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一点,”阮祺老实颔首,“我外公是县里的秀才,我娘小时教过我简单的读写,就是时间太久,都忘得差不多了。”
阮祺说着眼眸垂下,目光里带了些许落寞。
他轻轻用手指扣住衣角……自从娘亲改嫁离开,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那些人。
“嗯,说来,我好像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怎么写了。”
名字是外公给阮祺取的,不过娘亲改嫁之后,外公一家也从县里搬离,再后来他被阿爹迁怒赶出家门,若不是有大伯和伯母收留,恐怕根本活不到现在。
阮祺抿着唇,倒没有特别难过,只是心头有些堵,他吸了吸鼻子,费力扬起笑脸。
“没事,都过去十几年了,我……哎!”阮祺没留神,突然被人揽进怀里。
清珞圈着他,利落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温声问。
“看看,哪个是你的名字?”
阮祺分辨了一下,尽力忽视背后的气息,指着中间的字:“应该是这个。”
“福寿久长,祥瑞安祺……祺,是幸福吉祥的意思。”清珞的声音很轻,紧挨着他的耳畔,让人莫名安心。
阮祺脸颊红透,好半晌才轻轻点了下头。
上九天,无念天。
黑云笼罩,阴霾密布,刺骨的寒风将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魔种被斩断的头颅滚到脚下,血液流淌而出,将地面腐蚀出斑驳的痕迹,老者直起腰身,浑浊的双眼凝望不远处崩毁的仙宫。
“仙翁,已经将无念天内外翻遍,皆寻不到仙君踪迹。”银甲天将脸色惨白,额头几乎磕在地面。
“末将猜测,仙君是否已不在无念天内,而是落入其他仙域。”
“绝无可能,”不等对方说完,老者嗓音沙哑着打断,“仙君身负重伤,周身神力皆被魔气压制,根本无法打开前往其他域界的通路。”
“那……”银甲天将顿时迟疑。
“下界,”老者眼瞳泛白,声音喑哑如刀,一步步踩过地上的污血,“仙君已落入下界凡尘。”
“人间,村庄,水神庙……招齐所有在外的天将与星官,十日之内,务必将仙君寻回。”
第15章
因为是要在村口处摆摊,需要准备的东西也简单,阮祺第二日倒是没有那么早起身,难得睡了个懒觉。
再起来时头发支楞着,睡眼惺忪,一只手揪住身旁人的衣襟,打了个哈欠,不自觉用脸颊蹭了蹭对方的颈间。
清珞浅笑,感觉自己像被团睡不醒的小动物蹭到了,抬手捏他的脸颊。
“唔!”阮祺迷糊抬眼。
“再睡一会儿?”清珞问。
阮祺摇头,含糊着道:“不能睡,伯母要生气了……你别捏我。”
“不捏。”清珞顺势放开。
阮祺伸手揉脸,闭着眼给自己换好衣裳,幽魂一样下床洗漱。
等清醒过来,才终于意识到不对,急忙蹦了起来。
“完了,伯母让我早点过去帮她洗菜和面,现在去肯定来不及了!”
的确是来不及了。
等阮祺手忙脚乱给清珞塞了药丸,拉着他一起到了大伯家,那边伯母已经将蒸笼炊饼和野菜蛋花汤都做好了。
“就知道指望不上你,”伯母戳着他的眉心,没好气道,“别傻站在那儿,过来将蒸屉洗了,顺便和你郎君一起把早饭吃了。”
阮祺乖乖过去清洗笼屉。
早饭吃的也是蒸笼炊饼,只是董念额外卤了五花肉和香干,剁碎后夹在饼里,淋上满满的汤汁。
饼皮松软,炖肉酥烂,浓郁的卤香味道直窜上头顶,迷糊的意识总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好吃,”阮祺点头夸赞,“伯母的手艺真好。”
“那是,”阮成丰也跟着拍马屁,“你伯母的手艺没的说,这要是拿到县里去卖,绝对排着大长队也有人来买。”
董念被夸得脸热,转头剜了阮成丰一眼。
“行了,油嘴滑舌也没用,别以为你先前乱花钱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自觉理亏,阮成丰讪笑着缩回肩膀,继续低头咬夹了卤肉的炊饼。
一家人吃饱喝足,不需要赶着去县里的集市,董念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指挥着阮成丰先将桌椅搬去村口,让阮祺两人守在原地,自己则仔细将吃食都提了过来。
东西摆好,香味很快从蒸锅里冒出,水气蒸腾,仿佛白雾般围拢在身周。
“炊饼,新出锅的炊饼,只要一文钱一个!”阮成丰嗓门大,东西刚摆好了便开始高声吆喝。
晨光熹微,已经有香客闻声走了过来,探头打量蒸笼里的杂面炊饼。
“多大一个的炊饼,能拿出来给我瞧瞧吗?”
问话的是个老婆婆,身后跟着有些腼腆的年轻媳妇,估计是清早赶来神庙敬香的。
“一两多的杂面炊饼,”阮祺正站在锅边,打开蒸笼给对方瞧,“那边还有一文钱的野菜蛋花汤,可以搭配着一起吃。”
老婆婆估算了下汤碗的容量,一碗菜汤加两个杂面炊饼,足够他们两人吃了,只要三文钱并不贵,便干脆点头同意。
“好嘞,”阮祺招呼两人坐到桌边,“二位稍等,我马上去给你们盛汤。”
有过昨日在县里摆摊的经验,阮祺已经完全锻炼出来了,不再畏惧与陌生人说话,脸上盈着笑,态度自然地招待来往的香客。
回头将铜钱塞给清珞,叫他放怀里藏好,靠近悄声道。
“快点收起来,这是开门红,可以拿来压身的。”
按照芜河村的习俗,凡是每日出摊第一笔收益都叫“开门红”,沾了喜气,放在身上可以添财添运。
昨日出摊的“开门红”被大伯抢了去,阮祺盘算着,今日总该可以轮到郎君了。
“好。”清珞原本还困倦着,这回总算不困了,笑着颔首。
目睹全程的阮成丰暗自郁闷,被董念伸手按住。
阮成丰唉声叹气:“养大的哥儿留不住啊,都会胳膊肘朝外拐了。”
董念没好气瞪他:“多大人了,和两个孩子争什么,闲着没事干是吧,赶紧过来把柴火添了。”
水神庙开门早,赶来的香客大多没来得及吃饭,都很愿意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山下的摊位前不过片刻便热闹了起来。
阮祺和伯母忙得脚不沾地,也不知是谁突然惊呼了一声。
“这不是前日隅山村里让神仙显灵的哥儿吗,之前就听说你是芜河村的,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说话的正是第一个来买炊饼的婆婆,也是年纪大眼神不好,菜汤都喝完了才恍然将阮祺认出。
“娘!”年轻媳妇在后面扯住她,让她不要去打扰人家做生意。
老婆婆“哎呦”一声,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将嘴捂上,可惜却已然来不及了。
来往路过的人听见响动,全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这些香客未必都亲眼瞧过阮祺,但他在河神庙的事迹可是传遍附近村镇,一时间顿时人声嘈杂。
“是那天在隅山村庙市上的哥儿?”
“对,引来神仙显灵那一个,我媳妇亲眼瞧见了,据说特别厉害。”
“是厉害,当场便掀起河水,将咱们村的贺庙祝压得抬不起头来。”
“不是驱使鱼群,将贺庙祝打晕到河里吗?”
“差不多,差不多,总之那姓贺的是倒了大霉了。”
听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离谱,阮祺只能低垂着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因为要揉面做饼,阮祺两边的衣袖都挽到了手肘,露出细白的腕子,身上脸上都沾了不少面粉。
昨日江里正说让他在神庙外摆摊时,阮祺就预料到会有这一遭了,如今也不算特别意外,除了最初有些不自在外,到后面便也慢慢习惯了。
“你不是捞鱼很厉害吗,能不能也捞来给我们瞧瞧?”一个胆子比较大的汉子凑热闹道。
和之前来找茬的贺擎不同,眼前的汉子只是单纯好奇,并无其他恶意。
阮祺放下蒸笼,拍掉衣上的面粉,正了正神色,按照江聿升预先教过的话道。
“捞鱼可以,不过要等明日庙市上再捞,到时诸位若是感兴趣的话,都可以过来一看。”
庙市?众人顿时疑惑。
阮祺指了指山上的庙宇,笑着道:“是水神庙的庙市,江里正说了,芜河村才刚开始操办庙市,摊位费只收取一文铜钱,不限时,想摆多久都可以。”
一文钱,围观人群是真的惊讶了。
要知道隅山村那边的庙市每一个时辰便要收取两文钱,位置比较好的摊位,更是要涨几十倍收费。
往往一整日下来,赚的钱都不够付摊位费用的。
此时再无人顾得上神仙是否显灵了,全都低声议论起来。
被江聿升叮嘱,提早守候在一旁的芜河村人连忙上前,给众人仔细解释起明日庙市的具体事宜。
想要来赶集的人关心庙市里主要都卖些什么,打算来摆摊的则关心摆摊的空地是否足够,摊位费用是不是当真只要一文钱。
在被告知的确只收取一文钱,能够从早开到晚,且空地充足,所有的位置都是先到先得,费用上并没有任何区别。
不止是打算要摆摊的人,就连根本没想要出摊的,这会儿也都犹豫着明早要不要拿点东西过来兜售。
一文钱,就算半件也卖不出,似乎也不亏什么了。
“不单是这些,”见众人已经被吸引了注意,阮祺适时插话道,“为了明天的庙市,咱们里正特地请了常渊县的许记盐铺,林家成衣铺,还有闫家金玉行的人过来摆摊,所有售卖的货品都会有一定折扣。”
盐铺,成衣铺,金玉行。
后面两个也就罢了,盐可是每日都要用到的事物,若当真能比县里的价格便宜,那的确是有必要过来看看了。
四周小声讨论,倒是再没有人留意阮祺这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