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祺心底软软的,侧头亲了他的脸颊:“……要不,我和大伯商量一下,今晚留在庙里陪你,就说庙市后要祭神,大伯应当能同意。”
清珞似乎笑了下:“祭神吗,好,那我在庙里等你。”
阮祺:“……?”
虽然觉得对方语气有些怪,阮祺却没心思多想,满脑子都是先前的水珠。
他不善于撒谎,也不是能藏住事的性格,但情况实在怪异,他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最好是等一切都弄清楚后,再考虑如何与对方摊牌。
阮祺暗自深吸口气,无论如何,这人都是自己的郎君。
烤鱼摊位架起来时,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群,真想要吃鱼的没几个,多数都是来瞧热闹的。
因为见清珞还困倦着,阮祺便没有再吵醒他,自己一面朝摊位走,一面思考着关于对方身份的事。
是妖怪吗?
还是某种法术?
阮祺幼年曾经在集市上看过那种穿青袍的道人,据说法力高强,能吞火炭,下油锅,不过后来伯母也说,那些把戏都是糊弄人的江湖路数。
至于妖怪,阮祺就只在传闻里听到过一些,比如狐女嫁人,比如仙鹤报恩。
能控水的妖怪……鱼吗?
想到鱼,阮祺突然就有些不能直视摊位上的烤鱼了。
“发什么呆?”董念还以为他病了,伸手探他的额头,见没事后才开口道。
“给你备了新渔网,你去试试看顺不顺手。”
“嗯!”阮祺连忙答应,转头去取渔网。
不能是鱼,鱼都是离不开水的,那人平常看不出有多爱水,偶尔沐浴也都要阮祺催着才肯去。
倒是很爱干净,衣摆袖口处没有半点污渍,即便在厨房里被油烟熏染过,身上也总是清清爽爽的味道。
“小庙祝来捞鱼了,我今天可是特地赶来的,排了大半日的队呢,可算是等到小庙祝了!”
“今天准备烤什么鱼,不如捞条鲛鲨给咱们瞧瞧?”
一看见阮祺现身,排队村人顿时便吵嚷起来。
“还鲛鲨,”董念帮忙整理渔网,边笑骂道,“你这是打哪儿听来的,这么厉害,怎么不叫祺哥儿给你捞只玄武上来。”
排前头是芜河村的人,与阮成丰一家相熟,故意逗阮祺。
“行啊,祺哥儿若真能给我捞只玄武,我把传家宝的银簪子给他当添妆。”
周围顿时都笑,说他小气,银簪有什么稀奇,要拿就拿他家羊脂玉的镯子给人做添妆。
说话人也是豪气,直接颔首答应:“成,倒也不用玄武,就那种比脸盆大的乌龟,若是祺哥儿能给我捞一只上来,我就把那玉镯子送给他。”
阮祺还在发呆,根本没听清众人的对话,兀自拎着渔网走到岸边。
新买的渔网比先前的好用许多。
材质结实,网眼大小适中,重量也十分趁手,无需太过用力,便能朝外抛出很远,不用再担心被岸边的石块勾坏。
不过乌龟。
阮祺有些走神,还没等深思便迅速摇头,不不不,不能是乌龟,气质完全不相符。
但若真是的话……阮祺努力说服了一下自己,似乎也不是完全无法接受。
至少乌龟寿命长,喂些鱼虾果蔬就行,感觉很容易养活。
阮祺正想着自家郎君本体是乌龟的可能,突然觉得手上一松,围观人群炸开了般,瞬间传来震耳欲聋的惊呼。
怎么了?
阮祺下意识垂头,就见他根本没来得及收网,被他网住的事物已经慢悠悠自己从芜水河里爬了出来。
四条腿,眯着眼,背着沉重坚硬的后壳,全加起来足有两个脸盆大小。
之前说要给阮祺添妆的村人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三两步跑上前,帮着他一起将乌龟拖上岸。
“哈哈哈哈,神了啊,真的是脸盆大的乌龟!”
阮祺满头雾水,被村人拉住道谢。
“果然还是小庙祝厉害,我找这龟找了好久了,今日终于找见了!”
“说话算话,答应你的添妆,那羊脂玉的镯子,我晚上就送你大伯家去。”
周遭人群吵着道:“这么大龟,赶紧烤了吃吧。”
“滚你的,”村人转头骂,“这龟我是要拿回家供着的,烤什么烤。”
村人姓柳,是做木材生意的,最近库里的贵重木料总是莫名起火,问过算命先生,才知是命中犯火,必须寻一只足够大的乌龟养在西北角上,才能镇得住家中邪火。
村人花了一整月也没寻到合适的乌龟,简直心力交瘁,眼前这龟简直是救了命了。
阮祺听解释总算明白了,心情复杂地与乌龟对视一眼,看着对方被村人小心翼翼地捧走。
盯着岸边的渔网,阮祺突然想到自己一直忽略的问题。
他并不擅长捕鱼,无论是庙市上烤鱼,还是先前从河里捞出的珊瑚和珍珠,都是自从遇到清珞后才发生的事。
不会真的是水里的妖怪吧。
阮祺越想越觉得可能。
……如此,似乎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总算将庙市的事情忙完,阮祺累得手臂都抬不起来了,与伯母打过招呼,顾不上收好渔网,匆忙跑到江锐安那边。
同样是哥儿,江锐安的个头比阮祺高上许多,因着常年在山中打猎,皮肤晒成小麦色,伸手一把将阮琪提到面前。
“跑什么跑,等下别撞着你。”
“有急事!”
阮祺将自己的后领解救出来,左右环顾了圈,确认没人注意到这边,才用力将他拖进林子里。
庙市是在山脚下的,往西不远便是一片树林,里面种着红豆杉,细细密密的绿色叶片几乎遮蔽住整片日光。
阮祺停下脚步,压低声道:“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江锐安抱着手臂,神色促狭,“是问怎么与你郎君洞房吗,那你可问对人了,我这里有不少画本,如果你需要的话。”
“别闹!”阮祺红着脸打断,“是正事。”
江锐安耸肩,摆了个洗耳恭听的姿势。
然而四周安静下来,阮祺反倒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这事情太过离奇,别说是眼前好友,便是他自己此刻也无法完全相信。
斟酌了半晌,阮祺终于道:“我有一个朋友……”
“你如今在村里只有我一个朋友。”江锐安淡淡提醒。
阮祺被噎住,江锐安抬手,示意他继续。
阮祺深吸口气,到底还是无法将事情和盘托出,只能换了个方向问:“你觉得这世间有妖怪吗?”
江锐安掏了掏耳朵,以为是自己听错。
“……你在说笑?”
面前人抿着唇一脸严肃,明显不是在与他玩笑,江锐安伸手挠挠头,却是有些为难了。
“妖怪啊,山里确实总有妖怪的传闻,我进深山里打猎时候,偶尔也能遇到些怪事,所以若说相不相信的话,那应该还是信的吧。”
所谓敬鬼神而远之。
江锐安的确相信这世间有妖怪鬼神,却从未想过要深究。
“远的不说,就说咱们芜水河的河神,据传就是条比山峰还高大的巨蛇,你去隅山村的河神庙瞧瞧,就能发现庙里到处都是蛇鳞和蛇头的图腾。”
阮祺眼眸亮了亮。
“所以我觉得,你就算真遇见了什么,其实也无需在意,去庙里求张符也好,睡一觉忘干净也好,总之没必要太放在心上。”
江锐安补充道。
他向来不懂得安慰人,能说出这番话来,已然是绞尽脑汁了。
“我明白了。”阮祺认真颔首。
两人并不同路,在山林里便分开了,走到半路时,江锐安后知后觉拧起眉,突然感觉背脊一凉。
……好友不会当真遇见妖怪了吧?
傍晚庙市散后,阮祺如约留在庙里。
大伯虽然不愿,却被伯母扯了扯衣袖,最终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再次叮嘱他近日不要到常渊县去。
“可我在县里木匠那儿定了家具,这两日应该快打好了。”阮祺迟疑。
木匠那里虽然包送货,但像架子床,或是红木的顶箱大柜,都是不给配送的,非得亲自验货才行。
“让你大伯过去,雇辆车直接拉回来,”董念坚持道,“你就呆在村子里,若是实在憋闷了,就去山里逛一逛,别到处乱跑。”
伯母的语气难得严肃,神情也紧绷着,阮祺拗不过她,只能点头。
“好吧。”
山路崎岖,猛兽也多,伯母往常最反对他没事朝山里跑,怎么瞧如今的架势,却像是县里比山上还要危险了。
夜里收拾了碗筷,阮祺抹干净桌面,倒了半杯药酒给清珞,将刚才的话讲给对方。
“……看来往后若是想买东西的话,只能绕路去毓川县了,就不知那边东西贵不贵。”
“这新知县的事也不知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希望能快点结束吧,我还想再去趟鬼市呢,那边瓷器便宜,正好给家里补充些碗碟。”
清珞将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药酒是柳郎中新酿成的,不醉人,清珞放下酒杯却忽然倾身,伸手将阮琪拉到面前。
“哎!”阮祺没站稳,险些跌坐进对方怀里,垂头便对上一双温润的眼瞳。
那瞳仁墨色幽深,藏了些许笑意,仿佛层层荡开的水波。
“今晚留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