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妤被逗笑,眼里的泪意顿时便止住了。
“哎呀,你不想比阿洵小,那可叫你失望了,阿洵只是瞧着面嫩,其实比你足足大了一岁呢。”
阮祺:“……”
糟糕,所以真要叫哥哥了。
走到花厅,顾知县也已经回来了,给温妤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示意顾允海那边已经无碍了。
温妤总算舒了口气,虽然天色已经晚了,却仍旧拉着阮祺不愿放开。
还是顾知县安抚她:“好了,来日方长,先叫孩子回去吧,等明天我们亲自上门,去与他大伯和伯母将事情说清楚。”
是了,还有阮成丰和董念那边。
目送两人上了马车,温妤站在窗下欲言又止,也不开口,只满眼期盼地望向阮祺。
阮祺自然知晓对方想要听什么,却试了几次也说不出,于是坏心戳了戳身旁的郎君。
清珞抓住他作乱的手,神情无奈,不过还是代替他道:“爹娘,我们先回去了。”
“哎……哎。”
温妤失望又有些高兴,莫名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顾知县没料到自己也有份,强撑着镇定,背手轻咳一声,转头叮嘱驾车的小厮注意夜路。
马车前气氛融洽,内宅西北角的小院里,顾洵却焦躁站在门外,等了许久也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二公子,”有丫鬟来劝他,“大公子还在气头上呢,您不如明日再过来吧。”
顾洵抿着唇,刚要说什么,就听屋里人忽然开口道:“不用明日过来。”
“大哥。”顾洵浑身紧绷了下。
“也别叫我大哥,”隔着屋门,顾允海的嗓音异常冷淡,“真是出息了,居然和爹娘一道骗我。”
“先前的隐瞒我也就不与你计较了,那祺哥儿出现之后呢,你可曾有一次想过,提前将真相告知我,免得我像傻子一样被骗得团团转。”
“我们是兄弟,我自认从未亏待过你,结果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顾洵紧抿着唇,沉默站在原地。
“你走吧,”房间内,顾允海缓缓摇头,传出的声音彻底失望,“往后也不必再过来了。”
夜色幽深,雨水打湿衣摆。
顾洵忘了自己是如何走出县衙内宅,等再回过神来,已然举着油纸伞站在空荡的庙宇中央。
是隅山村的河神庙。
庙里一片死寂,紧随在身侧的小厮已然不知去向,顾洵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人从身后按住。
那手掌枯瘦如柴,紧紧捏住他的肩头,冷意直透进骨髓。
贺擎沙哑的嗓音响起:“二公子,我早就说过,您还会再回到这里的。”
顾洵想要反驳,他根本没想要来河神庙。
只是心情烦闷,打算到街市上透透气。
常渊县内不设宵禁,街上的行人并不少,他举着伞走到河边。
不对,顾洵眼眸猛地睁大,自己是被什么东西直接拖进河里的。
“时,时辰不早了,就不打扰贺庙祝了。”顾洵稳住呼吸,快步试图离开。
“难道你不想留住你兄长吗?你骗了他十几年,他不可能再原谅你。”
贺擎平静望着他:“而这世间上,也唯有河神能帮你彻底留住他了。”
……彻底留住。
顾洵脚步停顿,而就在他晃神的一瞬,神像突然有大量的阴影涌出,刹那间将他整个吞没。
雨下了一整夜,隔天风和日暖,阮祺将屋里发潮的被子都晾晒了出来。
有陶玄景帮忙打理,如今前院里已经长满油绿的小菜。
有黄瓜,菠菜,油菜,墙角甚至还栽了两株樱桃树,枝头缀满红彤彤的果子。
阮祺特地摘了两筐到店里,却转了一圈也没找到顾洵的身影。
今天是顾家夫妻来与大伯和伯母见面的日子,顾洵答应了会早些过来帮忙。
此时是辰时末,早已经过了两人约定的时间。
“怎么站在这儿,你郎君呢?”刚把米面搬进店里的阮成丰疑惑问。
“哦,”阮祺不死心,还在四处找寻顾洵的身影,随口回道,“他下属有事叫他,估计要等会儿才能来。”
阮成丰听见下属两字,顿时起了兴致,压低声道:“你郎君是神仙,那他下属也一样是神仙吧?”
“有没有管钱财运势的,我抽空去拜拜。”
阮祺:“……”
喂,水神和财神,想也知道不可能是一路的啊。
两人正聊着闲话,阮祺突然瞧见有人影从店门外走过,背脊佝偻着,脚步似乎也有些虚浮。
“顾洵?”阮祺唤了一声,将手里的樱桃塞给大伯,“……你帮我拿给伯母,我去去就回来。”
阮成丰差点没能拿稳,望着他跑远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
顾洵姿势古怪,动作却灵活,不一会儿便绕过集市上的人群,往山脚树林的方向走去。
阮祺唤了几声也没能将人叫住,心底顿时困惑。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顾洵今日的状态实在古怪,神色空茫,整个人都委顿得厉害。
担心对方是受了昨晚事情的影响,阮祺加快速度,伸手将对方拽住。
“等一下,到底怎么了,你和你大哥吵架了吗?”
“嗯。”
顾洵声音很轻,像有沙砾从地上划过:“吵架了,他不肯见我。”
阮祺莫名有些愧疚,抬手拍了拍他:“抱歉,说到隐瞒的话,我其实也有责任,他不该把怨气都发在你身上。”
“明日吧,刚好我要到县衙一趟,到时帮你去劝劝他,你们多年的感情,他不会当真丢下你不管。”
顾洵的神色依旧空茫,指了指前方,语气坚持:“……今天去。”
今天?阮祺看了眼天色。
中午顾知县和顾夫人便要来村里了,现在去县衙的话,倒是可以顺道去接两人过来,似乎也没什么不行。
“那行吧,我陪你去县衙,晌午再一道回来。”
芜河村靠近岸边有一处小亭。
因年代久远,檐柱斑驳,现如今已经成了供人歇脚小憩的茶棚。
亭内正坐着两人,来往的村人仿佛视而不见般,全都从一旁绕过,下意识不敢靠近。
瑶台仙翁放下手中的茶盏,泛白的眼瞳望向对面人:“老臣以为,您应该已经认可了老臣的提议,同意让小君后独自解决眼前的事端。”
清珞并未开口,亭外的河面微微起伏了下,很快归于寂静。
仙翁继续接道:“按照原本的轨迹,二月底,小君后的大伯从山崖跌落,不出半月便在家中重伤不治,妻子董念经受不住打击,两月后感染时疫,无钱送去医馆救治,月初在家中病逝。”
“亲人接连离去,小君后为了偿还欠债日夜做工,与忽然寻到村里的阮成彪发生争执,冲突间不慎跌落石阶,最终死在水神庙的山脚下。”
仙翁抬起头,眼中似有无数雾气腾起,嗓音粗哑如沙砾:“……可是您出现了。”
“三月初,阮成丰腿伤痊愈,董念无需卖掉家中田地与房产,甚至五月,原本该波及整个常渊县的时疫也都并未出现。”
“您改变了小君后的命数,却无法消弭他注定要经受的劫难。”
仙翁缓缓吐了口气,尽力规劝道:“那在下界作乱的魔种老臣看过了,能耐有限,借它来抵消小君后的劫数,已然是眼下最好的结果。”
魔种由魔气伴生,无念天内的魔种已经被尽数斩杀,这枚遗落在外的魔种,应该就是当初害清珞跌落下界的元凶。
解决魔种不仅能抵消劫数,更能积攒功德,仙翁实在想不通,眼前人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陶玄景走进小亭,低声回报道:“仙翁,顾洵受魔种蛊惑,已经将阮公子带去河神庙了,需不需要找人继续跟紧照看?”
老者刚想说叫岳闻朝跟去就行,却发现对面座位空荡,原本该坐在那里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敢情他方才那番话全都白说了。
“仙翁?”陶玄景疑惑。
虽然让阮祺被魔种带走是早就计划好的,但对方毕竟还是凡人,若不加紧看护的话,难免有些冒险。
仙翁冷哼一声,直接拂袖起身:“不用照看,有君上跟着,能出什么事情。”
第73章
直到现在,阮祺偶尔还能回想起自己幼年时的经历。
大约是五岁时候,似乎从某一日起,娘亲忽然开始对他冷淡起来。
不肯替他穿衣,不肯与他说话,阮祺踉跄着上前想牵住对方时,总会被娘亲厌烦地挥手推开。
阮祺努力做家里的杂务,拼命试图讨对方的欢心,洗衣叠被,打理房间。
等阮祺终于能堆起木凳够到家里的灶台时,娘亲被外公接走,再也没有回过家里。
阿爹骂他是扫把星,若不是他,娘亲便不会改嫁离开。
十二月,天上飘着大雪,阮祺穿着单衣被阿爹赶出家门,站在雪地里浑身战栗。
隅山村,河神庙内。
贺擎佝偻着腰,满意打量面前已经被黑气笼罩,从指尖开始蔓延上冰霜的阮祺。
对方神情空洞,双眼茫然张着,里面满是痛苦与挣扎。
和他情况相同的还有一旁的顾洵,不过顾二公子的处境明显更糟糕些,身上的黑气已经凝结成实质,冰霜也从手脚蔓延至四肢。
“你不是很能耐吗,”贺擎的目光满是恶意,死死盯着阮祺,“把我卷进水里,害我名声扫地,让我在整个隅山村里都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