道:“你母后在庆国对你万般思念,时常因为担心你在昭国有没有吃饱饭穿暖衣而泪流不止呢。
“你能去昆仑是再好不过的了,为父也很为你感到高兴,你这一去,比嫁到最远的国家还要远,以后是很难回来了。你与我,你与你母后,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我们养育你一场,一直没有疏忽对你的教导,辛辛苦苦把你培养成一个善良孝顺的公主,为父很欣慰……”
在没离开庆国之前,俪姬时常也会听到父亲对她说这样的话,但当时她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是以深受感动。
眼下再听到这番话,她只觉得惶惶不安,问:“怎么了吗?父王……”
她原想问“是要我做什么事吗?”但是怕问出口以后,父王真的要她去做,那她该怎样回答?她不正是因为不想做伤害别人的事,所以才孤注一掷地去往昆仑吗?
庆王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说:“是因为为父在殿上叱责你把你吓到了吧?为父也不想那么凶的,其实是在担心你的安危啊。”
俪姬:“父王……”
庆王:“你到了昆仑以后,弄一把昆仑的剑送回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