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汐白虽然一直深知肖钰对自己有愧疚感,但从不知道现在还这般深远。
就像这人当初赠予了自己所有,也盼着自己拿上那笔钱、那些家产,去换一个无拘无束的生活。
“……不聊这个。”
许汐白脸颊微鼓,挽上男人的手臂,认真问道。
“阿钰,你就没怪过我?”
要说愧疚,许汐白自认为要比男人积攒于心的要更多。
纵使说了一万遍爱慕和恭维的话,也都抵不过在两人间选择了封鹤对男人的伤害颇深。
他在踏入这个陌生的世界时,对男人无半点爱意,甚至觉得肖钰是阻挠了许汐白与封鹤感情发展的罪魁祸首。
肖钰闻言苦笑着说:“年少时懵懂地追,在遇到你时比起怨,更多的是嫉妒那人,是我太贪太不懂你……”
许汐白心脏沉下,他突然有许多话想解释给男人听,但他又知道那很荒唐。
他摇摇头,心里念着:不阿钰……不是你不懂,而是你我认识的时间点充满了戏剧性。
比如,他是许汐白,却又不是。
他与肖爷的心上人有着不同的喜恶、才华与性格。
唯一相同的是,原身真心爱着封鹤,而他潜意识里用臆想与偏见不断美化封鹤,他们都不曾坚定选择过男人。
“阿钰,将之前种种都放下吧,我觉得我们之间不存在那第三个人了。”
“汐白,你可是真的想清楚了?”
许汐白倍感无力,想清楚的过程并不轻松。
他像是偷走了原身的身体,蜗居在其中见不得光的灵魂,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又能维持多久。
两人分隔的那半年,许汐白在探究到鹌先生可能是肖钰后,回信就突然变少。
翻开信纸,落笔前许汐白总要想很多事。
先生活着,心有理想与抱负。
是不是该就此别过,不要再继续折磨彼此了……
先生所爱之人,或许一直是那个睥睨漠然的许汐白,因为得不到,才抓心挠肝激起男人骨子里的胜负欲。
而他的段位,并没有那么高。
被男人责骂会愤怒和难过,被误解了会伤心。
稍敞开的门缝里,等不来男人晚归时亮起的灯火,也会辗转反侧。
尤其是两人同居的这几日,许汐白已经习惯了吃男人做的饭,相似的口味,越来越有默契的步伐频率。
这种默认和动心的感觉,也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的。
“阿钰,生过病之后……我约莫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你可能理解?”
肖钰的声音闷闷的:“……看见你悬梁那刻,我也要变成另一个人了。”
许汐白心间颤了颤,接着说:“你会更喜欢现在的我吗。”
“喜欢。”
男人不假思索地说:“吃我做的饭,依赖我,会等我,在乎我……我怎么能不喜欢。”
“喜欢死了。”
“……不,我爱你。”
许汐白整个身子颤了下,原来先生能感受到他的不同,可还是说尽了情话,付出了所有。
两人距离急速拉近时,不远处传来声青涩的少年音:“三哥……哦,哦……”
肖钰回眸,看着自己的两个弟弟无措地站着。
肖梁欢嚷着:“宇铄哥,宇铢哥,你俩真没眼力劲儿……”
还是莲妈见过大世面,提着修建枝叶的园艺剪直拉拉地走过来,嗓门洪亮:“哎呀阿钰,终于领媳妇回来了?”
还未谋面过的肖家人突然出现在庭院中,许汐白忽然慌乱起来,只得先看向肖梁欢,只有肖钰的这个妹妹他还算熟悉。
看出许汐白的紧张之情,肖梁欢恬笑道:“许公子不要介意,莲妈只是嗓门大,心肠是热的。”
“钰儿,你在汐白那里是怎的说我的,竟然怕成这样。”王秀莲主动靠近许汐白,笔直望向两人。
目光所及之处,是个肩膀宽厚身材魁梧的女人,穿着一身明黄色的褂子和宽松睡裤,眼神犀利,卷曲的头发肆意生长,看起来身体很健康。
许汐白震惊于莲妈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随性,不喜衣裙,怎么舒服怎么穿,确实有曾为压寨夫人的气韵。
“莲妈、莲妈好。”
不经意间的卡壳,让王秀莲更加在意起面前的少年。
“许公子看着真年轻,就是比咱们老沪城的伢们洋气。”
许汐白不知莲妈何意,他虽有法国血统,但从出生起就住在沪城街巷里,吃的是粮米学的也是老沪城的规矩,和肖钰或是她的两个儿子没差。
“莲妈……”肖钰眉微蹙,他感觉这话说得不中听,冒然被许汐白听了去,还以为在讽刺人家不接地气或是血统不纯。
王秀莲刚从瞌睡的劲儿里缓过来,看到肖钰紧张兮兮的神色恍然回神,解释道:“这可不是故意说的玩笑话,我是真的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真漂亮……”
许汐白松了口气,看来方才是误会了。
诚然,能应对元太太如此多年月,还能保持平和心境的女人,心里头反而没什么曲折的弯弯绕绕。
若是真的言行受限,总是想来想去的,早就被肖老爷和他那顽劣的大儿子给气疯掉。
见到莲妈的第一面,许汐白的直觉里还是对女人好感颇多。
“谢谢莲妈夸赞。”许汐白将带来的厚礼赠上,里面有几件蚕丝料子制成的长褂与上好胭脂,还有些补品。
灿笑在女人脸上荡开,她招呼着肖梁欢过来:“欢儿,替许公子将东西接过来,我可真是太高兴了……有人还能惦记着我,不像你三哥,狠心的东西,几过家门都不入……”
女人略有埋怨情绪的话语,令许汐白大为震惊。
他本来以为莲妈有两个儿子是需要做上掌家一位的,且对肖钰理解赞同,没想到这两人间的沟通还不够深入融洽。
莲妈搭上肖钰的肩膀,许汐白这时还没留意,结果女人突然反手拧上肖钰的耳朵。
嗓门又大起来:“不回府也不见你莲妈,好啊,那你倒是混个像样点再去想着追求人家许公子,我看你现在将人领过来,身上没点值钱的东西,人家要你何……”
肖钰局促地说:“莲妈……松开。”
男人耳朵泛红,不是疼得,而是觉得在许汐白面前被莲妈教训跟跌面子。
“现在知道丢人了,我听说你刚回来的时候躲在街角巷尾两周,你怎么不知道回来呢!你莲妈要肖家的财产做什么,买棺材?还觉得你彻底不认我们了!€€€€”
女人正身,立刻松开手。
许汐白一乐,和莲妈对视上:“这话,我好像也说过。”
“是吧。阿钰大部分像芷瑶,但还是跟那死老头子有一点像,遇到真喜欢的人就喜欢耍心机耍手段,坏事做尽也不悔改。”
“汐白来这是客,家事可以暂时放一放吧。”男人被夹在中间,眸子暗下。
王秀莲挥袖,潇洒道:“待客之道莲妈有,就是家事今个必须给了了,肖家的东西你肖钰必须负责。”
第72章 希望你见她
祠堂内烟雾弥漫,晨曦透过窗棂,照在一列列错落有致的灵碑上。
浮尘细碎如云,推开便回瞻了肖府往日的烨然。
肖钰走到大伯的灵碑前,焚香叩拜后,目光转向最中央母亲的灵位€€€€那是一尊罕见的女性灵位,被雕有羽翼纹饰的青铜托撑起。
他双手紧握,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抬手轻抚着灵碑上的字。
“母亲,我已替您完成了心愿。”他闭上眼,默念时眼皮微颤:“您一定要看到这些……愿您来生生于太平之世,远离纷争与苦难。”
许汐白情不自禁地沉浸在那种释然的情绪中,他与母亲素未谋面,只能通过黑白照片去想象她的模样。
这时看着肖钰向孙芷瑶的灵碑缓缓倾诉衷肠,他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在眼中蓄着几欲落下。
需要肖钰去面对和承担的,从来都不是莲妈所追求的东西。
她被带到沪城时,丈夫的头七还没过,就被肖仲海强迫圆了房。
肖钰不敢听莲妈细说这些,因为他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母亲被肖仲海逼迫时的惨状。
再强大的女人,在风光无限的肖老爷面前也只能像任人宰割的羔羊,毫无反抗之力。
肖仲海不仅挥霍无度,还有能力调遣兵力,踏平山头。
而莲妈邀请许汐白来府中做客,并不是为了倾诉旧日的苦难,而是真心希望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汐白……你是否愿意见我母亲一面。”男人突然轻声问道,仿佛在黑暗中探寻着一丝希望的曙光,那曙光如同男人心中的执念,渺小却执着。
尽管故人已然逝去,但男人的话语中却流露出真切的期盼,似乎期望通过某种方式与逝者再次相见。
纸钱整齐地叠放成一摞又一摞,香柱缓缓燃烧着,散发出袅袅的香气。
这些看似简单的仪式,实则蕴含着生者对故人深深的挂念与追思,宛如连接生死的纽带,将生者与逝者紧密相连。
许汐白紧抿嘴唇,沉默了一瞬。
他的眼神中交织着复杂的情感,既有对男人请求的思索,亦有对故人的缅怀。
待肖钰缓缓从跪垫上站起身后,他才默默地拿起另一柱香,仿佛在寻觅一种与故人相通的方式,那柱香在他手中,宛如他与肖钰生母之间的桥梁。
肖钰的目光紧锁住许汐白,他看到对方的膝盖微微弯曲,眼眶泛红,泪水在眼中打转。
于是心头一阵酸楚,赶忙劝道:“别跪了,汐白……若你觉得为难,就不必如此了。”
他轻轻拍了拍许汐白的肩膀,试图给予些许宽慰,那宽慰轻柔地拂过许汐白的心间。
而许汐白并未停止动作。
他缓缓跪下,将手中的香插入香炉中,然后闭上双眼,静静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少年稳稳地跪在那里,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无措和分神,内心却渐渐感受到了一种泰山压卵般的沉重压力。
“芷瑶阿姨和我的母亲应该是认识的吧......”许汐白在战后才逐渐意识到自己母亲的身份非常特殊。
她从遥远的异国他乡来到沪城,毫不犹豫地成为了一名国际女护士,无论是哪个国家的伤员,只要是弗洛蒂奥见过的,她都会竭尽全力地进行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