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伊兰宫,春杏拎着食盒, 便脚步匆匆地往寝殿走,倒不是消息有多急,主要她身上的棉衣单薄,在外呆得久了,冻得身子都僵了,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让身子暖和起来。
“咳咳。”寝殿传来咳嗽声,高明月得了风寒,又气急攻心,病倒了。
宫中向来是爬高踩低,如今偌大的宫殿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宫中人都说高明月完了,这伊兰宫和冷宫没差别,莫说炭火,吃穿都成问题。高家曾千方百计地想要进宫,都被齐€€挡了回去,还因此吃了挂落,自那以后再不敢轻举妄动。
春杏拎着食盒进了寝殿,径直走到床前,打开后端出一碗药,这是她用珠钗换来的,小声说道:“娘娘,奴婢拿药来了,您趁热把药喝了。”
高明月撑起身子,接过药碗喝了下去,不过苦涩的味道还是让她蹙起了眉头。
春杏见状愧疚道:“娘娘,是奴婢没用,连颗蜜饯都弄不来。”
高明月摆了摆手,接过盛着水的碗,喝一口进嘴里,就和含了块冰似的,将她身体里的那点热气全吸了出来。她漱了漱口,将水吐了出来,苦涩的味道终于没了。
“不怪你,是本宫没用,着了旁人的道,这才落得这般下场。”高明月喘了口粗气,又咳了两声。
春杏急忙给她顺气,“娘娘,您感觉如何?”
高明月摇摇头,“本宫没事,不必担心,倒是苦了你了。”
“能侍候娘娘,是奴婢的福分,奴婢一点也不觉得苦。”
“好。”高明月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道:“等本宫出去,定好好赏你。”
“谢娘娘。”春杏替她掖了掖被角。
高明月见她欲言又止,出声问道:“可是有事禀告?”
“娘娘,宫外传来消息,说……”春杏停了下来,吞吞吐吐地说道:“说公主今日发了好大一通火。”
高明月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昨晚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素来对她言听计从的女儿,第一次忤逆了她,还是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
“她又做了什么?”
“公主发落了红枫和红缨。”
高明月皱紧了眉头,道:“发落?为何?她们犯了什么错?”
春杏小心地观察着高明月的脸色,犹豫片刻,道:“公主说她们背主,命人将她们乱棍打死了。”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春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红枫和红缨可是娘娘赐下的丫鬟,就是为了帮公主打理公主府,哪承想竟被活活打死。
高明月听得一怔,随即说道:“怎么可能!红枫和红缨是本宫亲手调教出来的,怎么可能背主。她们都做了什么?”
“公主说……”春杏深吸一口气,道:“说她们是娘娘的人,效忠的是娘娘,这就是背主。”
高明月闻言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道:“这个逆女,当真是这么说的?”
春杏急忙说道:“奴婢不敢欺瞒。”
“混账!这个混账!”高明月只觉得心口一阵钝痛,紧接着喉头一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
“娘娘!”春杏见状大惊,顾不得被喷了一身的鲜血,连忙上前查看高明月的情况,道:“娘娘,您息怒,千万保重身体!”
高明月缓了口气,胸口还是闷得难受,道:“那个逆女,她到底想做什么?”
春杏一边给高明月顺气,一边说道:“娘娘,公主向来听话懂事,最近却十分反常,许是听信了谗言,才做了这等错事。”
“听信谗言?”高明月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自己亲手带大的女儿,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如此反常定有缘由,道:“你说得没错。本宫与宇儿都不在她身边,定是有人乘虚而入,蛊惑了晴儿。公主府不是新去了一个调香师吗?晴儿反常,十有八九与她有关,你传信出去,让人好好查查她的底细。”
“娘娘英明。”春杏见高明月气消了大半,不禁长出一口气,道:“奴婢待会儿就去办,奴婢先扶娘娘躺下休息。”
高明月在春杏的搀扶下躺了下来,催促道:“你快去!”
“是,奴婢这就去。”春杏替她掖好被角,便转身走了出去。
东陵距离京都较远,就算是骑快马也需要三个时辰才能赶到,一处偏僻的院落,林美婷穿着一身素衣,头发仅用一根木簪挽起,正端着盆子在井边洗衣。
自她出生便是国公府的小姐,后来嫁给皇子,成了皇子妃,又做了亲王妃,可以说是锦衣玉食娇养着长大,这双手除了插花刺绣,从未做过粗活,可如今洗衣、做饭、收拾屋子全都靠它,即便是寒冬腊月、滴水成冰依旧如是。原本的纤纤玉指,如今变得粗陋不堪,满手都是冻疮。
“咳咳。”林美婷咳了两声,继续洗着衣服,现在是正午,晒了半日的水虽然依旧很凉,却不再刺骨,这时候洗能少受点罪。
房门被推开,齐方宇出现在门口,看向洗衣的林美婷,不悦道:“午膳呢?你想饿死我不成?”
林美婷看向齐方宇的眼中尽是漠然,他们的夫妻情分,在过往的几个月里消磨殆尽,如今只剩下厌烦。
“你若是饿,便去厨房做饭,没瞧见我在洗衣吗?”
齐方宇眉头一拧,怒斥道:“放肆,你竟敢如此与我说话,信不信我现在就废了你?”
林美婷停下动作,看着满是冻疮的双手,嘴角勾起自嘲的微笑,转头看向齐方宇,道:“齐方宇,你还认不清形势?你如今已不是高高在上的禹王,只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知道冲妻子耍威风的废人。”
“放肆!”齐方宇恼羞成怒,大步走到林美婷身边,扬手就甩了她一巴掌,“贱人,你敢如此与我说话!若非你多年无所出,我怎能落得这般下场,你竟还敢忤逆我,看我不打死你!”
看着面前无能狂怒的男人,林美婷的眼神越发冷,扬手也甩了他一巴掌,道:“齐方宇,你别忘了我父亲是一等国公,我是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若你还想有出头之日,最好与我客气点,否则……”
冰凉的水随着巴掌甩在脸上,齐方宇最先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凉,然后才是传来的火辣辣的痛感。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林美婷,从未想过她竟敢甩他巴掌,心中怒火升腾而起,却在听到林美婷的话后,强行压了下去。国公府是他的依仗,现在他处境艰难,还需国公府斡旋,不能轻易得罪。他冷冷地看了林美婷一眼,悻悻地转身回房。
林美婷眼中闪过鄙夷,眼神却越发坚定,将齐方宇的衣服扔到一边,只洗了自己的。她当初真是瞎了眼,才看上这样的男人。
直到傍晚,齐方宇也能没吃到午饭,自两人争吵到现在,林美婷甚至连面都没露。实在饿得不行,他虽心中气恼,却无可奈何,只能去厨房找吃的。可到厨房转了一圈,他也没看到有能直接吃的食物,冷锅冷灶,一点烟火气都没有。他素来大男子主义,又是金尊玉贵的皇子,莫说做饭了,连怎么生火都不会,只能看着厨房干瞪眼。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来,打断了齐方宇持续上涨的怒火,深吸一口气,朝着院门的方向走去。待来到近前,他敲了两下院门作为回应,随后便有人将一封信塞进了门缝。齐方宇将信拿了进来,随后便回了正房,外面实在太冷,尤其太阳已经下山。
待回到房间,他打开信封一看,顿时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大声骂道:“混账东西,统统都是混账!”
齐方宇自小疼爱齐方晴,处处宠着她、哄着她,在他想来,她应该理所当然地回馈他,就算他和高明月没想让她和亲,她也得主动这么做,没承想她竟是这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若齐方晴这边走不通,那他就只剩下国公府这一条路,希望他们能疏通关系,尽快将他从这里救出去,这种穷困潦倒的日子,他是一日也过不下去了。
想到这儿,齐方宇收拾了心情,打开房门走了出去,他要找到林美婷,让她给护国公府传递消息。他找了一圈,终于在偏方找到了她。
林美婷仅是瞥了他一眼,便继续做着手中的刺绣,这段日子以来,他们能有吃有喝有炭烧,全靠她刺绣所得,这个男人除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都不会做。
齐方宇走到林美婷身边,想将她揽进怀里,好好哄一哄。谁知林美婷竟直接起身躲了过去,看向他的眼神尽是淡漠,“有事直说便可,不必这般虚情假意。”
齐方宇的神情一滞,强压下心里的不悦,嘴角勾起微笑,道:“婷儿,之前是我不对,不该因一些小事冲你发火,我跟你道歉,你不要再跟我闹脾气。”
“若只是道歉,那我收到了。今日我在偏方睡,请回吧。”
齐方宇见林美婷不为所动,心中不悦更甚,只是为了达到目的,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再次靠近,想要抱住她,又被躲了过去。
“婷儿,我们是夫妻,难免有争吵之时,我已经低头认错,你又何必揪着不放。”
林美婷冷漠地看着他,道:“你我之间的那点夫妻情谊,早在你一次又一次偏心那些妾室时,消磨得不剩多少。不过到底夫妻一场,我还对你还抱有那么一点期待,只可惜也在过去的三个月里消磨殆尽。齐方宇,你我之间已经什么都不剩,你想说什么,直说便可,不必这般虚情假意,我看着只会觉得恶心。”
齐方宇哪曾被人如此说过,尤其是女子,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怒道:“林美婷,方才是我给你脸面,你不要得寸进尺!”
“齐方宇,这里只有你我,想做什么,想说什么,直接一点不好吗,何必屈尊降贵地来哄我?”
林美婷眼底的冷漠,以及对他的避之不及,让齐方宇心中怒火更盛,只是想到来此的目的,硬生生地压了下来,道:“林美婷,无论你对我是否还有夫妻情谊,你我总归是夫妻,荣辱与共,若你想有好日子过,便给国公府去信,让他们想办法从中斡旋,救我出去。”
“好。”林美婷满口答应,道:“书信我会写,你可以走了。”
齐方宇没想到林美婷会答应得这么痛快,不过很快便释然了,说到底谁放着好日子不过,过这种什么都靠自己操持的日子。
目的达到,齐方宇也没停留,径直出了偏方,林美婷不待见他,他也不待见林美婷,以前她锦衣玉食,年纪虽大了,却风韵犹存,可如今脸色蜡黄,手指粗糙,与那些村妇无异,若非憋得厉害,他才不会碰她。
林美婷看着房门被关上,不禁长出一口气,有些虚弱地坐回床上。眼泪不自觉地涌出眼眶,她看着自己满是冻疮的手,哭得不能自已。
公主府菊园,原本说好三日过来一次,谁知仅隔了一日,齐方岑便来了。
“华然,可有想我?”齐方岑将伊华然抵在墙上,一边轻吻,一边问道。
伊华然无奈道:“不是说每三日过来一次吗?”
“十二、十三、十四,不刚好三日吗?”
伊华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十二你来了,十四你又来了,中间不过隔了一日。”
齐方岑十分无辜地眨眨眼,“只隔了一日吗?为何我觉得已经过了好久?”
伊华然没好气地说道:“装傻在我这儿不管用。”
齐方岑漂亮的凤眼中流露出可怜巴巴的神色,就像被主人嫌弃的狗狗,赖在主人身边,极力寻找存在感,撒娇道:“华然,我想你,很想很想,一日已是我的极限。你就不想我吗?”
伊华然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他的身子,“没被发现就好,不过下不为例。”
齐方岑闻言眼睛一亮,得寸进尺地吻上他的唇。伊华然被他的热情点燃,搂着他往床边走。当他们躺上床,齐方岑的眼睛已被情/欲占满,无意识地看着头顶的床帐,双手却抱住他的头往胸前按。
“华然!”
齐方岑的语气中带了几分急切,直到柔软的唇吻了上去,牙齿轻轻咬着,他的身子猛地绷紧,随即又软了下来,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喟叹。
“华然。”齐方岑的双腿缠住伊华然的腰。
伊华然却突然停了下来,抬眸看过去,道:“我让你带的东西,可带了?”
“什么?”齐方岑大脑一片空白,压根无法思考,对他突然停下非常不满,“继续!”
“鱼鳔。”伊华然强忍着熊熊燃烧的欲/火,无奈地提醒道。
齐方岑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明白伊华然说的是什么,“没有。”
齐方岑唯恐伊华然就此作罢,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
半晌后,齐方岑疲累地瘫在伊华然身上,“华然,我累了,换你来。”
伊华然环住他的身子,在他唇边落下一吻,“够了。歇会儿,我就去烧水。”
“好。”齐方岑也没纠缠,贪恋地与他肌肤相贴。
歇了一会儿,伊华然便起身去烧水,给齐方岑清理了身子,随后便上了床。
齐方岑一如既往地缠上来,状似无意地问道:“听闻昨日齐方玖来了公主府?”
伊华然哪能不明白他的心思,心里有些好笑,淡淡地应声:“嗯,确实来了。”
齐方岑闻言撑起身子,紧张地问道:“他来做甚?”
“不知。”伊华然与他对视,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昨日会来,没想到你居然沉住了气,现在看来是我高估了你。”
齐方岑沉默片刻,讪讪地说道:“昨日我来了,只是没进来。”
“为何?”伊华然闻言来了兴致。
“昨日公主府外有人打斗。”
伊华然眉头微蹙,“有人打斗?你可知是谁?”
“是孝卫,也就是皇上身边的影卫,他们将公主府周围的所有暗哨都拔除了。”齐方岑没有隐瞒。
“皇上清理了公主府周围的所有暗哨?”伊华然十分惊讶,“你的人可有损伤?”
“我来得凑巧,正好遇上孝卫来公主府,及时撤走了所有人。”齐方岑现在想来都会感到庆幸。
“这次是巧了,那下次呢?”伊华然想想都觉得后怕,道:“以后三日过来一次,不许再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