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慕眼前的景象是模糊的,耳鸣令他听不清周围的动静,他不知道江棠有没有回答他,只能一遍一遍问:“陆清优去做什么了?他平安吗?”
江棠抽出手强硬地按着他的手,又发不出声音了。
陆应淮扶着江棠的肩膀,眼睛直视方慕:“你先冷静下来我再告诉你。”
微微苦涩的冰凌花信息素被释放出来,冰凌花有安神功效,方慕的情绪这才慢慢缓和了一些。
他脱力靠在江棠肩膀上。
江棠安抚着他的情绪,打字给他看:「阿慕,你记得陆清优的信息素是什么吗?」
“迷迭香。”方慕脱口而出。
方希的信息素也是迷迭香!他竟然到现在才发觉这个事实。
关于用Alpha的信息素救同类信息素的Omega方慕不是全无了解。
当初医生就说过这是留住方希唯一的路,只是可不可行有待商榷。
方慕为此查了不少资料,最后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必须靠牺牲他人留下方希,他和方希都不能接受。
可陆清优却……
方慕想起对方温和的眼睛,那双眼睛看向他时从未有过一个瞬间的失望。
所以他才这么肆无忌惮地伤害陆清优吗?
从始至终,陆清优没有对他做过半分出格的事情,却始终在被他排斥。
他终于还是把陆清优辜负到如此地步。
也许他真的不配被爱。可陆清优他也不能……
「他们会平安出来的。」
江棠也知道自己的安慰有多么苍白,可是他必须说点什么,因为方慕似乎要碎了。
“他为什么……”方慕拧眉,想说的话出口却变了样儿,“他为什么要喜欢我啊?”
「他跟我说过,」江棠把他拉到自己怀里,「他很久之前就追随着你的影子,他觉得你什么都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理想型。」
要多爱一个人才会觉得他什么都是好的。
陆清优分明见过他那么多狼狈或歇斯底里的样子。
方慕呆滞地摇摇头,再也说不出其他。
意识在离他远去,陷入昏睡之前他听见桑颂微微急促的呼唤声。
方慕做了一个梦。
梦到他上大学的时候。
他分明想要握住陆清优的手,却不知怎的选择了田修。
全然不对劲。
方慕一个劲儿奔跑在回忆里面,仔细回想被忽略的细节。
他喜欢的那个人很年轻,笑起来如同夏季碧蓝天空中漂浮的大朵白云一般温柔。
他喜欢的那个人很绅士,被别人泼了一身咖啡也只是摇摇头。却在他父亲去学校闹时丝毫不手软地打断了对方的腿。
他喜欢的那个人总是给他带他最喜欢的奶茶。
后来他想要跟陆清优表白。
等等,陆清优?
方慕疑惑地停住脚步,半晌才反应过来,对啊,应该是陆清优啊,为什么后来变成了田修?
一些被他忽略掉的细节清晰起来。
他是想要跟陆清优表白的,却在前一天的晚上喝了田修送他的牛奶,然后莫名其妙昏睡了两天。
醒来之后田修说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那牛奶里不会有精神类药物吧?
……是了,田修没有陆清优那样的笑容,也不记得他喜欢什么饮料,田修并不绅士而是睚眦必报的性格。
他根本不是方慕喜欢的类型啊。
方慕在昏睡中泪流满面。
如果他早点想起来,陆清优是不是就不会做傻事?如果他没有总是推拒陆清优,那么陆清优做决定之前会不会和他商量一下?
他希望小希好起来,可那不能用陆清优或者别的人的健康甚至生命来换。
……
方慕醒来时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江棠在床边守着。
白炽灯的灯光打在江棠脸上衬得他的脸苍白如纸。
冰凌花信息素淡淡融合在空气中。
“小棠……”方慕嗓音干涩,“手术结束了吗?他们怎么样了?”
「还没结束。」
手术已经进行了近四个小时。
时间越长说明手术越复杂,危险越大。
“我去等他们出来。”
江棠没有阻拦,将他搀到轮椅上,两人一起回到手术室门口。
桑颂跟谢柚马上围过来:“慕哥你没事了吧?”
方慕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术室的大门,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谢瓒呢?”方慕问。
“里面出了点状况,谢哥被叫进去了。”
桑颂话音才落,方慕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他手指无力地攥着握把,疯狂乞求里面的人没事。
半小时后,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方希被推出来。
他还昏迷着,整个人薄得像一张纸片轻轻搭在担架床上。
“手术成功了,”护士语速飞快道,“先送他去ICU观察。”
方慕往他身后张望,却没见陆清优被推出来:“另一个……”
“另一位的家属在吗?”护士接着道,“换上无菌服进来,快,他的状况有些不好。只能进一个人,伴侣最好。”
陆应淮乌黑的眼珠转向方慕:“你去。”
虽然不是伴侣,但谁让那小子喜欢方慕。
比起自己,他应该更想见到方慕吧?
换好无菌服进了手术室,方慕才知道陆清优的情况何止是不好。
他趴在手术台上,腺体被割开,血肉模糊。
但他人竟然醒着!
这种手术一般不都是全麻吗?
陆清优听见声音顺着看到他,涣散的眸子亮了,苍白的唇轻轻动了两下:“慕哥。”
“我在,”方慕双腿发软,强撑着走了过去,“我来了。”
“和他说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主刀医生说。
“我以为进来的会是我哥……”陆清优气若游丝,似乎在担着巨大的痛苦。
他惨白的脸上全是汗水。
“他体质特殊,麻醉中途失效了,”医生快速解释,“现在无法重新注射麻醉。”
方慕听得牙关直打架。
麻醉失效,那陆清优得多疼啊。
陆清优是疼痛敏感体质,他体会到疼痛是正常人的好几倍。
方慕握住他另一侧冰凉的手,都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陆清优就在他眼前痛昏了过去。
“血压掉了!”
方慕握着他的手,嘴里机械地重复着:“我在,我在……”
他看见鲜血不断从陆清优腺体涌出来,听见医生焦急地说“止不住”。
陆清优有凝血障碍。
光是疼痛超敏和凝血障碍这两条就很难让他平安下手术台。
陆清优不断痛昏过去又被痛醒,身边仪器上各项数字都不稳定。
方慕觉得疼。
疼痛从心口处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痛苦,痛得他微微抽搐起来。
他亲眼看着陆清优失去力气:“再坚持一下,清优,听话,再坚持一下。”
陆清优嘴唇沁出暗红的血,艰难道:“走吧,别看了。”
所有嘈杂的声音都不见了。
方慕只能看到陆清优忍痛的脸,他离得近,看得出陆清优已经撑不住了,氧气面罩上都是血,被护士按着换了几次。
所有的机器爆出尖锐的响声。
手术室里的医生护士都慌了,方慕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看不见那些人忙乱的动作。
陆清优的嘴巴一张一合,眼睛彻底黯淡下去。
他的口型是:“我看见了,谢谢你。”
他终于等到了方慕眼里只有他的那个瞬间,痛苦似乎都被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