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看到澹台莲州在笑,他顿时间没了脾气,不合时宜地问:“你笑什么?”
随之,掌门也落在他们的面前,说:“岑云谏,你玩够了,也是时候该回昆仑了吧?”
澹台莲州低头看,白雪上没有脚印,并没有真的踩上去。
对曾经的老师,岑云谏也无法做到完全的信任,他不确定掌门知不知道魔种一事,他正色恭敬地道:“师父息怒,弟子并没有叛出师门的意图,相反,弟子正是为了昆仑才特地下山。”
“为了昆仑?”掌门紧紧盯着他,但岑云谏仿佛浑然不觉似的,依然淡定自若,完全没有违反了门规的自觉,“你倒是说说看。”
岑云谏冷漠地说:“不能细说。时机到了,本……我自然会向你禀告。”
澹台莲州:“噗。”
澹台莲州忍不住笑了。
他在岑云谏这个闷葫芦的性格上吃过多少瘪,这一次终于是看岑云谏让别人吃瘪了!
岑云谏皱了皱眉。
掌门又看向一旁的澹台莲州。
这两个孩子……真是奇怪。岑云谏怎么不敬畏他了?岑云谏不怕他也就算了,澹台莲州为什么也不怕他?
发现自己在被看,澹台莲州抬起头,粲然一笑:“掌门好。”
掌门说出了他的名字:“澹台莲州。”
这让澹台莲州有几分惊讶,他没想到掌门这时候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了:“你知道我的名字?”
掌门笑了笑,一改之前的厉色,变得慈祥和蔼:“你们这几个孩子我都知道啊,只是没想到岑云谏跟你的友谊这样深,竟然为了你而擅自离开昆仑,是你让他一起走的吗?”
澹台莲州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我可没去找过他,是他自己要走的。”
岑云谏大概感觉出他的意思了,澹台莲州这是并不想留他,他扭头定定地看着澹台莲州,看得对方头皮发麻。
澹台莲州:“……我是没叫你下山啊。”
岑云谏:“但我们现在是一伙的。”
兴许是因为看两个孩子年纪小,觉得岑云谏是不懂事,所以掌门好脾气地解释说:“既然已经记在了昆仑的名册上,就不能不告而别,你若是想要离开师门,得先接受昆仑的惩罚。”
岑云谏问:“什么惩罚?”
掌门并不留情地说:“折了本命宝剑,断了经脉,从此不再拿剑。”
明明是对岑云谏说的,但是澹台莲州却觉得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冷彻骨髓。他都不敢想象自己被挑断经脉从此不能再拿剑,又更何况是岑云谏?
岑云谏不可能接受得了的。
澹台莲州想。
岑云谏倒还算淡定,脸色没怎么变,若有所思地说:“我不记得有这个惩罚啊……只是对我的吗?师父,不可以把我算作外门弟子吗,外门弟子是可以在凡间行走吗?让我留在凡间修炼,也用不上昆仑的资源,不行吗?”
他个子还不算高,口气却很大,被师长找上门来抓了还说得一套一套,掌门好险没有被他逗乐,又觉得这个孩子果然是可造之材,天生就有这种从容不迫的风度。
但他还是要说:“不行。”
岑云谏尚且稚幼的脸绷紧了,他想要向澹台莲州寻求精神上的帮助,结果一回头就看到澹台莲州已经走远了:“你去哪儿?你就不留我吗?留下我,对你、对天下,有很大帮助,澹台莲州!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拯救苍生吗?”
澹台莲州问:“你连眼前的自己都无法保全,又何谈拯救苍生?不要好高骛远了,岑云谏。”
岑云谏怔了一怔,渐渐冷静下来,他不是傻子,不是没听出来澹台莲州的话不无道理。他自己也正是在为此而发愁,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回昆仑,可是面对掌门,他想不到如何破局。
而澹台莲州就在他的注视中,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走回了寝宫里。
岑云谏手中握着的剑垂落下来,一时间泄了气,刚要低下头,又听见开门的声音,澹台莲州捧着一件紫貂披风走出来,走到岑云谏的面前,给他穿上:“你现在修为不高,受不了严寒,我母后特地为你做的,穿上它再走吧。就算你回昆仑了,我们也还是朋友啊,等你能下山办事了,我们再来往,好不好?”
澹台莲州故意眨了眨眼睛。
岑云谏瞬间被哄好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一向习惯来硬的,可惜以他现在的实力还不配来硬的。
给他十年。
起码给他十年。
掌门问岑云谏:“你现在可以跟我回去了吗?”
岑云谏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澹台莲州看他受了气还不得不忍住,没办法再发那不可一世的仙君脾气就觉得有意思,真想再多看两眼。
岑云谏没好气地对他说:“还有别的,你得给我。你答应过我的。”
澹台莲州一下子没听懂:“什么别的?我答应你了?”
岑云谏难以启齿地说:“小时候,你答应过我,有一些点心,有机会的话,你要请我吃,桂花糕、豌豆黄、麦芽糖,还有果脯蜜饯,春天吃桃子,夏天吃杏子,秋天吃柑橘……”
澹台莲州听傻了,依稀记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在他真正的小时候,他曾经跟岑云谏说过这些,十几二十几年过去,他自己都忘了,没想到岑云谏还记得。
尤其是想象岑云谏以他本来的样子,低下头来,问他讨要孩童的零嘴。
澹台莲州拿不出来,哑口无言:“你先前怎么不问?”
岑云谏不说话。
澹台莲州猜想:一定是不好意思,岑云谏就这个臭脾气,总要让别人猜他心里在想什么,偶尔提出要求也是像这样硬邦邦的,永远不肯服软。
澹台莲州:“你等等,我现在去问问我的父王母后还有没有,有多少给你拿多少,让你带回昆仑去。”
一说到回昆仑,岑云谏就郁闷起来了。
澹台莲州奔去找他父王。
昭王早就被动静给吵醒了,但是躲在屋子里没敢出去,见儿子过来,才心惊胆战地问:“儿啊,这是怎么回事啊?孤听说有个仙人突然飞过来了?是什么人啊?发生了什么?孤可以问吗?你可以说吗?不能说就算了……”
澹台莲州径直问:“岑云谏还是内门弟子,师长来接他回昆仑,父王,儿臣想拿一些点心给他带去,还有吗?”
然后一一说了自己想要的点心。
昭王苦恼地说:“没多少吧,大晚上的,没有做啊……你母后不许孤铺张浪费,要削减开支,连孤画画的纸她都要算钱。如今灶旁不是十二个时辰从早到晚都备着人的了。”
澹台莲州想了想,说:“有多少拿多少吧?母后呢?”
昭王:“她还在睡,没有醒……孤没有让人去叫醒她。”
话音未落,门口就响起了王后的讥言:“怎么?你是怕这次仙人也是来带走莲州的。你觉得再来一次,本宫可能会不顾一切去阻止是吧?”
澹台莲州连忙说:“母后,我不走,只是我的朋友要回去了。”
王后说:“我听见了,我这就让人去给你准备。”
不多时,装了满满一包袱。
王后问:“母后可以陪你去吗?”
澹台莲州点点头。
雪云重新笼罩了起来,落雪却已经停了。
王后亲自提了一盏灯,牵着澹台莲州前往去见昆仑之人。
岑云谏仍在原地等他。
澹台莲州原想小跑过去,可是被母亲紧紧地抓着手,这么冷的天,母亲的手心里却出了汗,湿答答的,没用什么力气,可他就是被抓住了。
王后定睛看了这个仙人几眼,并不知道这位是不是上次带走她孩子的人。
过去的三四年里,她曾经设想过重见的场景,她总想,别管是神还是仙,谁要抢走她的孩子,她都不会宽恕。
但是如今真见了,竟然不觉得多么生气了。
仙人是仙人,凡人是凡人。
从此以后各不相干就是了。
不相干了。
澹台莲州把包袱递给岑云谏:“喏,给你,应该够你吃好几天了。”
但是,这些凡间的东西可以带进昆仑吗?可以留在昆仑吗?岑云谏本人不是最讨厌这些吗?
岑云谏已经收起了剑,抱着包袱,低头闷闷的,旁人也不知道他是在想什么。
澹台莲州福至心灵,竟然觉得自己能够猜出个一二来,他想:岑云谏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已经再来一次,命运却还是不能够按照他所设想的进行?
哈哈。
这就是天道啊。
仙君啊仙君,您太强了,您总觉得自己强大到可以掌握命运。
澹台莲州笑着跟他告别,光照亮他的脸,显得这个笑容很温暖,他说:“有缘再见了,岑云谏。”
【第二十一回】
八年后。
碎月城。
杨老将军焦急地等待着,直到半夜,他累得快要睡去,终于等来了一只小老鼠,老鼠的身上绑着一块羊皮,因为太小了,只能写几个字。
写着:西方,辰时,全军。
他看懂了。
这是让他在辰时从西面出发,全军开拔。
杨老将军低声呢喃:“是这个意思吧?太子。”
他把羊皮收起来,打开木箱子,里面放着厚厚的一堆。
这些全是这八年间他与太子的通信。
杨老将军至今都没有见过这个太子一面,甚至一开始收到的信还读不懂,当他终于弄明白了以后便开始以奇怪的方式跟太子书信往来。
太子一心想要救出他。
他坚持了那么多年没有死,早就灰心了,不是没想过永远也得不到救援。
但是太子说会救他,他当然要信。
他们已经试了三次突围,分别在前年和去年,都没有成功,也折损了不少人,还剩下六千多。
自从大家知道说不定能逃生出去就充满了信心,齐心一致地积攒物资,就等着太子再一次命令他们出兵的这一天!
他紧握着这一封信,抬起头,看向了漏瓦处的明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