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华然看向引路的侍从,道:“你去忙吧。”
侍从应声,恭敬地向于海行礼后,这才转身离开。
“世子让你过来迎我的?”
于海压低声音道:“是,主子听说王妃召见公子,一直忧心忡忡,唯恐公子受了委屈。”
伊华然听得一阵好笑,道:“王妃又不是猛兽,还能吃了我不成,世子有何可担忧的?”
“这不是关心则乱嘛。”
伊华然将手里的托盘交给于海,道:“这是王妃赏给我的金砖,你帮我送回秋风园,交给老余。”
于海急忙接了过来,入手的分量不轻,差点脱手,好在被伊华然托了一把。
伊华然叮嘱道:“拿稳了。便是少了一厘,你都得给我补上。”
“公子放心,一分都不会少!主子还在等您,都这会儿了,连晚膳都还没吃呢,您快去吧。”
伊华然点点头,朝着芙蓉园走去,径直来到东厢房门口。门口的侍从见是他,急忙行礼道:“奴才见过公子。”
伊华然应了一声,也不用通禀,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齐方岑听到了门口的声音,目光便落在房门上,见他进来,关切道:“母妃可有为难你?”
“没有。”
伊华然见他坐在桌前,似乎在作画,便好奇地走了过去,只看到了一个脸部轮廓,其他什么都没画。
齐方岑将手中的笔放下,接着问道:“母妃都说了什么?”
伊华然如实说道:“王妃得知了你留宿秋风园的事,怀疑我的身份。”
“你是怎么说的?”
避免麻烦,伊华然将他与柳如€€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这么说,母妃打消了怀疑?”
“或许吧。”伊华然起身往外走。
齐方岑见状下意识地出声问道:“你去哪儿?”
“让他们摆膳。”
齐方岑闻言忍不住欢喜地勾起嘴角,将桌上的纸张收了起来。
伊华然来到门口吩咐了一声,便有侍从去传膳,一盏茶后,饭菜便上了桌。
伊华然拿起筷子伸向凉拌时蔬,芹菜、木耳清脆可口,腐竹软硬适中,不用过多的调味料,吃起来就是爽口,夏天还是与这种凉拌菜最配。
见伊华然不说话,齐方岑主动找了话题,“听说你们去了春满楼,吃了烤鸭?”
“嗯,点的菜有些多,只吃了半只,另外半只打包了回来。”
齐方岑微微蹙眉,“你不知烤鸭可以点半只?”
伊华然夹菜的动作一顿,随即无奈地笑笑,道:“第一次去,还真不知道这事。”
“你喜爱貔貅?”
“说不上喜欢,就是看着很合眼缘。”伊华然将腰间的坠子拿给齐方岑看,道:“就比如这个,不过一钱银子,但我就是看它顺眼,就买下了。”
齐方岑看了过去,一直脚踏祥云的火红狐狸,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那日在庙会,伊华然好似看中的河灯也是只火红狐狸。
“这石头很特别。”
“确实难得。”伊华然顿了顿,接着说道:“世子瞧着坠子雕刻的如何?”
“雕功很不错,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比那个□□如何?”
齐方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道:“你想用他?”
伊华然将坠子收了回去,道:“是想推荐给世子。今儿我去了莹华楼,里面的器物用料是不错,但雕工不怎么样,做出来的东西没有灵气,也就那个□□的作品稍微好些。”
“那铺子已经是你的了,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齐方岑的话成功让喝水的伊华然呛了,止不住咳了起来。齐方岑急忙将帕子递给他,又帮他拍着背,道:“怎么样,没事吧?”
伊华然接过帕子擦了擦嘴,又擦了擦身上的水,随后转头看向齐方岑,道:“咳、世子知不知道、咳、自己在说什么?”
“自然。”齐方岑继续拍着他的背,道:“你抽中哪间铺子,哪间铺子就是你的。”
在齐方岑想来,伊华然在京都的牵绊越多,他越舍不得走,所以他恨不能将所有的铺子都交给他。
伊华然终于缓过劲儿来,道:“无功不受禄,我只要铺子,莹华楼的招牌和里面的东西,我都不要。”
伊华然只是不想闲着,趁机赚点零花钱,压根没想过真在京都做多么大的买卖。况且莹华楼是京都有名的首饰铺子,就算是王府也不可能随随便便让给别人。就之前柳如€€听到齐方岑把莹华楼赏给他时的表情便知,他可不想在这三年之期到来之前节外生枝。
想到这儿,他突然觉得莹华楼有些烫手,紧接着说道:“还是换间铺子吧,方才王妃说了,还有几间铺子空着,从中抽一间给我就成。”
齐方岑自然清楚他是怎么想的,心里有些泛酸,道:“之前都说好了,怎么忽然改了主意,可是母妃说了什么?”
伊华然继续拿起筷子吃饭,道:“王妃并未说什么,是我当时思虑不周,莹华楼是京都有名的首饰铺子,突然关门闭店,改成别的行当,定会引人怀疑,我不想节外生枝。”
“你之前不是说要做成衣和首饰么……”
“不做了。”伊华然打断齐方岑的话,“既然莹华楼是王府的产业,那我便不做首饰了。”
他们都是聪明人,只要说个开头,基本便明白对方的用意,再僵持下去也没了意义。
齐方岑妥协道:“好,那我让于海带你再去瞧瞧其他铺子。”
伊华然满意地笑笑,夹起齐方岑爱吃的木耳放进他碗里,道:“伊府那边还没动静?”
齐方岑心里的酸涩瞬间化开,道:“午时传信儿过来,伊家已经查到了那对母子的下落,现在还没消息,约莫是还没动手。”
伊华然闻言有些奇怪,“以伊华平的性子,一得到消息,定会带人找去,可这个时辰了还未动手,看来是中间出了岔子。”
那日他和谢信出去,用石头将伊华平的脑袋开了瓢,料定伊华平不会善罢甘休,便让人查了那对母子的消息,这一查方知,那对母子的相公叫周望舒,是江南有名的才子,不仅是齐方宇的新收侧妃周书瑶的兄长,其父周怀安还是冀州布政使司右参政。那周书瑶得齐方宇的宠爱,如今正是蜜里调油的阶段,那宅子就是周书瑶给他们安排的。周书瑶本想让他们住进禹王府,却被周望舒严词拒绝了,他说不想再活在家人的阴影下,要靠自己考取功名。周书瑶拗不过他,便将他们一家三口安排在了那座小院里。
他们一家三口初来京都,本是好奇之时,那孩童顽皮,偷偷溜出去玩,撞上了伊华平。那母亲见孩子不见了,便命人到处找,撞到了伊华平欺负她儿子,于是现身相护,这才有了那场闹剧。
若此时伊华平出手,把人给怎么着,一旦闹起来,怕是伊新也不好收场。齐方岑决定作壁上观,让伊新和齐方宇产生嫌隙,伊华然虽不太赞同,却也并未反对,毕竟他们与齐方宇之间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齐方岑将伊华然夹过来的木耳吃下去,随口问道:“听闻你今日见到了伊华清?”
伊华然又夹了芹菜送进嘴里,天气太热,就想吃点爽口的,尤其是中午吃了烤鸭之后,“也不知是怎样的缘分,我回京这几日,只出去过两回,竟将他们兄弟都见了。”
“伊华清在伊家算是异类,是为数不多拎得清的人。”
没想到齐方岑对伊华清的评价还不错,伊华然好奇地问道:“那以世子之间,他能否拯救伊家?”
“在伊家,他做不了主。”齐方岑一句话说出了伊家的结局。
伊华然赞同地点点头,道:“伊家从根里就烂透了,即便出了这么一个拎得清的,若是没有破釜沉舟的魄力,最后的下场不是被同化,就是郁郁而终。”
“若换成你,伊家说不定还有救。”齐方岑相信以伊华然的能力,若他还在伊家,伊家不会是如今这副局面。
伊华然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齐方岑,眼中罕见地露出凉薄之色,道:“我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还想着让我拯救他们?不过,毕竟父子一场,待他身首异处时,我倒是可以赏他一卷草席。”
齐方岑沉吟片刻,道:“若伊家出事,你可要保他?”
“我说了,我与伊家已无干系,伊家人是死是活,但凭他们自己的造化。”伊华然端起稀粥喝了一口,转移话题道:“熙贵人小产一事可有后续?”
“种种证据皆指向德妃,皇帝想息事宁人,可熙贵人死咬着不放,加之她刚刚小产,不能侍寝,昔日的恩宠已不在。”齐方岑剥了只虾放进伊华然碗里,道:“便是再热,也不能只吃素菜。”
伊华然将剥好的虾吃了下去,“那熙贵人岂非恨毒了德妃?”
齐方岑点点头,“不过前日熙贵人听到传言,说她小产其实是淑贵妃所致,目的有二,一是阻止她生下皇子,二是利用她陷害德妃。”
伊华然闻言一怔,随即明白了其中关窍,道:“德妃被查,势必会连累骁王,一旦骁王被皇上厌弃,那禹王就有极大的可能被立为太子。熙贵人听到这个消息,无论是否有证据支撑,都会对淑贵妃心生猜疑。这消息是世子放的吧,不仅挑起了淑贵妃和德妃的争斗,还离间了熙贵人和淑贵妃的关系,真可谓一箭双雕啊!不对,你还除掉了一个潜在的威胁,是一箭三雕才是。”
齐方岑但笑不语,又将剥好的虾放进伊华然碗里,伊华然很聪明,他能想到这些,他并不意外。
伊华然看着他,忍不住感慨道:“世子不愧是世子,佩服!”
见伊华然再次吃下剥好的虾,齐方岑温声说道:“若不想剥,便交给我,你只吃便可。”
心思被拆穿,伊华然有些赧然,却嘴硬道:“我是不饿,不是嫌麻烦。”
齐方岑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便继续低头剥虾。
伊华然看着他,心情有些复杂,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人,若着手对付他,他逃脱的可能性有多大?看来不能寄希望于他信守承诺,还是得早早着手准备才行。
在伊华然出神时,齐方岑已经剥了一小碗虾,随后用帕子擦了擦手,将小碗推到伊华然手边,“快吃吧。”
伊华然回神,看看面前的小碗,道:“身上有伤,不宜多吃,我们一人一半。”
伊华然说着将虾分成两份,将其中一份推到齐方岑身边。齐方岑点头,将碗里的虾吃了个干净。
吃完晚膳后,为了打发时间,伊华然便开始画服装设计图,齐方岑则坐在一旁看书,时不时地瞧上一眼,这才知晓在福来客栈发现的那个木炭是用来做什么的。
伊华然画完后,拿起图纸瞧了瞧,随后递给齐方岑,道:“世子瞧瞧如何?”
齐方岑接了过来,这图纸上的衣服与现在的服饰类似,只是袖口与领口略有不同,不过瞧上去更有美感,“很不错。”
“那就照这张图纸给世子做一身。”
伊华然说完还将齐方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宽肩窄腰大长腿,这么好的模特不用就是浪费。
齐方岑一怔,随即问道:“这是为我画的?”
伊华然闻言急忙解释道:“我只是想看看实物效果如何,世子千万别误会。”
齐方岑见他嘴硬,既欢喜又无奈,道:“嗯,没误会。”
伊华然看他凤眸中漾起的笑意,便知他这话可信度不高,却也没再多说什么。他说实话,人家不信,他也没辙。于是,他低下头继续勾画着,已经离开万平两月有余,也该画些图纸寄回去,顺便给晴云去信报平安。
眼看着就要到亥时,伊华然依旧没有要停下的打算,齐方岑忍不住出声说道:“夜深了,该歇了,明日再画吧。”
伊华然头也未抬,“世子先睡吧,我画完这张就睡。”
齐方岑低头瞧了瞧,其上画的是女子的衣裙,即便只是图纸,却给人飘逸灵动的感觉,若当真做出来,被人穿上,定能让其容貌加上五分。
齐方岑将书放到一边,认真看着他作画,白皙修长的手指被染黑,因为用力弯曲的骨节更加分明,非但不会影响它的美感,还因为它笔下生花,更让人移不开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伊华然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拿起画稿仔细端详,嘴角勾起满意的微笑,道:“这是今晚我最满意的一张!”
“确实很美!”齐方岑忍不住附和,只是他的眼睛看得并非图纸,而是他被染黑的手。
伊华然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浓,道:“是吧,这还只是图纸,等成衣出来,被人穿上,定美若天仙!”
伊华然的话让齐方岑想到了他的脸,他本就美若天仙,若穿上这套衣服,岂非……
“世子。”见齐方岑在发呆,伊华然忍不住出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