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最疼。
疼到好像有一条荆棘丛,在一下又一下地抽着他的心脏。
又好像在油锅里烹炸,他都仿佛能听见,带着滋啦响的疼痛声。
靳修臣想起,读书的时候,周煜林就很受欢迎,男生女生都喜欢他。
那时他没少收到过爱慕者的礼物,但周煜林是个温柔的人,那些礼物他从来不扔,说是不能糟践别人的心意,他总是把礼物礼貌地退还回去。
而那种一直纠缠,让人困扰的追求者,周煜林懒得跟他们费时费力地周旋,才会直接把他们的礼物,都扔进垃圾桶。
靳修臣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也落到了那个地步。
他红着眼,看着那个垃圾桶,很久都没动。
直到他的腿,过了疼痛麻木的时间,逐渐恢复知觉开始阵痛。
痛到跟他此刻千疮百孔的心脏一样痛时,靳修臣终于从石化的状态脱离。
他走过去,手探进垃圾桶,在袋子里翻翻找找,把戒指和青丝手链找了出来。
那么小心翼翼,又很宝贝地擦了擦,最后珍惜地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
一转身,却跟在不远处一直看着他的凌数,对上了眼。
靳修臣低着头走过去:“扶我一把。”
凌数什么也没问,扶着他回了两人的房间。
他是早上醒了,去找靳修竹的时候,听说靳修臣发疯地跑去了明黎的那边。
靳修竹怕这个疯子,又做出什么伤害周煜林的事儿,叫他来看看的。
然后凌数就目睹了这一场悲伤惨剧的全过程。
等回到房间,靳修臣坐在床边,他就那样满是疲惫地弓着身子,脑袋放得很低,无声地沉默着。
浑身笼罩着一股绝望的死气。
凌数也不好说什么,他觉得这时,任何别人的安慰都是没用的。
更何况,他心里莫名有点爽,觉得这是靳修臣应得的。
视线流转间,他突然瞥见靳修臣露出的白袜子上,鲜红一片,这才想起,刚才靳修臣走路时那样怪异的姿态。
凌数:“你的腿怎么了?”
靳修臣没说话。
凌数想了想,走到阳台打了个电话,让酒店帮忙叫一个医生过来。
大雪天医生出诊,费用高得吓人,但凌数他们这种身份,又不缺钱。
打完电话再回去,发现靳修臣正失神地望着半空,整个人没有半点生气,好像被抽走了灵魂。
看见凌数进来,他缓缓把目光投向凌数,哑着嗓子,近乎是乞求地询问:“我刚才……克制住了吗,我有好好地在克制对吗?”
凌数嗯了声:“你做得很好。”
得到认可,靳修臣嘴角扯出一个僵硬又难看至极的笑。
但很快,他那点笑在艰涩的哽咽中坍塌:“但是……但是,他还是没回头,还是没爱我……”
靳修臣颤抖着嗓音:“克制真的有用吗。”
凌数想了下:“没用,就算你克制,他也不会再看你。”
靳修臣终于忍不住,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蜷缩成一团,孩子似的哭了出来。
凌数叹了声,又说:“但他会活得比以前轻松,会过得比以前好,会更开心。”
“看你是只想自己达成目的,只想自己快乐,还是想让他快乐。”
靳修臣泪流满面,好多的话想说,但最终表达出来只有一句:“我想他快乐。”
凌数拍了拍他的肩,不再多说:“第一件事你学会了,那我教你第二件事。”
靳修臣缓缓抬头,呆滞地看向他。
凌数只说了两个字:“尊重。”
对上靳修臣茫然的目光,凌数解释道:“尊重他的一切意愿,包括,尊重他的交友自由,尊重他的任何选择,以及,无条件信任他。”
靳修臣抹去脸上的泪,稍稍振作一点:“那我具体要怎么做?”
凌数都有点疑惑了:“你完全不懂?那你过去十年,是怎么跟他过的?”
靳修臣怔了瞬,刚擦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他像是想到什么,捂着自己的脸,只是一遍遍低喃:“对不起……对不起……”
凌数瞬间了然,从某个角度来说,他挺佩服周煜林的。
靳修臣的爱,固然扭曲,但周煜林对靳修臣的感情,也不见得能正常到哪里去。
他能跟一个疯子相爱这么久,这本身就很牛逼。
这说明,周煜林对靳修臣,也有种不正常的高度依恋,和渴求。
且远超寻常伴侣。
因为太过依恋对方,爱得太扭曲,极度怕失去,所以才能处处迁就靳修臣,忍受他的变态控制欲,为了他,让步自己的自由和欲望。
而在这个过程中,周煜林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但为了爱心甘情愿地退让。
所以这俩……只能说,啥锅配啥盖儿吧。
都是为了爱,不要命的疯子。
过去十年能相处和谐,是因为他们都深爱对方,甘愿沉溺在这份爱里。
那就不痛苦,甚至能过得很幸福。
因为他们付出的,和得到的,是相对平衡的。
但如今,有人变心了,这份感情的平衡被打破了。
于是所有过去十年,隐藏在冰山底下的问题,一下子全都浮现出来,造成了如今两个人的极度痛苦。
周煜林要分手,就得为自己的高度依恋付出代价,也要承受靳修臣疯狂的反噬。
现在周煜林清醒了,该靳修臣付出代价了。
所以他们的感情,其实一早就是有问题的。
哪怕靳修臣后来没做那些糊涂事儿,两人之间也走不到最后。
因为他们之间潜藏的所有问题,迟早会在某个点,被全数引爆,那时就是他们的末路了。
不过,凌数大概听说过一些,靳修臣和周煜林过去的事儿,他们从高中一路走到如今,两个人都很不容易。
这种相依为命的感情,确实容易造就一些极端的依赖。
精彩,太精彩了。
健康的爱情固然健康,但扭曲的爱情实在精彩。
凌数抿了抿唇,斟酌着该怎么解释这个‘尊重’:
“你要把他看做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你的爱人,你的什么人。”
“他做出什么选择,都跟你无关,你只需要支持他,在他脆弱的时候鼓励他,帮助他,”
靳修臣用力记住他说的每个字:“还有呢。”
凌数想了下:“信任。比如周煜林跟靳修竹,他们之间就是没有什么,他已经解释了,那你就该相信他,放手让他自己,去处理跟靳修竹之间的关系。”
一提到靳修竹,靳修臣情绪又变得激动:“不行,我可以相信林林,但我不相信那个人。”
凌数真诚发问:“为什么你总对靳修竹那么大的敌意?靳家已经是你的了,放过他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就非得把他往死里逼?”
靳修臣眼睛瞪得血红:“因为他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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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修竹见周煜林回来,调侃说:“一晚上没回来,这个夜晚美好吗。”
周煜林无奈:“没有。我们就是聊天,喝酒,喝醉了就睡过去了。”
靳修竹笑,语气肯定:“不信。那个人看你的眼神,很欣赏。他对你是有好感的。”
周煜林坐下喝了口水:“别说了哥,真的只是普通朋友,而且我还不想去想恋爱的事情。”
一段投入的爱情,确实很消耗一个人的精气,哪怕走出来了,放下了,但一想到又要跟某个人,产生那样深刻的羁绊,就觉得很累。
现在他只想专注自己。
靳修竹:“好,你开心怎么都好。对了,靳修臣去找你了,他没做什么吧。”
周煜林想起那个被他扔垃圾桶里的袋子:“没有。”
糟糕,国外不流行干湿垃圾分类吧,酒店的工作人员,应该会收拾吧。
靳修竹点头,又说:“那就好,我看到你的朋友圈了,走出来就好,哥为你高兴。”
“你都不知道,靳修臣骨子里是个多恶劣,多扭曲的人,那种人,我真想不通你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
周煜林望着窗外,现在他已经能坦然地回看以前了。
是啊,为什么呢?
在他父母去世,他整个人像一滩烂泥,无依无靠,孤独又绝望时,那个人把他拉了出来,像道光一样,照亮了他的世界。
这么些年,没有人管他的死活,哪怕是靳修竹也没管过他。
只有靳修臣,一直为他遮风挡雨,虽然他并不需要被人保护,但那样被人放在心尖上宝贝着,没有人不会动容。
当年日子有多难呢?
周煜林父母并没留下什么财产,反而是留给了他一堆债务,他每天吃了上顿没下顿。
时不时还要遭受高利贷催债人的骚扰,晚上焦虑到睡不着,早就有中度抑郁的倾向。
他只是个高中生,什么都改变不了,活着真的好难,每天都战战兢兢地害怕。
而那时的靳修臣,也只是个高中生,自己带着病弱的母亲,一边上学一边打工赚钱养活一家。
靳修臣有点什么吃得喝得,好的东西,全都给了周煜林,紧巴着他,生怕他受一丁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