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煜林看着脚边的一朵小花:“什么病。”
靳修竹淡笑:“没事,人都会得病,别担心。”
周煜林看他一眼,不再多话,直接伸手一把抢过他的病历,动作快到靳修竹都没反应过来。
靳修竹回神想再抢回来时,周煜林已经皱着眉看完了:“脑肿瘤?”
见状,靳修竹只能认下:“嗯。”
周煜林:“多久了。”
靳修竹望着天粗略盘算了下,语气轻松:“几个月吧。”
周煜林垂下眼:“能治吧,现在医学发达,国内外总有能治的。”
必须要治好。
靳修竹看着他小心地掩盖难过,轻笑起来。
这孩子真是,从小到大都没变过,总是下意识把自己的难过藏起来,以后他不在了,可怎么办呢,谁还能看出他的故作坚强。
靳修竹利落地揉了一把他的头,把他工整的软发揉得一团乱:“好了,不说这个了,中午吃顿好的,咱回家吧。”
周煜林想起之前,靳修竹的那些怪异举动,还有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怪异的话。
甚至把财产都全部转给了他。
周煜林对靳修竹还是比较了解的,几乎转瞬就猜到了他的想法,脸色逐渐难看:
“你不打算治?”
靳修竹一愣,这孩子,也太精了。
到了这个地步,靳修竹也隐瞒不了了,脚踢开地面的石子,笑着说:“这辈子活够了,算了,我这个病,要把脑子切开做手术,太恐怖了。”
他好像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反正,我也没什么亲人朋友了,死了也好,就是墓地还没挑好,林林要是认识那种风水大师,记得介绍给我。”
很轻松欢快的语调,周煜林却越听越难过,心口好像扎了把刀子。
他弓起身,把脸埋在自己手心,嗓音沙哑:“你一定要这样吗。”
靳修竹脸上的笑意冻结。
他静默了很久,再开口时,语气难忍恐惧和茫然:“林林,我害怕……”
“我从小胆子比老虎都大,天不怕地不怕,后来唯一怕的一件事,是凌数不要我。”
“现在,我不怕他不要我了,但又开始害怕另一件事……我怕我活着。”
周煜林不敢看他,在他心里,靳修竹一直很强大,永远那么桀骜无畏,所有事在他面前都微不足道。
小时候他闯了祸,第一个找的不是自己的父母,而是靳修竹,因为他知道,靳修竹总能有解决的办法,这个人在他眼里,无所不能。
就好像他的一轮月亮,一直在照着他,只要他抬头就能看见,让他光是看着,就很有安全感。
所以他怕看到靳修竹的脆弱,怕看到月亮掉在地上。
那会比往他心上捅刀子,还让他难受。
周煜林喉咙艰涩:“为什么,我不懂……是凌数让你太伤心了吗,所以才不想治?”
不想再活下去?
靳修竹睫毛轻颤,啊了声,自嘲地笑:“原来我在你眼里,可以为了凌数,连自己的命都随意糟践。”
他耸了耸肩:“如果有天我因为凌数不想活了,那我第一件事,就是先把他杀了,送他先下去探路。”
“所以别担心,你哥不是那种人。”
周煜林施施然抬头,眼眶有些红:“那是为什么。”
靳修竹抿唇:“就是觉得,活着挺没意思。治病的过程也很痛苦,所以不想治。”
他其实,也并不如表现出来的这样平静淡然,刚知道自己得病时,靳修竹每晚都恐慌到睡不着,怕自己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
也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终于说服自己接受这件事。
周煜林捉住他的手:“哥,去治好不好。这个病又不是绝症,只要做手术,百分之九十都会好的。我会陪着你。”
靳修竹真的有一瞬动摇了。
但又想到医生说的话……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是满脸的无奈:“林林,别为难我。”
他说完站起身,拿上病历,扯了扯被坐皱的衬衫,脸上恢复了如常的笑:“好了,回家吧。”
周煜林也跟着站起身,追在他身后还要张嘴。
靳修竹却先一步堵住他的话头:“林林,你要是再提那件事,我就从家里搬走。”
他的语气不轻不重,但态度却很强硬。
周煜林了解他,一旦靳修竹决定了的事,就是板上钉钉,别人再怎么都劝不回来,他只能把嘴边的话都咽下。
不能放弃,一定有办法的。
他一定要让靳修竹接受手术。
€€
回到家,刚拉开门,一股饭菜的香气就顺着空气飘了过来,味道辛辣,但让人很有食欲。
周煜林换好鞋,转身就看见,靳修臣正坐在餐桌旁,笑眯眯地看着他。
桌上满满都是冒着腾腾热气的菜,有麻辣鸡翅,麻辣鱼头,□□肉,麻婆豆腐……
全都是周煜林爱吃的。
靳修臣似乎想站起身,但他的腿伤着了筋脉,暂时走不得路。
刚动一下,就一屁股跌回了椅子上。
他疼得龇牙咧嘴,但抬头对上周煜林的目光,又立刻扬起笑:“林林,我做了你爱吃的,过来尝尝。”
周煜林站在门口没动,垂眼看着那一桌的食物。
以前他也是这样,满心欢喜地做好饭菜,然后坐在餐桌旁等着靳修臣回来。
有时候能等到,有时候等不到。
等到的那些次,基本靳修臣都是在深夜回来,听到开门声,周煜林就会赶忙迎上去,笑着问他吃了没。
靳修臣每次都会不耐烦地说吃了,然后看也不看他忙活了那么久,精心准备的饭菜,直接就回了卧室。
周煜林只能无措地站在原地,收拾好自己破碎的心情,坐下一个人吃完冷掉的饭菜。
他明明提前给靳修臣发过消息的,让他回家吃饭。
以前周煜林以为,靳修臣是没看到消息,如今他却明白了,不是没看到消息,而是故意漠视。
大概那时的靳修臣,看到那一桌子菜,心情跟此刻的周煜林差不多€€€€
没有感动,更没有欢喜。
心如白水,毫无波澜。
甚至觉得有点厌烦。
周煜林收回目光,看也没再看靳修臣一眼,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卧室。
男人委屈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林林现在不饿吗?我等你饿了给你热一热。”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靳修竹,施施然地在桌旁坐下,优雅地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靳修臣看着他的动作,眼神要杀人一样:“谁准你吃的。”
靳修竹直接当着他的面儿,又吐了出来:“哦,还给你。”
靳修臣脸都气得青黑,天灵盖都要起飞了,手紧攥着桌布。
要不是他的腿,让他动作不太方便,早扑上去揍人了。
靳修竹看他这样,心情都好了很多。
片刻后,靳修臣突然挑眉朝屋里喊:“凌数,你老婆回来了。”
靳修竹眉尾抽动两下,直接站起身回了房间,还把门上了锁。
靳修臣得意洋洋地哼了声:“怂货。”
凌数刚巧出来就听见这句,不满意道:“你在周煜林面前,也是个怂货,比他要怂得多。”
靳修臣却好心情地说:“我乐意,我就喜欢对林林怂。”
凌数看了眼两扇紧闭的卧室房门,压低声凑在他耳边:“之前不是说,要我帮忙吗,不会只是让我搭手,帮你做一顿饭吧。”
靳修臣拿起筷子在一盘菜里,漫不经心地搅来搅去,夹起一块肉:“过两天,你帮我把林林单独约出去。”
他把夹起的肉,放在了空碗里。
凌数:“约到哪儿去?你打算做什么?”
靳修臣神色淡淡,又夹起几块豆腐,挨个放在空碗里肉的四周,把它围起来:“附近的一家茶馆你知道吧,那里基本没什么人往来,你把林林约过去,其他的别管。”
凌数眉心微蹙,感觉不妙:“说清楚你的目的。我只答应帮你追回他,但不想害了他。”
靳修臣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豆腐,语气满是无可奈何的难过:“他怎么都不肯回心转意,我没有办法,只要能把他留在身边,我什么都愿意做。”
凌数恍然醒悟,顿时脸色不好地后退两步:“你疯了?他是个人,不是你的玩具、你的所有物。”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目光怪异地看着靳修臣,质问道:“你真的爱他吗?还是像喜欢一个玩具一样,只是偏执?”
本以为靳修臣会极其肯定地说爱,但没想到,男人竟然卡壳了一瞬,然后才困惑地说:“偏执不就是爱吗。”
那么理所当然地肯确认为,执着就该等于爱,就好像一加一就该等于二。
凌数轻抽一口冷气,瞬间了然,靳修臣这段时间一切疯狂的举动,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靳修臣的疯狂来源于,他自身扭曲的性格。
就好像一个恶劣的小孩,因为得不到某样玩具,于是又哭又闹,甚至不惜发疯伤害自己,也偏执地要得到。
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心理疾病了。
凌数果断道:“我不会再帮你。你就是个疯子。”
靳修臣轻挑眉头,很无所谓的样子:“好吧。没有你我也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