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觉得羞耻,能靠你近一点,我怎样都愿意。”
男人的嗓音直白,又赤诚,那样恳切。
周煜林一直知道,靳修臣很会说情话,但如今他说起情话来,跟以往又有所不同。
仔细分辨的话,大概是以往靳修臣的情话,都带着7分的‘哄’,飘忽忽的,花样又多,除了好听外,偶尔周煜林会觉得轻浮。
但现在,靳修臣的情话,却是10分的真,完全真情流露,听得让人动容。
周煜林睫毛微颤,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看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先这样吧,我还有点事要忙。”
他匆匆出了房间,还顺手把门关上了。
靳修臣没有去追,他看出了周煜林的混乱,想着,这种时候比起见到他,周煜林应该更想独处。
没关系的。
他愿意给周煜林多一些的时间,不管最后他们之间的走向如何,他都愿意等着周煜林。
一路上,周煜林开着车,总想起卫远的那些话。
并不是卫远点醒了他,而是卫远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周煜林每次对靳修臣动摇、心软时,一想到当初他是多么痛苦挣扎,后来又是多么努力,才终于一步步走到了如今,心脏就会瞬间变得坚硬。
他总觉得,要对得起那些努力,对得起当初脱层皮,才从这段感情里抽离的自己。
如果他回头了,就好像是在欺负曾经的自己,就好像他的所有努力都是个笑话一样。
如今,周煜林甚至会因为,自己克制不住对靳修臣态度的缓和,而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曾经能看得特别清晰的前路,现在变成了大雾一片,而他茫茫然地在里面打转,迷茫,又纠结。
到家后,周煜林把车子停好。
回家才发现,韩美美今天竟然罕见地在家。
周煜林打招呼:“师姐,你不忙吗。”
韩美美整个人舒舒服服地趴在沙发上,朝他招手:“来啊,陪师姐打游戏,师姐前段时间一直在忙一个项目,现在是忙完了进入了休息阶段。”
周煜林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打游戏就算了。没心情。晚上师姐想吃什么,我做饭吧。”
韩美美一听,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心情不好啊?”
“天杀的,就该把你们这些成天有空想七想八的人,都拉去加班,加到要死要活,你们就不会为了爱情烦恼了。”
爱什么爱的,少发两个月工资就老实了。
外面零下二十几度,把暖气关了就老实了。
到三十来岁的年龄,谈情说爱真的是一件好奢侈的事儿,这个年纪的人,心早就被现实摧残得枯槁,没有热情和精力去谈爱,人也变得现实,恋爱一般都掺杂着物质。
韩美美叹了一声,抱着平板坐起来:“我还挺羡慕你的。”
周煜林不解:“羡慕什么。”
韩美美笑了两下,摆摆手:“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又自己瞎琢磨什么,心情不好了。你师姐给你做做心理辅导。”
对周煜林来说,韩美美是他能够依赖的半个家人,而且师姐在某些方面,确实比他成熟,周煜林有事,也愿意跟她交流。
于是周煜林把卫远的那番话,还有自己心里的所有想法,都跟韩美美说了。
周煜林:“回头就是转身往回走,这是一种倒退,对不起曾经拼命往前走的自己。”
韩美美听完,歪着头思忖片刻,没有立刻给出自己的看法,而是同他说了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儿。
韩美美:“一年前,我手下有个设计师,突然辞职说不干了,他原本吧,干得挺好的,虽然不是设计科班出身,但凭着自己的努力,也还算混得可以,很多点子特别新奇,是有天赋那类人。”
周煜林:“那他为什么要辞职。”
韩美美顺手拿过桌上的薯片,一边吃一边同他说:“是啊,为什么呢,我也好奇啊。”
“于是我就找他谈话,一问才知道,人家是想重新参加高考,考一个更好的大学,选择珠宝设计,入学重新深造。”
周煜林有些被震撼到了:“他应该奔三的年纪了吧。这时候参加高考?”
韩美美一拍手:“是啊。他说,虽然他现在做个野路子设计师也还行,但还是有所不足,重新参加高考,一是为了弥补曾经没考上重本大学的遗憾。”
“另一个嘛,是为了能系统地学习珠宝设计,然后在这个行业里,更好前进,走得更远。”
听完后,周煜林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韩美美问他:“你觉得他去复读,再次参加高考,是一种倒退吗。是在走回头路吗。对得起他曾经那么努力,才通过第一次高考的自己吗?”
一瞬间,周煜林福至心灵,好像懂了什么:“不是。”
韩美美笑起来:“对嘛。人生有些选择,本来就可以做很多次啊。”
“我们就是会在自己更加成熟,强大,有所成长后,再重新去面对某些事,这不叫回头,这叫重新出发。而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前进。”
“曾经吃过的苦,是人成长的必然经历,之所以那时会吃苦,一定是有些必要的因素,比如眼界不够啊,自身不够强大啊,或者天意弄人啊,才导致了最终必然的结果。不要排斥它们,如果没有过去,就没有现在的你。”
周煜林静默了半晌,随后深深地吐了口气。
那些纠结和迷茫,总算是消散了,他现在有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清明感。
韩美美翘着二郎腿:“所以,如果你产生了‘想回头’这种想法,说明你认为对方值得,觉得他,或者这件事,很重要,你的潜意识在告诉你,你想要‘回头’,抓住某些珍贵的东西。”
她忽然踢腾了下腿:“诶小宝,我又没有跟你说过,你这个人有一点很奇怪,也不是不好吧,就是奇怪,但我也挺佩服你的。”
周煜林眨巴眼:“哪里奇怪。”
韩美美乐了,支起脑袋看他:“就是,你每次面对什么,需要做选择时,你靠的不是情感,也说不上是理智,你靠的,是自己的逻辑。”
“就是,比如你要选择A,那么A选项,一定是非常符合你心里自成的逻辑的。你抛弃B,因为B不符合你的逻辑,或者说,B选项的逻辑,你圆不上。”
周煜林怔了下,望着半空,抿唇沉思。
好像,还真是。
比如四年前,周煜林选择原谅靳修臣,其实他的内心非常地挣扎,最后让他一锤定音,做下决定的,不是情感,也不是理智,因为那时理智已经被情感支配。
而是他的逻辑。
他说服了自己,认为彼此都互相伤害过了,过往可以两清了。于是他原谅了。
又比如,上次周煜林看到靳修臣抑郁,和生产周木木的视频,听到晋婉讲述的,靳修臣悲惨的过往。
那是周煜林动摇得很厉害的两次。
但他逻辑上说服自己,谁看到那样的视频,谁听到那样悲惨的人生,都会动容,所以他才允许、放纵了自己动容。
等他的心软、心疼,动摇,动容,一系列复杂的情感,全部堆积到一起,终于在靳修臣乞求他再给一次机会时,全部爆发了。
这时,情感上已经太超过了。
但逻辑却没有跟上。
也就是,周煜林已经无法再用逻辑,去说服自己,去解释自己对靳修臣的奇怪的感觉,所以,他迷茫了。
甚至有了一种负罪感。
直到韩美美的开导,让他重新认清一些事。
到此刻,周煜林忽然就想起,靳修臣那么卑微地乞求他:“放一点水,放一点水给我好吗,只要一点点。”
周煜林闭了闭眼,把靳修臣的样子,从脑子里赶出去。
韩美美拍拍他的肩:“小宝,逻辑是无法解释人的情感的。”
“其实用情感去做决定,也不是什么坏事,别为难自己。好啦,我去洗衣服,你自己慢慢想。”
客厅里只剩下周煜林一个人了。
他坐在那里,想了很久,反反复复地跟自己做斗争。
用逻辑思考完,又用理智去思考,最后再用情感去思考,想看看这三样,会做出怎样不同的选择。
然后他发现,不管是逻辑,还是理智,还是情感,最终都做出了同一个选择。
于是周煜林进了房间,拿出手机给周木木发消息。
周煜林:周末去游乐园,叫上他吧
该有一个决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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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
周煜林牵着周木木走在前面,父子俩边走边聊,看路边的花车,看小丑表演,看卖气球的摊子。
周木木很开心,这是他第一次同爸爸来游乐园。
更让他开心的是,爹爹也在,一家三口也算是短暂地团圆了。
周煜林的脸上,也始终挂着温和的浅笑,他已经很久没有过心脏暖洋洋的感觉了。
而靳修臣,始终跟在他们身后,拿着一个相机,偷偷捕捉着周煜林的每个笑容,父子俩每一次的温馨互动。
这次游乐园,是周木木叫他来的,他并不知道周煜林已经允许了。
怕自己的存在,会让周煜林心情不好,靳修臣整个人都很紧绷,一直小心翼翼地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突然,走在前面的周煜林回了头,在人群中挂着浅笑看向他:“跟上来啊。”
靳修臣怔了下,随后心脏像是发了疯地狂跳,他缓慢地,轻柔地,扯出一个笑,眼底是化开的春水,温柔动人:“好。”
这样的场景,他只在梦里见过,根本不敢奢望这一幕会出现在现实。
靳修臣赶忙收起相机,小跑上去,跟父子俩并排走在一起,还悄悄拿眼观察周煜林的反应。
见周煜林神情始终是温和的,靳修臣才松了口气,心口也被幸福塞满,不自觉笑起来。
周木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得脸上的酒窝清甜。
他左手牵着爸爸,右手牵着爹爹,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两只手都有人牵,所以不管他蹦得再高再快,都不会摔倒。
今天他是一只幸福的木宝。
一整天,周煜林都陪着周木木玩儿得尽兴,靳修臣在旁边用相机记录,他们真的像幸福的一家人。
到了快傍晚时,周煜林带着周木木去了一个人少的角落。
周木木在旁边的沙地上,跟其他小朋友玩儿。